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心田设计出来的战舰比扬威超勇两舰还小么？”薛福成不由得有些慎重了，他虽是幕僚却也明白只有大炮口径火炮才可以克敌制胜，更可不战屈人之兵，王伯良说新的战舰上将不会有巨炮，那这中间的麻烦就会平空生出不少来。
王伯良摇摇头：“学生设计的战舰是装甲巡洋舰，估计大小在两千五百吨以上，最终排水量到底有多大这完全要取决于订购战舰款项有多少而定……”
“超勇舰还不是铁舰，款项合计起来就有六十五万两白银，还不过一千四百吨。就算三号舰筹得的款项有九十万两，就算选择伏尔铿船厂来订购新舰，料想也不会便宜多少，若要想建造大舰必然会削弱武备……”薛福成有些黯然的说道。
王伯良笑着说道：“庸庵先生误会了，并非是因为要造大舰而削减武备，据晚生所知的情况来估算，超勇舰实际上是不值六十五万两银子的，若是能够与船厂谈得比较好的话，完全可以五十多万两银子便可以拿下，甚至不足五十万两也说不准……晚生以为配备超过二百毫米火炮的作用与花费的银子相比实在是太过不值……而且在晚生看来不若采用一百五十毫米甚至是一百二十毫米火炮更为划算，当然这可能让中堂大人有所不快，不过晚生依旧希望中堂大人能够给在下一个机会……”
对于超勇扬威两舰的价格虚高的情况，薛福成本身早就有所预感，加之刚才所谈及的回扣问题。若是能够按照王伯良所说的那样去“干净”的采购战舰，就算决定买超勇和扬威两舰怕真的会以非常便宜的价格购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懊悔于大局也没有什么意义，值得庆幸的是从定镇两舰开始，北洋海防战舰的采购大权将会真真正正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机会？”薛福成反问道。
王伯良点头解释道：“晚生希望能够借助大沽炮台进行一次实弹射击演习来证明一件事，在真正的海上战舰决战时，数量众多的小口径火炮的作战能力才是海战胜负的关键，而如定镇二舰所采用的那样十二寸口径的巨炮的作战能力也许反倒不如这些小口径火炮效果好……晚生也不是一口否定巨炮的作用，若是配以榴弹一旦被十二寸巨炮击中，就像超勇扬威这样的战舰怕是一发就有可能使其丧失战斗力，甚至当场击沉也未必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薛福成非常惊讶的问道，王伯良所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在他看来只要船能够正常撑得住作战，谁的炮口粗谁就更有道理，却没想到王伯良告诉他炮口粗的未必会管用……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的认识是与薛福成一样的，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精密的炮瞄雷达，也没有诸如制导炮弹之类逆天的玩意，甚至连火炮射击指挥仪都没有。在茫茫大海上诚然有“一炮秒杀”的传奇故事，但这种情况又有几个？大多数敌我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拼得便是谁打得更准——与步兵射击不同，由于双方战舰都在运动过程中射击，那就要拼人品、拼在同一时间内射向同一区域的炮弹更多……
在甲午海战之前还没有双方舰队对决都是蒸汽铁舰的大海战，即便有零星海战也是小规模的，可供参考的依据非常有限。舰船设计师、海军作战将领和各种专家们只能凭空想象这种战斗，依次来调整本国舰队的构成。不过王伯良却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他对整个大东沟海战的作战过程、前后因果都了解的非常清楚，自然知道一场现代化海战该怎么去打，甚至如何去组建一支胜率较高的舰队。
世界范围内的海军强国对海战和战舰之间的关系看法还都尚处在一个摸索过程中，而大清帝国这样一个海军建设刚刚起步的国家就更不用说了。李鸿章以及他的幕僚群在国内算是已经非常厉害了，但是他们对海战的认识依旧还处在陆军水平上，如果他们一直修炮台也就算了，被动炮台防御战也算是一个变种的陆军战法，自然是炮台的火炮多、口径大能够赢得防御战的胜利，但这对两个舰队之间的对决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
“这便是海战的奇妙之处了……”王伯良笑着说道：“如同陆战一样，海战也有自己的特点，并非是坚船利炮就能赢，花费一千万两白银来组建一支舰队未必就能真的打得过五百万两的舰队。正因为其中些关窍说起来让人太过匪夷所思，是以学生才希望中堂大人能够给晚生一个机会来进行一次演习，以此来证明晚生所言并非是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
在王伯良看来，大口径舰炮除了具有战略性的恐吓作用之外，在清日海军这样水平的国家而言，实战上的意义并不是决定性的——这要扶老太太过多少次马路才能积累起一炮秒杀的人品？！事实上王伯良真正能够确定的战例也只有几十年后俾斯麦号一次齐射干沉胡德号这么一次战例，但那也是一次全舰主炮齐射的结果，相反更多的是类似甲午战争中日本海军那样小刀割肉磨死对手的战例。
李鸿章有贪大求全的特性，唯一能够与老李这个特性相媲美的人物便是他其中一个对头张之洞。就王伯良对老李的生平和他所亲身接触的情况来看，若是他设计的战舰上要没有安装超过二百毫米口径的主炮，这样的战舰就算再强力也会被老李一票否决。
虽说王伯良不可能在走海军这条路，但他是真心希望北洋水师能够打赢大东沟那场关系到清日两国国运的海战，他所能够做到的便是为李鸿章规划出一条相对正确的北洋水师建军路线，并且逐步的去实施。三号舰估计应该在未来几个月之内便会决定下来，在政治上他不希望李凤苞重走“济远舰”这个麦城，在军事上他也不希望毛病满身的济远舰出现在北洋水师的舰船序列当中。
