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出行需谨慎，左九戚几乎是在用生命证明这句话了。
她最后清醒的记忆就是她被人挟持跑路，剑悬在她脖子上，面对着的是程亮心如刀割的眼神。他向前几步却又不敢太往前，“只要你放下她，我就放你走。”
悬崖边上，下面是洛流江湍急的江水。“哈哈哈……”挟持她的人忽然笑得有些疯癫，“事已至此，我还能逃到哪里去。不如拉个美人陪葬，黄泉路上潇洒走一回。”一股猛力牵引着左九戚，他们双双堕崖，落入江中。她不会水，在水面上扑腾了两下就沉了下去，她似乎听的见程亮一声高过一声的戚戚，想回应，张口却发不出声。
现在身在何处，又是怎么得救的，她一无所知。只是单从这房间的扮相来看收留她的应该是户富贵人家，她想撑起身子起来，只是力不从心，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
这时开门声响，左九戚偏了头望过去。隔着屏风只见一个如弱柳扶风的身影一步一步地靠近，不慌不急，不紧不慢，从屏风一侧现出庐山真面目。“左小姐醒了？”
“你是谁？”左九戚的声音虚弱的很，削去几分平时咄咄逼人的气势。
“荣王府年氏。他日左小姐嫁进来，你我还要以姐妹相称呢。”年氏取了帕子掩着嘴笑。左九戚稍微放下心来，没有落到元人手上，也没有被卖到青楼里。转念一想，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话口气动作都只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左小姐怕是饿了，我先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送来。”
“等等……”
“左小姐可是有不少疑问，不急的。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是正事儿。”年氏朝她安抚一笑，就往门外去了。
一会儿功夫，年氏又折回了屋子，几个婢女捧着银质托盘跟在后面。年氏扶着她坐起，亲手端了碗粥也坐在她床跟前，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几口放到左九戚嘴边。粥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何况是她这样不知饿了几日的人。张口吞下，粥质滑软不带半点腻味，倒比应天她自己家宅子里的大厨做的要更好些。“荣言钊……”
还未说完又是一勺递到她面前，“王爷晚上就回来了。等左小姐精力恢复过来，再去细问也不迟，您说对不对？”年氏循循善诱，伺候着直到一碗粥见底。又执起了帕子为她揩拭嘴角，“左小姐这直呼王爷名讳的习惯可得改改，小姐率真是好事，只是人在屋檐下，您说是不是？”
左九戚忍不住笑，每每替她做了决定之后还要假惺惺来询问她的意见，怕她怪责她年氏霸道不成。懒得与这妇人多费口舌，躺下来道，“等你们王爷回来了再来叫我。”年氏不再多说，领着一众人退出屋子。
她想明白了，逃跑不可能，逃的出王府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天，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等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只是不知道阿爹怎么样，程亮没能救回她又如何，应天守住没有，一连串问题压着她，透不过气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也未能再次入眠。直到有人敲门进来说王爷回来了，她才似活过来一般跳下床跟在那人后面出去。
穿过一条条回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父慈子孝图，荣言钊肩上坐着个约莫不到两岁的男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年氏笑得跟朵花儿样喊着“小心别跌着儿”。她一时不知道是进是退，而刚刚带她过来的婢女早已不见踪影。犹豫这会儿，荣言钊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他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真实的喜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语气竟像是她不请自来似的，“有人说你回来了，就领我过来了。”左九戚具实以答。
荣言钊略一皱眉，肩上的男娃先发了话，“父王，她是谁？”两条结实的小腿挂在他脖子两边，小手环着他的下巴，两人的造型滑稽却又不失可爱。
这么明显的敌意左九戚自然听得出来，她也挺好奇荣言钊要怎么介绍她。“她是父王的客人。”不想就这么一句便打发了。又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找你。”她往哪里回去，回哪里去。不知怎的，就是委屈。她一睁开眼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有过被绑的记忆，那初醒的恐惧自是不必细说。好不容易看到个有几分交情的，字里行间却透着嫌弃的意味。这人一激动就容易剑走偏峰，她盯着那男娃的眼睛，冷笑道，“我是你父王要名媒正娶的妻子，日后你还要尊我一声母后。”小孩子不经吓，一不乐意就甩出杀手锏。
“闭嘴。”荣言钊面上沉静，语气却不乏狠意，“你和他讲这些干什么？”他放下哇哇大哭的荣烈，年氏赶忙小声安慰着，“烈儿不哭，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我……我要娘亲……我只喊娘亲做母后……”荣烈抽噎着死死拽着年氏的袖子，两只大眼处处透着可怜。
“你母亲地位卑微，永远做不了你母后。”她明白自己现在就像个恶毒的妒妇，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荣烈一听虽不明白地位卑微什么意思，哭得更凶却是真的。荣言钊不怒反笑，拽了她的手就往院子外走。左九戚挣脱不得，就开始拳脚相向，无奈本身男女就力气悬殊，她身子又正虚，半点没伤到他不说，自己却落的一身狼狈。
荣言钊带她去了另一间房，把她将她扔到床上，“你这么气急败坏是演得哪一出？”他居高临下地问，再看左九戚，眼里已经亮光闪闪，怒气倒不减半分。人生的美就是这点好处，梨花带雨还可称作别有一番风味。罢了。“可是刚刚哪里弄疼你了？让我看看。”他坐上榻握住她的手，将袖子褪下去一点，红印立现。“你哭什么？这点痛都受不住？”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手腕。“总不会是吃味吧？”这才抬眼正视她，腾出只手刮去她眼角的泪珠。
“谁吃你的味？你把我困在这里什么意图？”
“哦，你提过得，是程少将军？”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且偏偏挑她的痛处。“你落崖入水的时候，他在哪儿呢？你被困在我府里，他又在哪儿呢？”
“与你有什么干系。”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程亮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她寻她。
“你不是小王要明媚正娶的妻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放下她的手腕两手盖着她的小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拿她自己的话来噎她，叫她无可辩白。“别老想着跟我作对。”说着跨坐在她身上固定住她不停踢撞的双腿。这姿势着实羞煞人。她的头低垂着偏到一边，细长密集的睫毛上还有未干涸的泪迹，最是那一低首的风情。
“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应天好不好？”硬着来肯定不行了，那就扮可怜装温柔吧。她这一抬首，两人的距离更近，近到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完成那天晚上他想做却没做的事。
“不好。”说完这两个字就下了榻，径直走到房间另一侧的桌案前，翻出一封信丢到跟过来的左九戚手里。“你父亲派人送过来的，自己看吧。”
她立马兴冲冲拆开来，是阿爹笔迹不错。信上内容也简短得很，大意就是应天一战不便带她随行，让她安心呆在荣王府。案前荣言钊撑着下巴看她的表情由惊转喜，由喜转忧。似是不经意提到，“放心，这封信送来两日有余。有报阔托木尔不择水路而选从小龙门进攻，你阿爹此时应该在准备伏击迎接全胜了。”
左九戚也不知是真是假，心总算放下一些。“你何时送我回去？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摊摊手，略带无辜道，“我可没这个闲功夫抓你来软禁。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或者说被人送上门。”
“什么意思？”左九戚恨透了这种话说一半还拐弯抹角的说话风格。
“秦莲救了你一命，又不想回到你父亲军营里，就找了一处我的地方把你安置下来。然后，”他弯了嘴角，“你就以准王妃的身份住下了。”
“她人呢？”最好不要让她找到。
“消失了。”要找也是找的到的。“至于你什么时候离开，看心情。伺候得我高兴了自然放你走。”
“你做梦。”
荣言钊挑眉不接话，大丈夫不逞口舌，日后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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