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张道姑忽而想起了一件事,忙道:“我突然想起来,从前师父在道观中时,她在天香楼中有自己单独的丹室,从来都不许人进去的,后来师父要出外云游,曾经带我进去过一次,里头皆是道家孤本典籍,还说那些典籍都尽归我所有了,我这些年都没有看完,还有许多未曾读过,我现下就回去读去,说不定在里头有能够救大小姐的法子!”
这话就像是浮水中飘来的一根救命的浮木一般,惹得云重华和花博文赫然抬眸看向张道姑,二人眼中都腾升出希望的光芒,花博文二话未说,站起来就往外走:“我送师傅回去,妹妹只剩下不到十五日的时间了,烦劳师傅尽心找一找,若是真有法子,在下感激不尽,必定给清和观添香火,将清和观修葺一新!”
“这些都好说,大小姐的事情,我必当尽心!”
张道姑也不多留,当下便站了起来,“那我就不留了,我这就回观中查阅典籍!”
她言罢,望了云重华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花未眠身上,眸光幽暗,“当初见大小姐时,我便瞧出大小姐不似寻常人,命格也与寻常人不一样,大小姐命格很旺,绝非池中龙凤,那些波澜曲折不过是浅滩污水,大小姐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所以这一次,也许与前番都是一样的,都是大小姐该过的劫数,若是过了,自然是好,若不过,也不过是命该如此,大小姐不要轻易放弃,我也会尽力的。”
花未眠眼里点点暖意,微微扯唇笑道:“多谢你。”
张道姑说的这些,她心里都是明白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又怎么可能放弃呢?
那传说中的凤凰不也是一样么?
烈火焚身之后,才得以涅槃重生的。
张道姑走后,花未眠才轻吐一口气出来,自母蛊离体这几刻功夫,她越发感觉到怀孕的辛苦,这些日子的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强烈,而且,她还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的流逝,那是因为日子将近,是生命力的消逝,她却不敢也不能说,他们已经为自己这般奔忙,若是说了,除了徒增伤感,又能有什么用呢?
云重华垂眸半晌,抬眸望着榻上的人儿,她眉眼间笼着淡淡的疲累,他心口的疼忽而就汹涌起来,扯唇想笑一笑,却只扯出一个苦笑,伸臂过来将人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眠眠,我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不能做。”
花未眠长叹一声,双臂搂紧了怀中的男人,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轻磨蹭,原本是极亲昵的动作,她口中说出的话,却莫名叫人觉得寒冷刺疼:“我也不喜欢,可我们都是凡人,不是神仙,除却七情六欲,再有的就是生老病死了,这大概就是人活着的意义了,他们让我们无能为力,只有这样,我们才懂得珍惜啊……重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为我做的,我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呢,接下来,你不用做什么,你相信我,我会拼尽全力回到你身边的,你信我就好了。”
停顿半晌,她又低声道,“如果你一定想要做些什么的话,那你就替我好好照顾我娘,在大哥撑不下去的时候帮一帮他,我不在的日子里,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你们好好的,我也就能好好的了。”
若三月之期当真不能避过,那么在她努力的时候,只要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她回来,她会更加努力的。
云重华本不愿听这样的话,可事到如今,又无法再逃避了,只得哽咽着声音道:“我知道。”
她得了他的承诺,不再说话,只是如前一般沉默的抱着他,可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早已是心意相通了,也不在乎是不是有言语上的交谈了。
一辈子争不得,只能护得朝夕了。
剩下的时日便是等着张道姑的消息,但自从张道姑回清和观查阅典籍之后,便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传来,转眼又过了几日,花未眠这几日一直都在房中休息,很少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她茶蛊离体怀孕的反应很大,慎言让她卧*静静地休养,这样对腹中的孩子也有好处;另一方面是她自己感觉生命力正在一天天的流逝,她实在也没有什么精神出去走动。
