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大概不相信初锦竟会这样说，十分震惊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来一抹复杂的神色。
初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屋内一片寂静，就好像时间都在这个时刻停止了一样。
周嬷嬷低着头，好半天，才艰难开口：“其实，奶奶，老奴瞒了您一件事！”
初锦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帕子。
“我早年的时候，有过几个子女，但都没有养活，只有一个儿子还活着，最后又因为我伺候的主家出了事，一家子主子奴才都死的死散的散的，我和儿子也失散了，为了找他，我千里迢迢从南方逃到北方，为的就是找到我的亲生骨肉！”
初锦再怎么想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由瞪眼看着她：“你是说是你还有个亲生儿子？”
周嬷嬷慢慢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是，我还有个亲生儿子，小名叫做诺儿，我找了他已经十几年了，却一直没什么进展……老奴其实都已经绝望了……奶奶不是一直奇怪老奴为什么迟迟不看认石榴为干女儿吗，那是因为我总觉得如果我认了石榴，那么这辈子我的儿子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大颗的泪珠从她带着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
初锦皱着眉头，却又急忙站起身搀扶着对方在炕上坐下，轻声：“那现在还没找到吗？”
周嬷嬷缓缓点点头：“老奴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却一点希望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就算是能力也有限，也会尽可能地去帮你找啊！”
初锦非常不解。
她一直认为自己和周嬷嬷亲如亲生母女，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却没想到周嬷嬷这么多年向她隐瞒了一个这么重要的秘密。
她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既是对周嬷嬷的同情怜惜，又是为对方的不信任难过。
周嬷嬷便苦笑一声：“其实当初进府的时候，我就向韩夫人提过一个要求，也就是奶奶的母亲，她也亲口答应我要帮我找到我的儿子，甚至后来有了一丝眉目，可夫人不幸去世了，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线索也端了，奶奶和大姑娘，二爷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发誓一定要保住奶奶，所以很多事情也就顾不得了，一直到现在，那件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那岂不是因为我而不能让你们母子团聚！”
初锦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奶奶，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是当初有了眉目，后来也证明那是个假线索，诺儿他很可能早就死了……”
周嬷嬷轻轻拍了下初锦的手背，轻声：“我也早就死心了……”
“那和大爷有什么关系？”
初锦在心里想着种种可能。
周嬷嬷迟疑着，许久才缓缓开口：“在奶奶嫁过来的第二日，大爷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当初的事，他承诺我要帮我找诺儿，以他的能力，如果他真想做，老奴觉得很有希望！”
樊季笙要主动为周嬷嬷找儿子？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初锦还是有点闹不明白。
她疑惑地看向对方：“这是好事啊，如果嬷嬷你告诉我，我也一定会帮你找的！大爷他比我更有办法，找道的希望也更大一点！为什么……”
她猛然明白了什么，继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嬷嬷，你……”
她的声音有些干哑，似是说不出话来。
周嬷嬷猛地噗通一声跪下：“奶奶，对不起，我，我出卖了你……”
悔恨的痛苦的泪水自她脸颊上滑落。
初锦将手心握住又松开，然后坐在那里，缓声问道：“他用的什么条件做交换？”
周嬷嬷低声：“那个时候大爷与奶奶关系并不好，大爷让老奴时刻关切着奶奶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都通知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快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是明显的监视，也是叛主！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初锦已经颓然坐在那里：“你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监视我？你偷偷将我的事情告诉樊季笙？嬷嬷，你……”
喉咙处干哑难忍，口腔中也隐隐有哭泣声传来。
初锦几乎都要说不下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嬷嬷，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是伤害我的人只有二哥和你，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周嬷嬷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声音充满了悔恨：“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知道你非常失望，我……大爷他说已经有了诺儿的消息，我没有办法，除了答应他我没什么办法，我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要进黄土的人了，如果再找不到他，我就是死也不会安心的……”
