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四猛的从梦中惊醒,他挺身坐起,月光透过窗棂印在他的床榻上。
“紫月!”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他听见皇城里敲响了丧钟。
一下,两下,伴着夜色,如同刀斧一般,劈开了他本已麻木的心房。
他捉起衣衫,跨马直奔大明光宫。
还未待他亮出腰牌,侍卫已经为他放行。
他的心瞬间沉落,必然是陛下已经有了口谕的。
他已顾不得下马,直奔到了大殿之外,这才扔了缰绳,飞奔进了宫门。
早有人来接应,一路引着他来到了长春殿外。
“清缶!”他惊讶的望着伫立如雕塑般的男子。
苏五没有回头,他直着身子,犹如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生一世。
“你……”他奔上去,拉过他,却被他脸上的泪,吓的一哆嗦。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猛烈的颤抖。
就在这时,他忽然间想起那日,秦珂握着他的手,要她一定要阻止项仪。当时他并不明白她要自己阻止什么。可今天他忽然间全明白了。
那一路放行且为他引路的不是项仪,而是她。是秦珂。她知道他会为她而来,也知道他定然会信守承诺,为他拦住陛下。
苏四疯了般冲进大殿。
果然,秦珂的脸已经变的死灰。而项仪正举起一瓶东西,要吞下去。
“不可!”他跨步冲过去。
项仪没想到会有人来,他已经屏退了所有人。为什么还有人敢来打扰他们。
他猛的站起身来:“再过来,朕便杀了你!”说罢,他已经从墙上抽出宝剑,指住对面的男子。
苏四来不及多想,便飞身扑过去。
项仪的剑锋猛的滑落,直接没入他的肩膀。
一朵雪花爆裂开去,喷溅在他苍白的脸上。
“你这个懦夫!”苏四怒吼道。
项仪愣住。
“比起秦珂,你简直就是个懦夫!”苏四握住他的剑锋,血从指缝流出:“她一直在为你筹谋。生怕自己死后,你会做傻事。”
“你怎么会来……”项仪狠声道。
“她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死,故而一路为在下打开城门,放臣进宫。”
“放你进宫为何?”项仪怒目而视。
“难道陛下真的不明白吗!”苏四怒吼:“她要在下拦住陛下!”
“笑话!为何是你!朕凭什么会听你的话!”
“因为臣曾与陛下并肩而战,而秦珂拜托臣今生都要为陛下赴汤蹈火!因为,臣欠了你们夫妇二人……”说着,他缓缓跪倒在地。
项仪终于松开手去。
剑掉落在地。
“秦珂,你为朕筹谋的万无一失,可这筹谋里却不再有你……你就这么走了么……”他失声痛哭。
苏五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奶妈。
“陛下。看看这两个孩子。这是秦珂拼了性命为你留下的骨血!”
苏四抓起剑锋:“陛下若要去。那便先杀了微臣。莫让微臣再无颜面对娘娘!”
良久,项仪揉着酸痛的眼:“不,苏卿你不欠朕的,更不欠秦珂。一切。都在你倒戈之日还清了。”
不久,皇后的死讯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为这年轻的女人感到悲伤。那茶山走出的女子,带着一身的传奇,走进了他们的史册里。
因还没来得及真正册封,项仪追封她,昭贤皇后。
大明光宫中,那一方幽僻的院落里,只剩下一只冰冷的烟斗,邱锦生与昭贤皇后死在了同一天夜里。
冬便是这样。在皇后的丧钟声中开启,亦在那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结束。时空辗转,如白驹过隙。
人们在岁月的更迭中改变了模样。
苏四官拜大司马,掌管着大楚帝国半数以上的兵权。皇后走的后一年,他染上了风疾。时不时便会在午夜惊醒,望着那漆黑的夜,心内满是惊凉。
三十三岁那年,项仪遭遇了群臣的死谏,要求他再立新后。
然而,他只是挥挥手。
“若是众位爱卿,因为这件事便来以死相挟,那朕便没理由将大事交到你们手中。朕的婚事,朕会自己看着办。”他便这样,轻巧的一句话便驳倒了那些拎着白绫觐见的老臣。
大殿之上,人们面面相觑。
那天傍晚,项仪重新回到枯禅寺。行走在那干净的僧伽雅道上,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头,他还那么年轻,然而就在这最好的年华里,他遇见了她……
他轻轻的笑了,恍然年少时那样,有些腼腆,却满是春风。
“陛下,破囚禅师有请。”智深走上来,轻声说道。
项仪点头。
禅室中,日暮的斜阳勾勒出好看的角度,辉映着两人的身影。
破囚默默望着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项仪微笑:“已经快十年了,她已经走了这么久,大师怎么还说,这些日子……”
破囚微微笑着:“在你那里,想必是度日如年,而在事实上,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项仪愣了愣。
“你还是先前的样子。”说着,破囚微微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金刚经》:“你有多久没有看它了?”