薛福成微微摇摇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英法这些海军强国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么？难道他们就没有进行过相关的演习么？”
“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不断发展，也许今天船台上正在建造的舰船本身就已经过时了……晚生知道这个道理说出来怕是很难有人相信，对于泰西这些海军强国而言他们所关注的巨炮所带来的威慑能力，它们更愿意去做的实验便是在五六百米的距离上用巨炮对准一块钢板射击，以此来证明这样的巨炮能够击穿几百毫米厚的钢板……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譬如一个兵勇举枪打靶能够与学生举枪命中飞石相比么？海战就像是在打飞石！巨炮威力固然可观，若是无法击中目标那也是枉然……”
王伯良不屑的说道，其实他翻看过很多李凤苞从德国发回来的电报和信件，中间不乏一些诸如阿姆斯特朗或是克虏伯等欧洲著名火炮生产公司的一些巨炮射击效果数字。对于这些数据他是非常不屑一顾的，几百米距离的射击效果，这样多么强大的装甲钢板才能顶得住巨炮的近距离的射击？！他可不是只会玩弄笔墨的传统官员，而是一个受过最新系统军事教育和训练的工程师！
“庸庵先生，其实晚生现在与先生说这些并没有意义，晚生只求中堂大人能够安排这样一场演习，只有真正的火炮射击效果才能证明晚生的观点对错……其实这并不难搬到，但是一旦证明晚生所言无误，那么未来在订购战舰的时候就会剩下无数银子……”
薛福成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对于王伯良所说的他确实是非常的不理解，不过也觉得这个年轻人说得未必就是错——当初在决定取消定镇两舰上的鱼雷武器系统的时候就曾引出不少争议，虽是最后风平浪静，这中间固然有德意志帝国的萨克森铁甲舰自己也没有装备鱼雷的关系，但最终起决定因素的还是王伯良的意见。
“这件事非常麻烦，中堂大人未必会同意，不过想来若是你安排的演习不致太过繁复的话，也许还是可以一试的……”薛福成本能的感觉到虽说是以演习实际效果来说明问题正确与否，但人人都有先入为主的习惯，想要改变这种观念怕是一场演习未必就能解决的了问题的。
王伯良拱手谢道：“这还要有赖于庸庵先生在中堂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这不算什么！若是真的如心田所言的那样，日后北洋订购战舰确实是获益匪浅，不过这事还需一些时日……”薛福成摆摆手说道。
作为李鸿章的心腹幕僚，北洋海防陆防军事采购，薛福成本人虽未执行过具体的交易，但却也知道不少。不说舰炮的价格本身就比炮台巨炮花费要多不少，哪怕是炮台的巨炮，每一百毫米的价格简直就是数以倍计的差距。尽管薛福成还是持保留意见，但他内心中确实有种冲动，他希望一切都如王伯良说的那样，这样一来所作出的改变对于北洋水师而言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当王伯良与薛福成在人群外相互交流北洋海防看法的时候，不由得被旁边人群中越来越大的议论声给岔开——远处海面上驶来了两艘蒸汽轮船，一些人手中有单筒望远镜不时的传递给其他人来观看。王伯良一看便知道是超勇和扬威两舰开过来了，其实这两艘战舰前天的时候就已经抵达大沽了。
不过因为长途跋涉加上李鸿章今天要亲自上舰验收，这使得所有人对此非常关注，并且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诸如所有水兵上岸换洗，派工程技师上舰对战舰各部分机器进行临时检修等等事务。在王伯良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次官面上的欢迎仪式罢了，这两艘战舰的到来使得北洋海防终于摆脱了蚊子船的尴尬，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近海军事巡逻。
随着超勇和扬威两舰越来越靠近这里，人群中的各种议论声也就越来越大，在场绝大多数都是清国人，脸上洋溢着骄傲和兴奋的神情，就连老李也是指指点点的笑着与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其余也有不少洋人，穿着礼服的自然是各国派过来的外交人员或是赫德这样的大清帝国所雇用的洋员，穿着各色军装的则是各国武官，洋人的脸上表情不一，也许是各怀心事而已。
对于这群观礼的人，他们的心情王伯良完全可以体会的到，距离被迫打开国门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此时正好是四十年多一点。“坚船利炮”几乎是清国人的噩梦，他们憎恨，他们羡慕，随着接触外面的世界时间越来越长，羡慕并且希望本国能够拥有这样强力战舰的清国人越来越多，甚至大有开始占据主流的意味。
与王伯良对此不以为然不一样，对于热心筹办海军的洋务派而言，超勇扬威两舰无疑是划时代的。尽管这两艘战舰实际上在世界海军强国的作战序列中基本上算是属于被淘汰的战舰，但这又有多少清国人能够清楚其中的内情呢？
“这也许就如同铁路一般，哪怕是马拉火车，但有了铁轨之后，真正的火车头还会远么？！有些东西是不能用冰冷而又纯粹的数字来衡量的！”王伯良心中也不无感慨的想到。
王伯良看着岸边上的热闹人群，从他们脸上不同的表情，他才明白后世评价这两艘战舰太过于重于纸面数据了。人靠希望而活，只要有希望人就有向前奋斗的动力。这两艘在很多地方并非完美的战舰，此刻最大的作用并非是能够为大清帝国提供多么强大的武力支持，而是一种希望——大清帝国自己培养的第一批海军人才第一次驾驶战舰跨越半个地球从纽卡斯尔的建造船厂来到了大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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