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星辰婉约,照得窗棂上一片柔和。
她伏在案上睡着了,忽然听见一阵轻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人英俊的容颜凑上前,唇齿间还带着外头的冷意,偏偏纠缠上来,又热情似火。她浑身软得不行,娇娇弱弱地任他抱在怀里,仿佛藤蔓缠绕,呼吸交缠。
他的手重重揉着她,是从未有过的肆意孟浪。她连灵魂都战栗了,恍恍惚惚间思绪仿佛飘离了身体,隔着雕花木窗望着相拥的两人,心头如同染了蜜,竟莫名冒出宁愿就此死去的想法。
月光照在他眉眼,好像一幅画。她隔空伸出手想要抚摸,然而眼前一花,凭空冒出几株梅花,潋潋地开着。
她屋外怎地会有梅花帑?
这想法方一闪过,窗内两人松开,额头相抵,轻声笑语。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女子侧首望向黑漆漆的窗外,一张脸明若春花,直直将这潋滟红梅都比了下去。
这不是她的脸蛲。
“啊!”
猛地睁开眼,黑漆一片。
急促的喘息声在暗室流转,回声飘荡,越发显得孤寂冷清。她身上都是汗,喉咙又干又疼,四肢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梦中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来回流转,她心口凝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慢慢下床倒水喝。
别庄的仆婢都懒散,虽然不至于亏待她,但她使唤不动,许多事还是只能自己来。
冰凉的茶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她皱了皱眉,费力吞咽下去。屋外风声呼呼,吹得枝叶簌簌,有几分怖人。她双手环着手臂搓了搓,脑子一转,又想起了那个梦。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先帝将去的时候吧,那夜她在母亲屋中哭诉至深夜,回院子时心中愤愤去找孟卿云算账,却隔着半院梅花,瞧见那一幕旖旎。
听别人说过许多风言风语,她心中存疑,却从没敢相信过。直到那一晚,他在幽幽烛光下亲吻她的“哥哥”,缠绵辗转,眉梢眼角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柔情。
她立在寒风中,身后的初一吓得口不能言,瑟瑟发抖。她心思千回百转,一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疼得厉害,一时觉得可笑恶心,一时又觉得悲哀难受。
这天下谁人不知道她孟卿玉与太子萧戎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们是这世间最般配的一对,中间怎么会有别人?更何况是个男人……她却不敢上前。
她偶有小性子,却从不敢和他撕破脸,咬碎银牙,也只能自己咽下,只是那根刺,长埋心间。
有时又会想,都是假的吧,那天夜里她定是被风糊了眼,那人不是萧戎。
可多少年都在一起,又怎么会认不出他。
那么是孟卿云勾.引他的?
是了,生得和周氏一副媚样,要不然怎么会缠住萧戎,爬到如今的位置。
可孟卿云得意什么呢?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有如今的一切。
隔日去见萧戎,她梨花带雨,怯怯地拉着他的袖角:“戎哥哥,我不想去湛北。”
他眸色漆漆,面上有几分怜爱,手掌在她发间拂过,语声淡然:“近日朝内将起风波,你且到湛北去,平息了我便接你回来。”她的心一点点冷下去,然而只是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切切望着他。
“好,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三年。
在湛北的那三年,她不止一次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他拥孟卿云入怀时的自然熟稔,想起他吻孟卿云时的炙热孟浪,想起他送她走时的毫无眷恋,想起他日渐稀少的书信,她惶惶不安,时喜时忧……可他终归是接她回来了。
就连现在想到那日,她都忍不住嘴角微动,只是最后凝结成霜,再也弯不下去。
那日她在马车中,遥遥听见纵马而来的声音,挑起帘子探出身,他一身黑袍,俊朗英气。她脸颊必定红了,热烘烘的一片,只待他到近前,抿起笑:“戎哥哥。”
三年不见,她心底有些莫名的害怕,双眸切切看着他。
他眸底似乎有瞬间迟疑,然而很快伸出手,将她拉至马上。
“玉儿长大了!”笑着在她耳边说话,风声徐徐,吹得她发丝抚在脸上,微微发痒。
她怎么会怀疑他呢?那时心中暗暗嗤笑自己,三年而已,他不会忘了她,他还是接她回来了。他对孟卿云只是一时迷惑,一个容色尚可的庶子罢了,怎么比得上他们从小的情意?
