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戎近来颇觉惆怅。
不知是否有了孩子的缘故,孟卿云大半心思都不在他身上,虽也肯哄着他,但到底与从前不同。他吃惯了糖,如今不甜不咸,十分憋屈。
好比现在,她分明在他身前,两颊嫣然,神情似梦,可眼中飘渺不定,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溃败,无奈叹气,松开钳住她的手,安静地抱着她。
“怎么了?”他不闹了,她反倒有些奇怪,努力偏过头来看他蛲。
他胸中憋着火,于是趁机狠狠吻了她,等松开,她唇瓣都微微肿了。
“我不在长安的日子,就辛苦你了。”他忽然道帑。
孟卿云猛地转过身,手臂刮过水面,激起一片水花,滴滴答答地顺着她发间流下。她动作太突然,算是砸进他怀里,可顾不得疼痛,漆漆凤眼盯着他:“你要亲征?!”
他垂下眼,眼眸亦是黑沉,嘴角弯了弯:“嗯。”鼻尖亲昵地蹭着她,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是如何震惊。
“为什么?!”她有些烦躁不安,“拓拔昀虽然不好对付,可是之前顾师弟带兵突袭,也让他有所折损。如今再加上赵骏……胜算极大,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卿卿……”他低低叫她名字,捧住她的脸,“你冷静点。”
她深吸一口气,白皙的面庞一片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从前出征安国,他去,她不反对,一是因安国弱小,本就不足畏惧,再者他在军中立威,如论是对齐家还是对别的都是一个震慑。可现在根本没有必要,他还要去。拓拔昀不是软柿子,她知道那人的难对付,就算有胜算,她也不愿萧戎有丁点危险。
“你怕什么?”他轻笑,“我能让他父亲败,难道还会败给他?”
“我、我不是……”她抿抿唇,双手环住他,哀哀仰着脸:“不能不去吗?”
这样难得的时刻他自然要珍惜,手臂一用力,将她拉近。没有衣物的阻隔,肌肤相贴,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阿戎……”她软着嗓子求他,他不为所动,许久才轻轻拍着她的雪背,低声道:“卿卿,如果不是因为拓拔昀,我早就带你回到长安,不用分离那么长一段。你怀着孩子,最辛苦艰难的时光,因为他,我没能在你身边。”
她沉默,他语气幽幽,仿佛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因为奔波劳累而眼盲,如今夜间视物不清,跌跌撞撞。”
那么久远的事,他还记着……
“卿卿,他既有胆觊觎大烨江山,有胆觊觎你,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我以为你是雄心壮志,”她眨眼将泪花逼回去,故意笑他,“原来是记仇。”他拿定主意的事,她再说不过是累了自己,何苦来哉。
萧戎弯唇一笑。
想着他要走,心里就格外缱绻,连带着几日里浅淡的愁绪都顾不得了。她样样顺着他,依着他,两个人好得不成样子。没过几日,赵骏与莫飘飘走了,萧戎整日里是见不完的大臣、忙不完的事,快到四月时,一切准备完毕,亲征漠国。
他走的那日,孟卿云去送,与几年前只能远远隔着不同,这次她名正言顺与他并肩。两人并没多说什么,他跨上高头大马,目光落在她和怀里的孩子身上,好看的嘴角弯起笑,眼睛里都是光。
旗子猎猎作响,他的盔甲泛着天边一线芒光,英俊又威武。修长的手指攥着缰绳,呵一声“驾”,留她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这天晚上她做许多个梦,一时是萧戎抱着她亲热,一时是她孤身一人立在城墙之上,一时是他凯旋而归,一时又是好儿长成了大姑娘,趴在她膝头……等她醒来,都快到正午了。
那些梦纷杂繁乱,理不出什么头绪,到了下午,居然有人送来萧戎的信。
她半是高兴半是好奇,将那鼓起的信封拆开,里头却是一枝桃花。花儿还很漂亮,瞧着新鲜,应当摘下不久。
送信的人道:“大军行过常家镇,皇上见桃花开得甚好,便摘了装起来,命属下送回长安。”
这样为博红颜一笑的事,他居然做的出来。
她嘴角忍不住弯起弧度,将花儿随手夹进近日看的书中,晚上的时候倒是一夜无梦了。
前朝有薛中齐,后宫有她,没有什么事能让萧戎分神。再加上随他出征的几个将领都是能用的,陆风等人常年在常州,对漠国地形了解七八分,几乎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势如破竹,不在话下。
每日里萧戎写来的信上说得很轻巧,可战场凶险,孟卿云又如何不知道。却不愿让他分心,回信也是捡着好的回他,好儿身量长了多少,吃的多了多少,她看了什么书,御医来把脉是怎么说的……娓娓道来,倒像是话家常。
可非说不担心的话,却是假的。她从前不信命,如今每几日便到小佛堂去为他祈福,盼大烨大获全胜,盼萧戎早日归来。如此一番下来,整个人倒是平心静气不少。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绪不宁,在蒲团上跪了半天,还是无法静心。她脑子里又开始乱,只担心战事出了问题,却听外头来喜轻唤了一声:“娘娘。”
她心霎时漏跳一拍,定了定神,才道:“怎么了?”