初锦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如果她是个外人，那么她想她会理解周嬷嬷，并且愿意用宽容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她脑子里都被周嬷嬷的“背叛”所占据，所以她现在除了满腔的愤怒还是愤怒。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只用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字：“还有呢？”
周嬷嬷摇头：“就是这一件事，奶奶，老奴发誓，除了向大爷透露过奶奶几次行踪外，老奴没有说或任何关于奶奶的私事！”
初锦却摆手，无力地闭上眼睛：“出去，嬷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奶奶……小五……”
周嬷嬷“小五”那两个字叫得很轻，却像是一股重锤重重锤在初锦心口。
她眼角有晶莹的泪水滑落：“嬷嬷，我不想和你吵架，但我也不想见你，请你出去好吗？”
不要逼我丧失最后的理智，让我说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伤人心的话来。
初锦一直都在忍耐！
她始终没有忘记，跪在她面前的，是她一直视若长辈的亲人。
是她发誓要孝顺一辈子，养老的奶嬷嬷！
周嬷嬷老泪纵横，无声抽泣着，艰难的从地上起身：“那奶奶要保重，老奴先出去，让墨菊她们来伺候您……”
初锦只闭上眼睛没有搭理。
周嬷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初锦握住自己的胸口，低低的无声地哭起来。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大概是就是她现在这种感觉吧，失望，绝望，痛苦，难过，气愤，但又有着一点点的怜惜与同情……
可最多的，却是对樊季笙的气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说一开始他要周嬷嬷帮他监视自己，那后来两人感情变好，互诉衷情之后，他为什么还要人帮着监视自己呢？
他到底是不放心什么？
也或许，就连他是在最爱着她最放松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
……
初锦默默靠在引枕上，拿着一方帕子盖住眼睛，大脑里思绪纷纷。
直到樊季笙的声音在屋内突兀响起：“小五……”
他一定是听了周嬷嬷的话赶过来的。
初锦心里冷笑一声，却是不言不语，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小五，我知道你恨我，但请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樊季笙很诚恳地说道：“请听我解释！”
初锦仍是不言语。
樊季笙便坐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后者挣扎了下，没有挣扎开。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你那个时候又是那么不情愿嫁我，我便想着要找两个信任的人看好你，我自己也好随时随地了解你的心情，好与你相处！”
“所以你就买通了我最信任的奶嬷嬷？”
初锦猛地扯下头上的帕子，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双目中充满了谴责与厌恶。
樊季笙被她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给看得浑身一个激灵，但仍不徐不疾地点头：“是，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要求最好，你身边最信任最受宠的就是周嬷嬷，如果我把她收服，那么离我收服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初锦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震惊地看着他，冷笑：“那你现在收服我了吗？”她摇摇头，大声地笑：“其实，你早就收服我了，你一定很得意对不对，将周嬷嬷，还有我都不费吃灰之力地收服，并且还将我瞒在鼓里，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却自以为聪明地为你忙活着忙活那，以为你很爱我，以为你真心的，是不是，你一定好得意！”
大颗的透明的泪珠从初锦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后者忙忙去接，但那滚烫的热度几乎都要灼伤了樊季笙的手背。
他急忙缩回手，心神剧震。
“对不起，初锦……真的对不起，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却没有勇气！”
初锦拿着帕子使劲擦了两下泪水，深吸一口气，轻声：“滚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樊季笙望着她欲言又止。
初锦冷漠地看着他，冷笑：“樊季笙，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很好哄的女人，任凭你说几句好话，说声对不起，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滚，现在滚出去！”
她伸手指着门帘处，脸上冷漠。
樊季笙顿了顿，轻声：“你不要太难过，我待会儿来看你。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万分抱歉！”
说完他就抬脚出去了。
初锦一等到他出去，眼中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
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真是不争气！”
可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样，绞痛得厉害，似乎只有泪水能够解除这种痛苦。