游氏等人都知道她茶蛊离体的事情,又因为她怀孕后的反应越来越大,所以她这般卧*休息,众人都以为是她因为蛊虫离体还有怀孕的原因造成的疲累,她也没有说过生命力流逝的事情,倒是因为那件事而在众人面前将这件事给掩盖了过去。
这样一来,倒也省了花未眠编造借口让游氏等人安心了。
花博文和云重华心中再如何焦灼不安,也不曾在游氏等人面前透露出一丝一毫来,两个人都对游氏等人守口如瓶,没有把花未眠的事情说出来,对于这一点,花未眠还是很感激的,其实二人心中也知道,即便说出来让众人知道,也是于事无补的,游氏一着急起来也只能哭,根本寻不出什么法子,所以还不如不说。
而这几日,京城那边也有宫里的人到了江州,宣了皇上的旨意,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皇上下旨将十四公主许配给江州花家大少爷花博文,下个月十六完婚。
到了那时,便是太子亲自南下送嫁,虽离下月十六还有些时日,但是要预备的花博文大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毕竟是花府娶的是人家正宫皇后嫡亲的公主,又是从京城到江州,礼数和规矩自然是不能乱的,所以游氏作为花博文的母亲和当家主母,自然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所以即便云重华和花未眠有些许的异样,游氏也没有时间去发现和探寻了,只是每日抽空来陪着花未眠说话说一两个时辰。
……
时间过得很快,一日日的光阴犹如穿梭一般逝去,整个花府都沉浸在即将迎娶公主的喜悦之中,而花未眠却悄无声息的病倒了,其实她也并非是真病,她这病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她心里明白得很,三月之期将要到了,她不能就这样没了,那样突然失去性命太过蹊跷,不知内情的人定会有所怀疑,因此她才假称自己病了,若是避不过那一劫,总有病死一说,断不会叫人质疑。
她这般布置,也是费了些许心思的,这也是她自己布置安排的,花博文和云重华俱都没有法子,只能默认了她自己的做法,而旁人都是不知情的,自然一日日的为她请医调治,游氏更是如此,但花未眠自己做得严实,不肯叫人近身,只让慎言一个人近前伺候,慎言即便察觉出了什么,也不敢说。
后来,花未眠又借口府中办喜事,她又不能即刻带病去临淄,就提出想要外出将养,便带着云重华住到了清和观养病去了,留下花博文游氏等人在花府里操持与十四公主的婚事,她的心思没有与云重华明说,但他和花博文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她这样做,其实是为了那最终离开的那一天。
为了能够安静地离开,为了能够让他们不那么伤心不那么担心地离开,更是为了不再伤害更多的人。
因病而死,总好过骤然失去性命,也总能给游氏一些安慰了。
在花未眠心中,最最放不下的是游氏,而她心中愧疚最深的也是游氏。
前世因为她的原因,游氏一生都过得不顺遂,后来更是凄惨而死;今世她重生,改变了她在乎的人的命运,将一切都导入正轨,做到了她想做的一切事情,还将花博文带回了游氏的身边,为游氏创造了一个平和的生活环境,但是游氏最后还是会失去她,她知道游氏极为看重她,可人生就是如此,想要得到些什么,总是要有代价的。
即便花未眠住到了清和观中,张道姑遍寻道家孤本典籍,终究是一无所获,所有人对她这件事都是一筹莫展,张道姑自然是不甘心的,更是成日待在那丹室里不出来了,花博文每次来瞧花未眠,眉眼总是沉肃的模样,根本瞧不出一丝笑意,即便他将要大婚,他也笑不出来,与妹妹才相聚,怎么舍得就此分离?
云重华日日陪在花未眠身边,更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等滋味,就像是那泡在清水里的黄连一般,能尝出的味道都是苦的。
倒是花未眠自己,随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神情依旧平和,她一直都很平静的面对这些,应该说,她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对于将要发生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按着她的性子,从前是怎样过的,那么剩下的日子,还是怎样过。
只是,再长的日子也总有结束的一天,何况本就时日不多,时间一分一刻地消逝,终究是到了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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