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只是鼻塞、乏力,过了几日,竟病得更重了。郑伦几个日日都来把脉,生怕她有半点不妥,但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也只是稍稍好转了些许。
孟卿云怕传染给孩子,索性不见了,只每日里听春月说说吃了多少、长了多少,聊以自.慰帑。
郭济随萧戎走之前,自然是认真叮咛、反复嘱咐过来喜的,是以孟卿云虽没有在给萧戎的信里提过自己的病况,但来喜私下里让人带话给师傅,还是让萧戎知道了。
那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忽觉风霜扑面,梦中惊醒,睁开眼,便是他的脸。
浓黑的眉,深邃的眼,发上几丝夜露,沁凉入心。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觉鼻尖酸得不行,温热的液体涌进眼里,险些落出来。
他的手掌间隐有血痕,是赶路赶得急了,被马缰勒出来的。皮肤微凉,不敢直接碰她,搓了搓手,又呵了口热气,这才摸上她的脸,感受她的温度。
孟卿云乖乖躺着,睁着一双凤眼瞧他,其间缱绻流转,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回来了。”这一嗓子微哑,听得他眉头微蹙,然而很快舒展,俯下头来亲了亲她的嘴角。
“嗯,回来了。”眷恋地在她脸上蹭着,嗅着她的气息,“卿卿,我回来了。蛲”
她隔日便好得能下床了。郑伦几个再来看时,俱都吓了一跳,但她好转总是好事,于是药量减小,慢慢调养。
虽然有些肉麻,但她不得不承认,或许是他的归来让她安了心,他是她的药,药到病除。
大军还在路上,他因着担心她,快马加鞭而来,朝中并没得到消息,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段时间。对外也不说他回来了,日日赖在景明殿中陪着她们母女,仿佛忘却一切俗世,自在逍遥。
孟卿云满足得不行,心情好了,对他也是千依百顺,柔情似水。自己的日子过得好,难免就生出些闲心去想别人,虽然不愿那一切打扰了如今的生活,可她也不想将来萧戎遗憾,于是在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后,终于在翌日晨起,对他说了萧楠的事。
谁知他竟没有一点惊讶的神情,只是略略沉默,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不必管。”
见她怔忡,他伸手抱住她耳鬓厮磨:“卿卿,你我都不是大夫,就交给郑伦他们去好了。”
想来他是为了宽自己的心,孟卿云也不好不领情:“我知道了。”
她刚觉得日子好过,谁曾想流言风语就来了。
萧戎天天闭门不出,即便出去,也是遮遮掩掩,不叫人知道。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哪些嘴碎的宫人传来传去,竟变成了孟卿云淫乱后宫,在内宫里养了男人。
春月愤愤地说给她听时,她只觉好笑,并不曾放在心上。可等走在路上觉得宫人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时,才哭笑不得,索性好好埋怨了萧戎一番。但她毕竟不是软柿子,转头就收拾了几个传话的人,这风言风语便当真如风一般,消散了。
等大军行至随州,萧戎又趁着夜色出宫,待隔日与大军一同回长安。
这次陆风和顾伯言也回来了,孟卿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期待,让内务府的人帮着打点宴席,好好犒赏三军。
一大早,她亲自出宫,在长安城外三里亭相迎。
萧戎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明明才是两日不见,她又想得紧了。他也是,目光触及她便隐隐泛光,仿佛恨不能立时下马将她拥进怀中。
陆师兄与顾师弟都晒黑了,却也更壮实,当真是能独挡一面的样子了。
