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边城的云海,是个非常名副其实的地方,除开那建立了云海县的这片土地,再往纳错方向而去便是一望无际的苍茫。
在这片黄土漫天的大地中心处,两国交界的界碑便伫立在那里,历经着无数年的风吹雨打侵蚀与风化,却百十年如一日的立在那里,为两国表明着各自的领地。
巫瀛牵着马,手指在这巨大的界碑上轻触着,视线落得有些远。
她是早上的时候寻来卢存才晓得这地方还有这么个界碑的。
要说这几日,她到也了解到了这个叫做卢存的管家在云海县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原本以为还会有的更多抵抗情绪,因为他那日在训练场的半是认同的话少了许多,巫瀛相信,如果他真帮自己的话,立刻接管下云海所有事物也不是遥不可及的。
早上问起他她对于这云海还需要知道些什么,他便让她带好水和干粮,领着她一路走进了漫天的黄沙里。
远处的景色是一片的模糊,巫瀛只能在无尽的黄土被风吹而挂到自己面上的过程里隐隐约约望见极其遥远的地方,或许有个与他们云海县一样的小地方。
“那时出滦县,纳错的县城,与我们云海一样。你问该知道什么,那么这出滦县便是你必须知道的。那里的人是我们的敌人,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是我们的敌人。”
平静的声音,缓和而不带丝毫的多余情绪,让人完全听不出这话与这说话的人之间的联系。
巫瀛耳朵里听到这个,脑袋却一时无法将这声音与声音里的意义融到一起,便只得转了视线落到这说话之人的脸上。
“你用这种声音说这样的话?!”
无不诧异的惊讶到。
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并没下马,而那残缺的左腿便在此刻完全看不出丝毫异样,闻言,他只不过略的低下头,看着那牵着马的女
“其实这话是我听老一辈的云海人说的,”
语毕,却半晌没有继续,“然后?”
巫瀛实在觉得跟这样的人说话,太费神!“没有然后。卢某不过叙述了旁人的一种观点罢了,至于将军怎么想,那就是将军的事了。”听得这话,巫瀛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继而:
“也对!”
“不过既然如此,那你应该也有自己的看法不是?说来听听?这也是一种旁人观点。”这家伙把她带到这里,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想说?偏还这样矜持着,又不是他们这鬼天朝的女孩子!
胸口堵得慌,怎么这云海县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罗嗦,这样多繁复!就不能简单说说话么?
“另外,卢管事,我不是什么官场里长大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天朝内院里呆着的小姐,你能不能说话简单点?有什么看法就说,有什么意见就提,像那日场内比武,你不是很痛快的么?现在这样遮遮掩掩小心翼翼的,难受!”
语毕,一个翻身上马,与那骑在马背上的中年男子四目相对。卢存看了她一眼,停了会儿,后像是似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一般答到,
“好!”
“卢某并非地道的云海人,但在云海也已经住了三十年,一生当中最灿烂的年纪便是在这里——卢某并不在意当年那老者所说的世代都是敌人的话,但却坚持云海是云海人的云海,将军可能向卢某保证这点?”
巫瀛愣了下,
怎么,感情你以为我来这里是来割地赔款的?不然这话从何而来?
心中自然生起不快,
“你什么意思?”“将军莫恼,卢某只是想问,你可有决心守护云海,像陆将军那样?”
巫瀛没回答,不过这说话的人似乎也并不期待她回答便继续道:
“陆将军待我恩重如山,而他耗尽了心力所保护的云海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地方,所以我问,将军可能决心守护这里,勿论发生什么?”
“如果将军只是将这云海县当做跳板,呆上一两年便离开,那莫怪卢存不敢将云海交予将军!”
男人的声音,逐渐逐渐脱离平静,巫瀛看到的是一个为了自己心底执着的想念而显得格外坚定的男人,心头那股不快便浅了。只是,与从前佟大将军问她可有忠诚一样——她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便是连当初那个忠诚,她这么些年来都还闹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而保护云海,像那为死去的先烈一般…她不晓得。
归属感这种东西,她从来只对自己的族人拥有,其余的,倒并不真以为…可以随便给予。
半晌,只有空气里飞舞的沙尘在两人耳边划过,没有人回答。卢存眼睛里的一些极浅的希望褪去,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了。这女子才刚到此处,还被多番刁难,面对的是一个县的敌意,那里有可能这样快便喜欢上这里?更莫说是守护的决心了。
可是,他却直觉的感觉得到这女子是有这样的潜力的。那人在训练场,虽然外人看着都做他们是平手,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是伤了她的。
莫看他这手杖模样寻常,当初陆将军可是将寻来的千年寒铁给融了进去的,是个宝物。而她不过拿着寻常武器,能略输给自己半招已是非常了得,受点伤便是极寻常的了。
所以他临走特意多看了她两眼,看的便是她能否忍得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和那时的痛苦——这些虽是小事,但却也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她的举止倒是让他很满意。
心头浅叹过一口气,一扯缰绳,“卢管事,”却听得人声在自己背后响起,
“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能长久守护云海的人,巫瀛办不到!”
