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周氏还不算太蠢,虽然被人忽悠了一同进宫求情,但心里终归顾及着她这个女儿。
许氏眼角朝周氏扫过去一眼,竟带了几分狠厉之色,震得周氏一时愣住。
孟卿云低头呷一口茶水,末了捏着帕子擦一擦嘴角,顿了顿,放慢声音道:“孟夫人莫要着急,听闻皇嗣有恙,本宫亦是担忧不已。但玉妃出宫的旨意,是皇上亲自颁的,本宫也没有办法违背圣意将人接回宫中……”
“那皇长子呢?”知道孟卿云是在推托,许氏本也没打算她能够心无芥蒂地把玉儿接回来,可萧楠是萧戎唯一的儿子,也是玉儿唯一的希望,要是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在了民间,岂不是可怜又可惜。
孟卿云不知她口中的“重病”究竟重到了什么程度,虽然那是孟卿玉的孩子,但毕竟也是萧戎的子嗣。不知萧戎知不知道?应当不知吧,否则不至于不管,他现下出征,她自当替他守护好一切,至于那点矛盾纠结,只能先放在一边帑。
“孟夫人放心,本宫稍后便让郑伦大人前去别庄。”
许氏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还要再说,来喜进来报道:“娘娘,公主醒了,哭闹不停呢。蛲”
孟卿云起身失陪,她们两人也只好退下。
乳娘说孩子哭哭对身体好,所以孟卿云不像从前那么担忧,只是抱着哄好了,坐在院子里逗弄孩子。郑伦来请平安脉,她正好说了萧楠的事,郑伦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语气沉沉的:“臣领命。”
孟卿云微微一顿,没有多言,但隔日郑伦在自家府门前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帘子一掀,里头宫装窈窕的女子,不是孟卿云又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孟卿云已是一笑:“郑大人。”
郑伦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胸腔里跳得厉害,又不敢叫她看出端倪:“娘娘……”
孟卿云打断他的话:“郑大人快坐下吧,趁着天早出发,要不然今日怕回不来呢。”
让皇后在宫外过夜,若是萧戎知晓了……他不敢想,赶忙正襟危坐。
孟卿云满意一笑,对外头下人道:“走吧。”
马车骨碌碌地碾在青石路上,郑伦手脚僵硬,偏偏她淡定自如。偶尔一个眼风扫过来,含笑道:“郑大人不舒服?怎地满头是汗?”
郑伦捏着袖子擦去汗水,讷讷道:“天气热。”默了默,还是开了口:“娘娘这是……”
心惊胆战地问出这一句,结果却被孟卿云一句“本宫担忧皇长子”就把他堵了回来。他还能说什么呢?皇后不笨,多言反而露了马脚,他只好沉默。
孟卿云撩着小车窗的帘子往外头看,出了长安城,山清水秀,景致是有别于皇城的秀致。她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所谓有得必有失,她收获了荣华富贵,得到了萧戎和好儿,就必然注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
那孟卿玉呢?
她失去了萧戎,留住了什么?是……命么。
照拓跋遗的话,那毒并不是她下的,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了。说来也是,当时已然骗取了拓跋遗的信任,她还等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出来,捧“他”做皇帝,又怎么会在那个当口杀了自己呢。
只是彼时好儿出生得艰难,孟卿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心中唯有对上天的感激,哪里还顾得上追究凶手。但经拓跋遗一说,一切愁绪又浮上心头。
她实在是怕极了。
当年被孟卿玉下了药,她生不如死时萧戎云淡风轻。经年她怀着孩子,九死一生,孟卿玉仍然安然活着。
她并不怀疑萧戎对自己的爱,可正如自己身上发生的——十数年飞蛾扑火,她依然爱着他。而他与孟卿玉之间,比她有更久远的渊源,又怎么会轻易了断?现下孟卿玉被逐出宫,会不会有一日凭借着这份情分又回来?萧楠性子跋扈,若她一直没生下皇子,将来萧楠当了皇帝,又会怎么对付好儿?
