刘弗陵倒是被刘病已拍得一愣。唔……这个小子接了自己的班居然还这么随便,不过还挺合他心意的。
于是刘弗陵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皇上……您布置周全了？”
“自然是周全的！”
刘病已就差没有拍着胸脯担保了。
不过刚刚坐上这个位置,即使为人内敛聪慧,但是刘弗陵觉得，刘病已还是太嫩了。于是随口问道，“地点？”
“自然是长乐宫。放心，朕会让你乔装打扮过去的。并且这几天太皇太后那边一直称病不出，没人会怀疑的。”
“不。皇上和微臣此时不能出去,即使是乔装打扮也不行。”
刘弗陵继续道，“因为皇上既然已经单独留了微臣，那么在这宫殿外必定已经有了许多人的眼线。哪怕微臣是什么时辰离开的,估计也会有人恭恭敬敬地上去给汇报的。更不要说微臣没出来，皇上却反而带着小宦官出行了。”
“这……”
“还有,皇上大约是准备了不少人守着长乐宫吧？这样是不行的，反而会引人怀疑。反而要在宫外只留一个心腹便可。”
“说得也是……”
刘病已顿时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原以为自己已经思虑周全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些小伎俩在刘弗陵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太伤自尊了。
“皇上也不用这样灰心。”看到刘病已的表情后，刘弗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安抚道，“其实皇上的主意也是挺好的，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什么理由？”
“微臣其实会医术，可以试着帮太皇太后治疗久病不愈的顽疾。”
刘弗陵缓缓说着，就微笑起来。这笑容在刘病已眼里完全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样子。
彼时上官凤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殿内吃着点东西，和许平君说了会儿话。
许平君平日里也不太会驱使那些身边的婢女，也对逛花园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整日困在这宫里也是无聊得很，于是有事没事就来找上官凤聊天，倒也开心。
前几天听说上官凤病了，着急地过来，还做了山梅糕，想不到的是竟然还很合上官凤的胃口。
“娘娘，皇上好像往这边来了。”
听到紫留的话，上官凤疑惑了，刘病已来了？来干什么？蹭饭吃的？现在也没到午膳的时间啊。
“皇上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什么人？”
“奴婢没看清，但看着装似乎是九卿之一的大臣。”
“是么……”
这下子上官凤就更疑惑了，怎么来长乐宫还带外廷的男人过来？不知道避嫌么？这样想着，上官凤就招呼紫留，“让皇上一个人进来就好，后面那人……”
话刚说着，那边的刘病已就蹦跶着过来了。刘病已在上官凤和许平君面前一向没什么规矩。不过这次却在请安之后就拉过许平君就要往回走。
“病已，你干什么？要去哪里？”
“去你那里，一起说话吃饭。”
刘病已笑着说。于是许平君便一片迷茫地被拉走了，而上官凤也被这雷厉风行的速度给弄懵了——怎么这就走了？！
“你是何人？怎的待在长乐宫里不与皇上一起走？没有人告诉你规矩么？这里可是内宫，是……”
然而铭云的话却在下一秒被硬生生扼断了，只见小姑娘浑身抖索着，差一点就腿软给跪下了。
“铭云？”
上官凤见周围都没有人于是就想要上前就扶住铭云，却见在中途伸出一只熟悉的臂膀——“坐着吧。近来还好么？天冷了，你要记得多穿一些。”
上官凤就见一个神似刘弗陵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然后微笑着用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双凤眼亮晶晶的，特别好看。
那边的铭云还没爬起来就被外头的紫留给一把拉走了，于是此刻屋子里就只剩下刘弗陵和上官凤两个人。熏香中微微带了冬梅的味道，旖旎在整个屋子里，窗外是一片辽阔的天光，映得人心浮动。
“啊……我好像看见孩子他爹了，不会是在做梦吧？”
上官凤看着刘弗陵的脸发呆了好久，然后眨了眨眼愣愣道。当场，刘弗陵就被逗笑了，然后双手摁在上官凤的脸上往两边一拉，“孩子他娘，天地可鉴，你没有在做梦。”
“嗯，那让我试试真假。”
说完，上官凤就忽然抬头，啄米一般轻轻对着刘弗陵的嘴唇碰了一下，眼底尽是笑意。
一愣之后的刘弗陵却是舔了舔唇角，然后反身扑了过去，将上官凤整个圈在怀里，“有什么主意了么？”
“没有。”
上官凤如实回答。她还真的没有主意，这有了身孕在宫里就不能一直待下去，不然迟早会被发现的。
“我娶你吧。”
刘弗陵忽然看着上官凤说，表情极其认真。
喂喂喂，你明明已经娶过我一回了好吧……上官凤颇为无语地看着他，但是同时却也满心好奇，“原来你老早就有主意了？”
“也不算是个主意吧。也许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并且这个计划实施起来还需要很谨慎的步骤和配合……”刘弗陵低头思索着，“这次无缘无故的你不可能像我一样假死。你现在是太皇太后，平时这宫里也没什么人气。我记得过一段日子就应该是内宫换人的时候了吧？”
不错，的确是要放回一些到年纪的宫女和宦官，进一些新人了。并且人数还不少。
“就像现在一样，你称病不出也没人来时时刻刻关注这里。长乐宫是一个死角。所以……如果有一段时间，你悄悄出宫，让紫留和铭云代管这里，也不会有许多人发现的……”
上官凤发现刘弗陵简直坏到了骨子里！从最初的时候就一直鼓动她出宫出宫的，居然到了现在还不忘这茬事！能利用就利用！能出去就出去！
不过……或许……还真的能行得通。