卢存闻言,奇怪的并没觉得遗憾,略转马头回首,视线对上那说话的女子——这是个拥有着非常坚定眼神的女子。“不谈对这里有没有感情,便是皇令如何我也算不出,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我本人的意愿,而我并不愿意一直停留在一处,”
“生命太短,我想多尝试一些东西,”
“但是卢管事如果原因相信我,便请相信在我驻守云海的期间之内必定将这里当做我巫马族,将这里百姓当做我巫马人!”
女子的声音不柔不软,更不带一丝一毫的杂乱心思,她是那样说着,语调干净,眼神坚定。
——
佛缘一行三人,一连走了数天终于还剩着一日便可抵达那云海县,而这最后一夜宿下的小镇有个奇怪的名字:无沙
佛缘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但却因为太快而没有捕捉熬那一闪而逝的念头,后又觉得那事情并不关紧要就干脆的忘记了。
而被他所遗忘的东西,却没有遗忘他。纱茁是个年纪极轻的姑娘,面孔上有着让人极容易升起好感的圆圆眼睛,一笑便像是注满了青春的两湾清泉,在无沙镇上是个无人不知的可爱姑娘。
此刻她正坐在客栈里一角的小桌边上,桌面上搁着一壶酒,还有个喝过只剩了一半的小酒杯——这在天朝来说是极不像话的事情,女孩子家的,哪里能这样胡闹!
不过一来是因为丫头讨喜,二来则是因为这丫头家中除了个陪伴的老妈子便什么人也没了,所以她这般行为看在镇上人眼里倒是习以为常。
佛缘走进客栈的时候便察觉了一道目光。
那目光火辣辣,比起那个叫做巫瀛的女子看他时还要强烈。是以他便也难得好奇的朝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于是就看到了那儿女孩子和她的酒,还有她的眼睛。
那双一看到他便升起无数道火热的眼睛。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佛缘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于是他便看见了那女孩子的眼睛益发火热的样子。
可是,比那人更炽的眼,一样的酒,但他心中的好奇和升起的新意却只刹那,下一刻便没了。
看来就算是一般的东西,也还是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的,他还是快些去和那让他觉得有趣的女人一起的好。这样想着,佛缘收了视线,上楼,入了房里。却未料夜半时分一抹暗色身影自自己房间窗户闯了进来,他还暂未睡着,在床上一个张眼便望见了那双之前看到过的圆圆的眼睛,那眼睛见他醒来,里头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却泛出无限欢喜…
而那欢喜持续不到片刻,屋外陡然爆出的一声男子吼声和‘倏’的一道剑气破空而入,一个眨眼功夫便落到了佛缘身前,
“大胆刺客!”
言道,便不由分说对着那圆圆眼睛的少女刺了过去。
那少女一怔,猛然叫出声来:“公子!公子!佛公子救命,救命啊 ̄ ̄”
少女的身影在那道剑气面前似乎显得颇为狼狈,闪躲的过程里免不得的被剑气划伤了一些肌肤,不到半晌时候便从原本秀气可爱的模样变成了个血娃娃,红成了片。
偏她求救的对象却只是缓缓从床边坐起身,一语不发。
“公子,公子忘了阿茁吗?”
“十年前的普利寺外被风雪冻伤的小姑娘,公子您就了阿茁的啊,您忘了吗?”
少女的狼狈的躲闪那一次次擦过自己身体的利剑,其间却似乎要让人记起来她一般拼了命的说着,可惜的是她所言说的对象却仿佛对她这些话一丁点儿的感觉也没有一般仅只是望着在房间里打斗的她与那持剑之人。
少女心中希望一点一点流失,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叫停——少女闪躲的动作逐渐的慢下来,她并不是学艺极好的姑娘,原本在家中她就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太平惯了,幸福惯了,唯一的一次伤痛也是以一个天人一般姿容的少年救了自己而告终…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她根本算不到自己竟会有这样一天。
家中的变故,她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身旁除了唯一一个老妈子以外,便什么人也没有了。这会儿见到自己曾偷偷想念了那样多年的俊美少年,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少女圆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心中浮出一个极肯定的词句——果然!
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她一直想要听到的声音,却不是说着她想要听到的句子。“把人弄出去。”
佛缘不知道人是会对自己的每一个作为负担起责任的,他从来没有什么情感,更莫说是情感波动,他自幼感受不到寻常人所拥有的那样多的东西,便也就以为这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生死什么的,也不重要。
所以此刻他只是有些不太想看了,便出了声。
而接到他命令的持剑人,则很快的把那已是满身血迹的少女拎了出去,于是屋子里便又恢复了宁静。
——
第二日傍晚,佛缘一行三人入了云海。
三人在问路方面得到的待遇若是让巫瀛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半死。三人一入云海便寻着了路人问起军营方向,由于询问的是个出外采买的中年妇女,而她一见到这三人模样,便散了漫天粉红的痴傻配合起来,不仅是一一回了问题,更是腿脚利索的带着三人到了军营里,连临走的时候都还是一步三回头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