来喜道:“娘娘,两位孟夫人求见。”
孟卿云提着的心顿时松了松,然而眉目一转,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两位?”
“是,”来喜恭敬道,“两位孟夫人求见娘娘。”
孟卿云身子一动,春月忙上前扶住。她跪坐久了,腿脚酸麻,乍然站起来,眼前黑晕晕一片,靠着春月许久才缓过来。
“请到偏殿。”
“是。”
来喜领命而去,她今日穿得太素,便带着春月回寝殿去换了一身衣裳,好不至于失仪。等到偏殿时,许氏和周氏正在饮茶,神情掩映在淼淼水雾中,看不真切。
见着她,两人放下茶盏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两位夫人不必多礼,”孟卿云面上淡定从容,并未对谁表现出热络,也并未对谁表现漠然,“请坐吧。”
“谢娘娘。”
春月扶着她在主位坐下,她这才抬目扫向那两人。周氏精神还好,对上她的目光时一怔,转瞬浮起慈爱的笑。
这让孟卿云起了身鸡皮疙瘩——实在不习惯。或许是周氏年纪大了,经历多了,看她这个女儿所受苦难颇多,所以也心疼起来了?孟卿云倒宁愿周氏还如从前那般对她,两个人是母女,只当做一般人来就好了,现下母亲慈爱,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做。
掠过周氏后,目光便落在许氏身上。
倒和她想象的一样,许氏苍老了许多,两颊削瘦不少,没什么精神头。孟卿玉是许氏和孟昭元的心头宝,如今带着萧楠在别庄养病,许氏哪里能好得起来。
今天纡尊降贵来见她这个庶女,只怕就是为了心头宝,但场面还是要说,孟卿云清了清嗓子,笑道:“两位夫人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娘娘执掌凤印已有数月,臣妇却尚未前来拜见,是以……”周氏先开了口,孟卿云听她说完,笑道:“夫人有心了。”转头吩咐春月赏东西,周氏忙谢恩,拿得倒是心安理得。
许氏一直神思恍惚,直到周氏不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才似醒过神来一般,起身看着孟卿云:“皇后娘娘……”
孟卿云见她终是要说了,对着来喜笑了笑,来喜忙领着宫人退下,只留下一个春月伺候。
“臣妇前几日到别庄探望玉妃……探望女儿卿玉与皇长子萧楠,却见玉儿形销骨立,皇长子……亦是重病。”
“重病?”孟卿云眉梢一蹙,“什么病?”
“臣妇不知,”许氏苦笑,望着眼前这个她往常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庶子”,如今眼中只剩了哀求,“臣妇曾请大夫去看过,却也不知皇子得的是什么病。玉儿每日里担忧不已,饭食不进,几乎不成了人形。”
她“砰”地跪下,倒是惊了孟卿云和周氏,“臣妇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必定不忍皇嗣不存,还请娘娘大发慈悲,将他们母子接回宫中养病!”
周氏虽是陪着她而来,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大好,道:“姐姐担忧玉儿和皇子是人之常情,可玉儿毕竟犯错,皇上以将她逐出宫中,哪能轻易回来。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请皇后娘娘派人去为皇子瞧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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