虽然那天上官凤嘴里说着不可行，但是事实上，在三天后，上官凤就寻了个时间从密道里出了宫，直把紫留看得笑盈盈的。
而那天一大早一元就发现他家大人醒得特别早——奇怪了，今天明明该是休沐日才对啊。
“一元，你今天好好整理一下屋子，把前院也给打扫一下，今天夫人要来。”
听见刘弗陵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元一愣——他家大人说什么？夫人要来？什么夫人？他家大人不是还没成亲么？！自从做了他家大人的书童以来就从没见过他家大人身边有什么女子，他还一度以为他家大人只是太正洁。
“那……那个，大人，夫人是指？”
一元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夫人就是夫人。我大概忘了告诉你了，我其实已经成亲了。”
看着刘弗陵认真的样子，一元只觉一道晴天霹雳！原来之前他家大人说的夫人有喜不是在开玩笑的！
于是一元立刻扬起笑脸，手下清洁的动作更利索了——“好咧！那我顺便再让厨房的吴妈烧些好吃的！”
于是等上官凤来到刘弗陵在长安的新府邸时，就发现小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居然连落花和落叶也没见着……这……也干净过头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里的确像是刘弗陵的一贯风格。虽然简洁随意，但是无论是从哪里的细节来看，都能发现其大手大脚的有钱人本质。像是雕暗纹花样的金桐大锁门，像是一路行来角落里罕见的淡色茶花，像是明明厅里站着不少人，却丝毫听不见一声喧哗的宁静……
“夫人安。”
只见一个机灵的小童领着身后的几人向上官凤行礼道。
于是跟在上官凤身边的紫留也只好转向一旁的刘弗陵，有点不适应道，“……呃，大人安。”
这边刘弗陵面露微笑，“你怎么那么拘谨？这里是你的家。”
上官凤闻言终于微微放松，然后两三步就坐到刘弗陵对面，“我……我不太习惯。不过……这里看上去挺好的，很温馨，茶花也很香，我很喜欢。”
说着，上官凤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真好啊……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夫人，您要是喜欢，那我就给您和大人的房里也搬去一株。这花味道淡，不会影响到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的。”
来人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纹路。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是都很清晰。是刘弗陵府里的管家。
而他的身后还站了几个厨娘，都是微笑着，盘了个朴素的发髻，脸上有些红扑扑的，满是淳朴的样子。其中一人还拼命给上官凤推荐着桌上的菜和点心，“这是我老乡的特产！我特地改了一下口味，夫人您快尝尝，觉得好吃么？”
上官凤有些不好意思地吃了一口，然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微微鼓着腮帮就笑道，“很好吃。谢谢你们……”
几人看着上官凤的样子都不禁笑了起来。一元在一旁道，“夫人您真逗。”
那天晚上上官凤是住在魏府的。等她到了房里还真的看见了老人家放过来的一株茶花，味道很是淡雅，闻上去非常舒服。
“喜欢么？”
刘弗陵坐在床上问她。
“嗯！”
上官凤眼睛晶亮地用力点头。真的很喜欢，有一种“生活”的味道，不像是宫里，到处都能把人闷出病来。
“那就多待会儿。宫里面我会想办法的。”
刘弗陵将上官凤圈在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额头轻声道。
“不行呢。”
“为什么？”
刘弗陵有些诧异道。
“刚才紫留过来跟我说，刘病已立许平君为皇后的同时，也要让霍家小姐进宫册封为夫人。”
上官凤说着就皱了皱眉，“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按照霍光的性子来说，他不应该会这样行事才对。既然刘病已不愿，自己何必去倒贴女儿？”
“估计是霍夫人的主意吧。”
刘弗陵也不禁蹙眉，“那你明天一早就要回去？”
“嗯。”上官凤乖顺地点了点头，“无论怎么样，霍光提出这个问题都不算过分，并且刘病已和霍水仙之间也有些情谊，怎么看也不能推辞。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主持大局的。”
“嗯，那就早点睡吧。”
说着，刘弗陵便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上官凤紧紧地抱了刘弗陵。他的体温总是低于常人，只有靠近心脏的部分能够有温暖的感觉。
“刘弗陵，你一定要等我。”
“嗯。一定会等你的。然后等孩子出世后，我就带着你出去游山，出去后还有很多好吃的。每样都买两份，一份给你，一份带回来和家里那只小的分着吃……”顿了顿，他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总之，我们约好了。”
于是一元早上刚想来喊他家大人和夫人起床吃早饭，却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只有他家大人一个人临窗而立，表情有些落寞。
因此，神秘夫人的去处，一元也没有过问。
而在宫里，上官凤刚睡得朦朦醒，就被紫留和铭云给梳妆打扮了起来。今天是册立皇后和一品夫人的日子。如今的皇上后宫佳丽也就这两个人罢了，所以典礼也是隆重的。
端坐在大殿里，上官凤就瞧见坐在一旁的刘病已面无表情。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疲惫，但在发现上官凤的视线却又抬头笑了起来，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太皇太后，今天是好日子，怎么你瞧上去精神不太好？”