她心思向来重,想得也远,与其在宫里辗转反侧,不如亲自去一趟,探探孟卿玉的虚实。
马车行了大半日,总算在正午时到了。孟家过去家业大,置下了不少宅子,这一处距离长安最近,想来是方便照顾的缘故。看守别庄的人都面生,不是孟府的老人,这也好,她不用担心被认出。
安静乖巧地跟在郑伦身后,由下人引着进了宅子。孟卿玉先请郑伦去说话,孟卿云怕相见会惹出麻烦,就随着其他随从一并立在了院子里。环顾四周,这一处环境还算幽静,屋檐碧瓦,简单干净,算是个不错的住处。
她借尿遁,在别庄里走了走,没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别庄的下人还算警醒,认出她是随郑伦来的,要送她去见郑伦。她只好道:“郑大人在与孟小姐说话,命我先去看看皇长子的情况。”幸好她肩上挎着郑伦的药箱,看起来倒像个医女。
下人知道萧楠性命的金贵,不敢马虎,当下送她到萧楠的卧房。推门而入,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窗户都闭着,有些暗。
“皇子方吃过药睡下,姑娘动静小些。”下人嘱咐。
“我省得。”孟卿云轻声回了一句,将药箱抱在怀中,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她眼睛不好,蒙蒙一片,站了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走到床边,萧楠静静躺着,果真是睡着了。
他看起来不大好,瘦得不行,仿佛只剩了皮包骨,显得身量越发短小。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隐隐透露出青色的血管,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就像是被抽干了血似的。
许是当了娘,乍然瞧见萧楠这个样子,她心里也不太好受。但下人还站在身后,她只好假意上前在萧楠脸上摸了摸,触手冰凉。装模作样一番,回身道:“麻烦带我去寻郑大人。”
这下又回到了院子里。
她将药箱随意交给一名随从,自己低头隐藏进人堆里,过了一会儿,郑伦与孟卿玉一道出来了。孟卿玉样子还好,没有十分憔悴,只是眼神默默的,仿佛看什么都没了生气,唯有对上郑伦的时候,隐有希望。
本来存了一堆的疑虑、不甘,现下被风一吹,居然淡得寻不见了。
一声轻叹。
等着郑伦看诊出来,天都快黑了。他们一日里没有用过午膳,此刻早饿得不行,但孟卿玉没有心思留饭,郑伦也不敢多耽搁,是以趁着暮色往长安赶。
自上了车,郑伦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孟卿云,生怕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始终沉默不言,凤眼如来时一般望着车窗外,看不出端倪。
直到长安城的轮廓隐隐出现在夜色中,她松开撩着帘子的手,侧首看向郑伦:“郑大人……”
“在……”
漂亮的眉梢微微蹙着,她思量须臾,问道:“萧楠的病……是什么?”
郑伦惊了一身汗,想了想,斟酌道:“皇子年幼,宫变当日吓得不清,以至于水米不进,日渐消瘦……”
她不懂医理,既然郑伦这么说,想来便是这个缘故。
“那可有医治的法子?”
“非一朝一夕可有成效,”郑伦不肯把话说明白,“微臣已经开了方子,慢慢调养皇子的身子,假以时日,必定能见好。”
“有劳了。”
“微臣本分……”
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好儿,直到把孩子抱在怀里,感受到温软香馨,她的心才算放下来。
难怪萧戎没有处置孟卿玉和萧楠母子……孩子病成了那个样子,对于孟卿玉来说,应当比死还难受吧。
玉儿半生顺遂,不曾想临了,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可怪得了谁呢?要是她没有归附拓跋遗,无论如何,萧戎都不会对她下狠心,也绝不会把她逐出宫。有今日的局面,实在是被她伤了心,连以往的情分都顾不了了。
总归是萧戎的血脉,她虽不喜,但也尽力帮着,但凡是需要的药材,让郑伦尽管从宫里调去,不曾为难。可传来的消息仍是不见好,只怕就得这么拖着,只不知萧楠能熬到什么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北方传来归朝的消息,已然进了七月。
长安城里日渐热了,孟卿云自生孩子后,也很是耐不得热,天天半夜醒转,日渐消瘦。春月与来喜急得不行,弄来冰块盛在盆里,置于寝殿四角,没曾想反倒让她受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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