项仪叹了口气:“自皇后生产,朕便再也没碰过它。”
“为何?”
项仪沉默不语。
破囚却叹口气:“可是觉得,佛祖抛弃了你……”
“或许,是因为朕破戒在先,所以佛祖不愿帮她……都是朕的错……”项仪淡淡道。
破囚摇头:“二十年前,那时候柳原大旱,你为了苍生的福祉,跪在佛前,三千拜来祈福,后来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朕记得。后来柳原降下了一场大雨,那场甘露带来了朕的皇后……”项仪眸子微酸。
破囚缓缓点头:“奇迹只要发生,便绝不仅仅只有一次。”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项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缘。秦珂曾来问过我,是什么样的缘让她来到这里。”
“大师如何回答?”项仪愣住。
“我什么都没有说。”破囚缓缓抬起眸子:“但对陛下,我必须坦诚相告。”
项仪挺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望着老禅师。
“牵引她的魂魄来到这里的,是陛下。”
“是朕!”
“没错。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你们本该有这样一段情爱,佛光才会指引她来到这里。”
“是佛祖在指引我们?”
破囚点头:“这个时空你必当成王,而她则是你唯一的女人,这便她一定要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这缘分已经结束了吗?”项仪急切的看着破囚。
“这就要看陛下自己了。佛说,命由天造,福由己求……”
项仪还要再说什么。破囚却已经闭上眼睛。
他禁不住鼻子发酸。走上去。轻轻抱住他:“大师,你要好好的……阿仪现在只有你了……”
项仪走出禅房,却被一抹幽香吸引。
他默了片刻,便循着那香气走去。不知不觉的,便走入了一片白光里。他惊讶的立在那,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的一树繁花。
“朕到忘了,此时,昆山月光正值花期!”
那鲜润的花瓣,犹如飘舞的雪片,巍巍煌煌。
他禁不住绕着花轻轻踱步,有含苞待放,又有吐露着嫩黄的蕊芯。阵阵芳香清冽扑鼻。他的心也随之徐徐展开。
“风雪斜阳照菩尊。横刀立马整纲伦。碧衫水袖舞国色,冰肌玉骨铸香魂。”
花枝招展中,他缓缓伸手托起一朵牡丹,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茶园里,一个小女孩拖着下巴。鼻尖上一朵茶花。开的正好。
一个白衣男子缓缓停住步子,他觑起眼睛,那一刻,他有些恍惚。
“痴三儿……”
女孩转过身来,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窝:“五叔叔!你怎么才来啊!谁是痴三儿?”
苏五有些尴尬,淡淡笑道:“原是紫月公主,五叔叔看错了。”
女孩子跑过来,她才十一二岁,身材娇小,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见着苏五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沉落。她崛起小嘴。
“五叔叔,你伤心了么?”
“没有。看见紫月,五叔叔很高兴,为什么要伤心呢?”说着,他笑着垂下眸去。
女孩轻轻托起他的手:“五叔叔的手最好看,像父皇的一样,干净,修长……”
苏五无奈的笑了:“那是因为,五叔叔和你父皇都不用干活啊!”
“不对。”女孩歪着脑袋:“五叔叔是紫月见过最好看的人。”
苏五笑了笑:“五叔叔已过了而立之年,再过几年,便要成了白头翁,你这小丫头到来嘲笑我了……”说着,他拿手指刮了刮女孩的鼻子。
“才不是呢!”女孩撅着嘴巴:“五叔叔在紫月心里永远年轻,紫月将来要嫁给五叔叔!”
苏五愣了愣,紫月眉眼间的豁亮,同年幼时候的秦珂简直是一模一样。
“五叔叔不是没有孩子吗,紫月将来要给五叔叔生好多孩子!”
苏五的心猛的一紧。指头禁不住颤了颤。
“可是,等你长大了,五叔叔就老了……”
“不会的!”紫月拉了拉他的手。
他缓缓俯下身来。
女孩子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五叔叔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苏五的眸子有些潮湿,他抹了把脸:“她若是在这里,怕是要打死我的吧……”
“谁?”紫月瞪着眼睛问道。
“你娘啊!”苏五强作欢笑。
紫月却笑道:“五叔叔真是的,父皇说过,娘最疼紫月。这园子便是她留给紫月的,还让父皇亲自教我们学茶。只可惜,紫月最喜欢种茶,而弟弟喜欢相水和点茶。”
苏五皱了皱眉头:“这与刚才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紫月小腰一叉:“本公主的意思是,娘会高兴的,只要是紫月喜欢的,娘都会喜欢。所以,娘也会喜欢五叔叔的!”
苏五终于扭过头去,泪在眼中转了转,落在一朵茶花上。
“五叔叔也喜欢紫月的,对不对。”紫月不依不饶。
她轻轻捧起苏五的脸,那样子竟像个大人一般:“五叔叔知道为何紫月虽然不喜欢,却仍旧学习了点茶吗?”
苏五摇头。
“因为五叔叔会烧炭啊……”
苏五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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