“没事。哀家挺好的。”
上官凤说着，“你……有想好今天宿在哪个宫里了么？”
刘病已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没有。”
一会儿，吉时便到。先进来的是许平君，她今天穿了皇后制的拖地长摆玄色高曲，头戴金色的凤冠，长长的头发被挽成了繁复的流云高髻，衬得一张脸小小的。她的表情有些紧张，但在看见刘病已和上官凤的瞬间却又缓和了下来。
走在她身后一直低头的是霍水仙。
平心而论，但是姿色而言，霍水仙的确要比许平君漂亮很多。但是此刻她却只是化了一个很淡的妆，穿了一件单色的夫人制广袖曲裾，走在许平君身后居然一点儿也没有盖其风头。不得不说，霍水仙一向是很伶俐的。
直到她们一一请安后，上官凤才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这之后，后宫又要开始不得安宁了。哪怕这两个姑娘都无意争宠，但是她们不想，别人却想。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按理说，今日册封皇后大典，刘病已是应该留宿在皇后的椒房殿里的，然而那天晚上据说刘病已却仍是留在了霍水仙那里。
“娘娘……这……不合规矩吧？要奴婢过去提醒皇上么？”
紫留在上官凤耳边小声说。
“不必。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这之后的一大早就有她好忙活的了。
其实许平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之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每每都在梦里梦见最初相遇的时候，刘病已还不是什么皇上，她也不是什么皇后，霍水仙也只是个不知名的富家小姐。他们玩在一起，无忧无虑的……
这样的梦惊醒的时候，许平君赫然发现天早已亮了。而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抚摸到眼角却摸到了湿润的泪痕。
昨晚刘病已留在了霍水仙那里。她没有不满，也没有觉得这是应该的，更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觉得很累。然而更累的是，待会儿还要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
“娘娘，你终于醒了。”
床边的帷幔被撩开，奴婢小城的脸露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太皇太后那里，对了，再带上些我昨天做的糕点。太皇太后爱吃。”
许平君说完，却见那边的小城一脸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
“娘娘，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什么？！”
“奴婢听见昨夜您翻来覆去的声音，想是没有睡好，所以没有叫您。而且……”说着，小城有些厌恶地撇撇嘴，“而且娘娘您才是椒房殿的主人，即使让隔壁宫里的霍夫人等上一等又如何，免得她忘了身份。”
“你……你……”
许平君不会说话，只好跺了跺脚，赶紧收拾了一番就前去长乐宫。到那边的时候，果然见霍水仙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边和上官凤说话。
于是许平君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手心隐隐出汗。
上官凤没有想到许平君居然会迟到，但再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于是上官凤只是对许平君招了招手，“皇后来了啊。早膳用了么？”
“没……还没有。太皇太后，臣妾……”
“哀家知道。”
上官凤不想让许平君解释太多，反而落人话柄，“紫留，再来碟点心。”
“喏。”
“皇后娘娘安。”
一声脆玉般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边的霍水仙低头向许平君行礼道。
许平君一时愣了，却也没有忘记礼数，“霍……夫人不必多礼。”
这句话之后两个女人之间却是一阵静默。明明是熟悉的脸，却不知道何时、又为了什么，她们之间就仿佛多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两个人对视着，都微微撇开了视线。
“夫人，您要的东西。”
上官凤发现霍水仙的随身婢女忽然捧了一小碟点心放在了霍水仙手里。霍水仙点了点头，然后将其奉到上官凤面前，“这是臣妾连夜做的一点吃食，还往太皇太后不要嫌弃。”
这当然不能嫌弃啦，而且看上去还挺好吃的。
但是上官凤却也细心地发现，许平君的脸色一僵。只见她的随身婢女也拿着一个小篮子，不知装的什么。而那个婢女在见到霍水仙的点心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禀太皇太后，这是我家夫人亲手做的莲子芙蓉糕，甜而不腻，奴婢也一直称奇呢。”
霍水仙身边的婢女嘴巴倒是挺甜。
“嗯，霍夫人有心了……”
上官凤随便拿了一块——果然挺好吃的！正在上官凤准备再抓一块的时候，那个婢女却是继续道，“那是，我家夫人不像其他人。累了一天一夜后还是想着要敬着太皇太后，哪怕一分一毫也不敢怠慢的，对时间都是极其有观念的。”
“……”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空气都快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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