她心里激动,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含着笑。与萧戎一同敬了出征的将士一杯酒,那些热血男儿个个兴奋得眼眶泛泪,山呼万岁千岁。
回到宫中,文武百官在大殿庆贺,她则去换了身衣裳,抱着好儿前去参宴。
怀中这一个是大烨最金贵的公主,自然引得不少目光追随,但女眷们都守着本分,只敢偷偷看着。倒是江夫人上前与孟卿云说话,抱了抱公主,最后是眼角泛泪,笑着道:“公主是有福气的……娘娘也是有福气的……”
孟卿云猜她定是想起江琳谙来了,只好将话转开,其它夫人们也都识趣,你一言我一语,又把话说到别处去了。这地方热闹,小孩子一开始还精神,没过多久就困乏了,举着小拳头打哈欠。
孟卿云让乳娘抱孩子去休息,自己静坐听着别人说话,偶尔隔着屏风去看萧戎。
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简直不能再英武了。
他的梦想如今都一点点实现,前朝帝王没能做到的事,他都做到了,此刻娇妻孩儿,天下江山,他都有了。他是她的梦想,如今他的梦想实现,那里面有她……想一想都觉得幸福。
正看着他出神,他似是觉察到目光,头一偏,正正对上她所在的方向。两个人隔着屏风,却仿佛都能看到对方,脉脉温情,生出些现世安好。
贵妇中们自然有人察觉了,恭维帝后恩爱的话一起头,都潮水似的涌过来。孟卿云只好收回视线与她们应付,等到再有间隙去看他时,却发现人不见了。
想着是饮酒多了去方便,她也寻了个借口脱身,但找了一会儿也没找见他。
来喜已被萧戎指在她身边照顾,如今对孟卿云忠心不已,甚至超过了对师傅郭济。打听一番,偷偷来禀孟卿云:“娘娘,皇上去了御花园。”
“去那儿做什么?”她眉梢一皱,迈步往御花园去。
来喜脸色古怪,引得孟卿云看他一眼,这才小声道:“听闻是名宫婢要见皇上,师傅亲自替人传的话。”
什么宫婢竟能劳动郭济传话……她正想着,转过假山,便见不远处几名侍卫守着,连灯笼也没挑,若不是月光甚好,只怕一时不能发觉。
那几名侍卫也发现她来了,当下有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其它几人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孟卿云见他们这幅样子,心里狐疑,一言不发。
转瞬就见高大人影从草木掩映中走了出来,其他人自动退开,他快步行至她面前,“怎么出来了?”
孟卿云心里不舒服,语气也略微沉了:“你呢?怎么出来了?”
萧戎笑着环住她,拥着她往前走:“方才喝多了,出来醒醒酒。”
他身上是有一股酒味,孟卿云没有多言,回到宴席上继续坐着。等到最终散场,萧戎喝得晕乎乎的被人送到寝殿,她打了温水,细致地替他脱衣擦身,处理妥当后才顾得上自己。
从浴池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披着,她便在外间让宫婢帮忙擦干。心神不宁地发了会儿呆,春月进来附在她耳边道:“来喜回来了。”
她点点头,让人取件衣裳来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来喜等在门外,见她往前走,自个儿也乖乖跟在后头,等走出一截后才追上前,回她的话:“娘娘,问出来了,求见皇上的是齐秋迟,但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她神色愈发冷了,“现下人呢?”
“回冷宫去了,”来喜道,“奴才去问了秦嬷嬷,这几月来齐秋迟尚算本分,只是近日却有些急躁。”
她站定不言语,来喜也不敢随意出声,默默地立在她身后。过了许久,她回过身,径直往屋里走。
猜来猜去,想来想去,那样的日子她以前过得足够多了,不想以后也这么下去。他们是要相伴一世的,她爱他信他,自然不应胡乱猜度他。
让春月等人都留在外头,她推门而入,快步走进里间,跪坐在脚踏上。
“阿戎……”
因她不在怀里,他睡得一直迷迷糊糊,耳边听见她的声音,哼了哼,慢慢睁开眼。
漆黑的眸子仿佛拢着雾气,湿湿软软,看得她心一动。语气柔了些,她手在他额头抚过,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见齐秋迟?”