墨菊与青青现在是她屋里的大丫头，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只是到底有些生疏。
看着初锦这样，又不知道原因，却有些手忙乱脚。
而且最能帮上忙的两个人一个黑着脸在外面忙这忙那，不进来看一眼，另一个早早出府，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让墨菊与青青更忙碌了。
“奶奶，这汤还是嬷嬷早起时熬的呢，又放了新鲜的栗子，核仁，最最香甜，你没胃口的话要不吃这个？”
墨菊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粥对初锦说道。
初锦坐在那里练大字，她身边已经放了厚厚一沓的纸了，也不知道练了多久了。
“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吃！”
初锦的声音淡淡的。
墨菊便看了青青一眼，后者轻轻摇摇头，示意现在先不要劝，等奶奶心情好点再说。
墨菊便轻点点头：“那奴婢去将粥给热着，奶奶等会儿好吃！”
初锦“嗯”了一声，顿了顿，才又问道：“对了，周嬷嬷呢？”
墨菊便道：“在院子外看着她们整理那片的桃林呢，现在桃花都开了，很漂亮，只是下面杂草一大堆，嬷嬷早就说要把杂草拔一拔，一直没时间呢！”
她小心瞅了瞅初锦，便问道：“奶奶，要不奴婢把嬷嬷叫来？”
“不用！让她去忙吧！”
初锦又低头练字。
因为心浮气躁，她写的这一页字很不好，拿起来端详了半晌，她便将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大半页全给撕了。
墨菊与青青都大气不敢出。
***
婠婠到了晚上就醒了过来。
墨菊禀告给初锦后，后者只说了句：“告诉大爷，让他赶快把她弄走，不要占了我的地方！：就忙着自己的事情了，一点要去看望婠婠的意思也没有。
墨菊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忙忙点头，退了出去。
她觉得奶奶之所以心情不好，与这个婠婠表姑娘有很多关系，所以是撵得越早越好。
樊季笙却让墨菊转告初锦：“表姑娘这几天不能吃风，所以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你告诉你们奶奶，我会让人把最后面的那处梨花苑收拾出来，让她去那住着，等稍微一好，马上就送她走！另外，这几天，照顾她的人我也已经安排好，让你们奶奶好好休息，不用插手了！”
婠婠这一重病，是铁定回不了乡祭拜不成父母了。
就算是在将军府住着，也没有大碍。
墨菊结结巴巴地将樊季笙说的话告诉了初锦，后者听了，没什么表情，只冷笑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墨菊却更加焦急了。
如果到现在她还没发现自己奶奶在和周嬷嬷，大爷一起生气，那她也就太白痴了。
她又去找了周嬷嬷，但任凭她怎么说，后者却一直很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事不关己，淡淡道：“墨菊，你好好伺候好奶奶的身体就好，其他的你不要管！”
墨菊顿时很生气：“我怎么能不管，奶奶不吃不喝的，你也不管，大爷也不管，难道我也不管，就任凭奶奶饿死吗？”
周嬷嬷迟疑了下，问道：“她不吃不喝？”
墨菊便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是啊，奶奶心情很差呢，什么也吃不下去，就连平日要喝的汤药也没喝呢！”
那是给初锦调理身子用的，每日必须服用，否则效果很大打折扣。
周嬷嬷的眉头皱起来，斥责道：“那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好好看着奶奶让她吃呢！”
墨菊便嘟嘟嘴：“如果奶奶能听我们的就好了，她不是最听你和大爷的话了吗，怎么今天你们两个却都要和奶奶置气？”也不知道让着点。
周嬷嬷便露出一抹苦笑：“如果奶奶看见我们只会更生气，更不会喝药了！这样，墨菊，如果奶奶还不肯吃东西，你就去把二爷叫来！”
其实，恐怕现在初锦最想见的就是陶敏哲这个二哥了。
人受了委屈，只有亲人能排解这种痛苦！
墨菊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转身就要走，周嬷嬷在后面又问道：“对了，当初奶奶说让元香去铺子里帮忙，前几天她一直病着，现在病好了，你也一并告诉她让她去喜铺！”
墨菊使劲点头：“放心，我知道了。”
说着就又嘟嘴：“奶奶就是太心善了，就算是元香这种人也给了好几次机会！”
周嬷嬷苦笑一声，可不是吗，奶奶是心太善了。
可是这种心善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也非常固执，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了的。
只希望奶奶能早点想通原谅她才好。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直到被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惊醒：“周嬷嬷，大爷要见您！”
周嬷嬷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还见什么，我已经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还有什么可见的，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请他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话都不会说！我说的这个理由，奶奶已经相信了，就不会再怀疑什么！”
那人沉默了会儿，便轻声：“主子还有一个吩咐，如果大奶奶还不相信，你可以把杜鹃供出来，只是不许说出真相。”
周嬷嬷咬咬牙，才控制住情绪，轻声：“我知道了。”
那人便朝周嬷嬷施了一礼，沉默退去，转眼就不见身影。
而周嬷嬷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用手扶住胸口，想到过去的一幕幕，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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