幼时看戏,台子上举案齐眉、悲欢离合,她软糯的小手被他牵着,白团子般的小脸费劲地仰起来看他,话音软乎温热:“戎哥哥、新娘子……”
他垂首一笑,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好,以后让玉儿当戎哥哥的新娘子。”
他向来一诺千金,既然说了,一定会做到的。
她怎么能怀疑他?
那夜他醉得不成样子,她连新娘子的娇羞都顾不得,和宫婢一起将他安置好,自己弄得一身狼狈。洗尽铅华来到他身边,摸着他的脸,他似是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哝着什么,忽地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手臂箍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不得了,容不得她有半点挣扎。他低下头,吻就落下来,她终于听清他在嘟哝什么了。
“卿卿……”
卿卿?
他从没这样叫过她,可是这两个字比“玉儿”更好听,卿卿,卿卿,仿佛是最亲近的人,唇齿开阖间旖旎一片。
她没喝酒,可觉着自己也醉了。
那时怎么没想到,卿卿,卿卿,不是叫她呢。
胸口好像被白霜糊住,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忙将那些过往抛开。侧首瞧着窗外一点光,离天明还早得很,但怕是睡不着了。
既然没有睡意,便也不为难自己,索性披了衣裳去瞧楠儿。下人对他倒还有几分尽心,在屋外守着夜,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不惊动任何人。
孩子睡着,越发瘦得不成样子。
难道是她的报应?逼宫夺位,都是她做的,要报应就报应在她身上呀,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孩儿?心里一酸,就连那些回忆都没能叫她落泪,偏偏这一刻控制不住,泪珠滑落。
戎哥哥还记得这一个孩子么?原先听说孟卿云生了个女儿,她还抱着丝希望,但这几日又从下人闲言中听见,又生了个皇子。
他就这么喜欢孟卿云?抬她做皇后,让她孕育子嗣。是谁不行呢,为什么偏偏是孟卿云?周氏让她母亲郁郁寡欢,还好有父亲的宠爱,不至于受辱。可她没有母亲的福气,没能抓得住萧戎的心。
如今他已儿女双全,只怕更不会想起她和楠儿。
她默默无言地在床沿坐下,轻轻摸着孩子的脸。
楠儿如今每日里大半的时间都睡着,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的手碰上去孩子便醒了。
“父皇……”
她心里难受,轻声哄道:“楠儿……”
萧楠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样子有些害怕:“父皇,你怎么还没走……是楠儿不好,楠儿不该想当皇帝,父皇,你带我回宫吧……”他病后昏沉,几乎没提起过别的,如今却仿佛萧戎就在眼前。
她心中一动,险些要将猜测说出口,然而看孩子迷糊的样子,擦了擦泪,起身快步往外走。下人被这一下惊醒,揉着眼睛:“孟……”
她不管不顾,径直往别庄大门而去,远远瞧见下人正在将门推上,她大叫:“等等!”下人被她吓了一跳,反应不及,眨眼间她已经冲了出去。
外头偌大的一片地遍植梨花,熙熙攘攘落了一地如雪。在月光照拂下显得雪白的地面上有三匹骏马,马上男子闻声看向她,为首的那人身形都拢在暗色中,她偏偏就知道是他。
他终归还是来找她了?他还是放不下她?
“戎哥哥!”她忍不住喊出来,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能猜到他的神情,他还是忘不了她,像当年一样,亲自来接她?然而思绪只是那么一顿,寂静的夜中传来一声轻轻的“驾”,马儿仰蹄,朝梨花深处跑去。
“戎哥哥!”她拼了命地喊,哭得嗓子都哑了地求,他还是没有停下。
别庄里涌出来四五个下人,又是拉又是求又是威胁,她再也追不了了。
他终归还是失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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