他有瞬间茫然,然而很快抓到她的话,酒意消散,手臂撑着要坐起来。
她伸手扶着他,自个儿也移到了床榻上坐着。他还是有些晕,软乎乎地靠在她肩上,并不曾回避:“她说有要事要告诉我,我念着她曾救过我,所以便去了。”
她抿抿唇:“那是什么事?”
半晌得不到回应,她低下头,对上他眸子里满满的笑意。
明明是在质问,偏偏她觉得一股热从脚底窜上来,啐他一声:“看着我做什么?”
“醋了?”他笑起来,“卿卿可多少年没吃过醋了。”
“呸!”她羞恼,“不说就不说!”
“我说我说!”他忙求饶,反手将她抱在怀里拖上.床榻,这才在她耳边笑道:“她找我说,皇后娘娘无视宫规,秽乱后宫,让我千万不能被你蒙骗……”
“就这个?”她蹙眉,“她千方百计见你,就为了说这个?”
他眼里有光闪过,避开她的眼睛:“不然还能有什么。”
孟卿云不肯,立时掰着他的脸,佯怒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带着好儿离开……”
“我说我说!”现下陆风等人还在长安,她若真的要走,那些人必定会闹出些幺蛾子,他只好投降。脸上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微微泛红,忍着笑道:“她问我可还记得出征安国那段过往,她救我,并非我是皇帝,而是对我恋慕……”在她越来越炙的目光下,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干脆耍赖地抱住她蹭来蹭去:“就是这样嘛。”
她不为所动,冷声道:“原来你们还有过往。”
他大呼冤枉:“我哪知她说的是什么过往!”
她眉眼仍是冷着:“难怪你非要将人留在内宫……”
“她若不找我,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难怪你会去见她……”
“我以为她要说的事和齐家有关!”
“难怪你瞒着我……”
“我没有!”她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实在辩解不得,见她还想继续开口,索性不管不顾地亲上去,堵住她的嘴。
孟卿云哼着推他,可他像座山似的,任她如何用力,仍是岿然不动。最后磨得没了力气,索性仰着脸任他亲着,等亲够了才放开。
她唇瓣红肿,凤眼潋滟,冷冷地看着他。
他忙举手:“我发誓,我与她真的没有任何过往,今后也绝不会再被她骗了,再不会见她!”
她不说话,这沉默令他出了一头冷汗。无声的折磨一直持续到他准备扑上去耍赖,她方开口:“那你的意思是,你一点也不在意她?”
“是!”他答得斩钉截铁。
她像是满意了,微微露出一点笑,春风般拂过他:“那我如何处置,你也不会插手?”
“是!”
原先念着一点情分,想着好歹照拂一点齐秋迟,谁晓得她居然闹出今晚的事,他哪里还敢再管。反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留在宫里可以有人看管,放出宫外去想来也闹不出什么。
“好。”她笑笑,摸摸他的脸:“睡觉吧。”
这一晚过得心惊胆战,萧戎抱着她不撒手,生怕她又想起什么来找麻烦。孟卿云倒是睡得很好,仿佛解了一桩心事。
翌日萧戎还没起,她便起身了,吩咐秦嬷嬷在饭食里下了药,废了齐秋迟的功夫,又趁着人昏睡乏软,送到宫外一户厉害的人家。虽然齐秋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她在一日,孟卿云心里始终不痛快。
庆阳一战,拓拔昀与耶律晴失踪,其它皇亲大臣被擒,俱都送到长安,其中也包括泠家兄妹。
那些事自有萧戎来处置,并不曾烦她,她也不愿管。八月后,天气更热了,她在长安城里呆不住,萧戎战后休息,趁机带她去热河行宫避暑。在行宫里住到十月,天气渐冷后才回来。
去时她与萧戎共骑恣意,来时她缩在马车里,窝在萧戎臂弯。
马车宽敞,春月跪坐着沏茶,萧戎手里拿着点心喂她,她神色懒懒,若有倦意。
外头随风传来一阵呼喊,她忽地有了精神,从他臂弯里离开,推开小车窗,果然瞧见顾伯言纵马而来。
当时拓跋遗宫变,她借口将顾师弟送出宫,暗中与陆风联系,算是为萧戎卖命。后来战胜归来,一是他想留在孟卿云身边,二是孟卿云也确实疼爱这个小师弟,萧戎便让他留下,封了个官职。
顾伯言性子生来豪爽,没大没小,也不曾讲什么规矩。孟卿云在行宫的这段日子,他时常来看,后来萧戎嫌他烦了,让薛中齐找了一堆事给他做,这才没工夫来。现下知道他们回宫,索性直接骑马来接。
“师姐!”顾伯言笑着勒马,跟着马车的速度:“你气色好了不少,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何止是好了不少,她面色红润,身子更是丰腴了些,抱在怀里软软香香——思及此,萧戎倾身上前,胸膛贴着她的背,双眸不悦地看着顾伯言:“薛相放你出来了?”
顾伯言嘿嘿笑了两声,孟卿云笑道:“你素来自由惯了,如今真是苦了你。”
“能时常看见师姐,哪有什么苦。”他嘴甜,听得孟卿云一笑,道:“你急着赶来,可累了?可饿了?上来休息会儿吧。”
顾伯言故意无视萧戎的目光,笑道:“好。”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行侍卫,大步跨上马车。刚进来便愣住了——“师姐……”
孟卿云重新缩回萧戎怀里,笑得眼睛微眯。
萧戎手掌捂在她略略鼓起的肚子上,得了便宜还卖乖:“三个多月了。”
顾伯言反应过来,忙笑道:“恭喜、恭喜!”
孟卿云抿着嘴笑,浑身散发着柔软洁白的气息,真的一点都没有紫云山的那点影子了。
虽然忘记了一切,仍然时有悲伤的影子……顾伯言笑笑,对萧戎道:“皇上,赵王来书,说明春赵王妃将携郡主前来长安……”
战争结束之后,赵骏表明黎国愿为大烨附属,萧戎将原安国、漠国的部分土地划给了他,封了个赵王。而赵王妃,自然便是莫飘飘。
“那可好,”孟卿云笑道,“飘飘来了,便热闹了。”
莫飘飘是个妙人儿,知书达理,却又不失活泼有趣,孟卿云对她很有好感。萧戎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连带着顾伯言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她怀着好儿的时候他没能好好照顾,这一胎简直如珠如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将孟卿云给宠上了天。等到了三月,莫飘飘带着女儿赵依依来到长安,见着孟卿云时也吓了一跳——从前萧戎便很宠爱她,但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孟卿云整个人活色生香,比那时的隐有郁色要好了千百倍。
赵依依却是拉着孟卿云裙摆,小嘴说话还不是很清楚:“漂、漂……”
一群大人笑起来,孟卿云摸摸女孩子胖嘟嘟的小脸,一旁的好儿也凑过来,短粗的手指同娘亲一样揉着女孩子的脸,嘴里跟着道:“漂、漂。”一边说一边吐泡泡。
莫飘飘这次来一直陪到孟卿云分娩,两人好得不得了,就连孩子都是莫飘飘亲手接生的。用襁褓将孩子包住,小小的一团在她怀里哭得震天响,小腿有力气地一蹬一蹬。她处理妥当后抱着往外,对萧戎道:“恭喜皇上,是个皇子。”
萧戎只顾得上冲进去看孟卿云,反倒是她抱着孩子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身前自家的小女儿扒拉着裙角,努力仰起脸:“娘……宝宝……”
莫飘飘俯下身来,让女儿看看小皇子:“你瞧,这可是未来的大烨皇帝……”
女孩子却听不懂这些,只是看着那张缩在襁褓里哭得通红的小脸,边吐泡泡边叫起来:“漂、漂……”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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