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九戚刚到荣府时还是夏末秋初,如今已三个月有余。她抱了暖手炉坐在窗户边,外面白茫茫一片。“惠娘,是不是快过年了?”
“姑娘,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了。”为她又加上一件外袍,恭敬地立于身后,“姑娘可是想家了?”
“恩,想阿爹,想大哥,还有……”程亮。左九戚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颇为落寞地接道,“想有什么用,你们王爷心里盘算得好着呢。”想来她这三个月可说是将女人能使出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可惜荣言钊软硬不吃,像看小丑一样看她,逼得她自己落败。
“奴婢也想呢,出来做活,一个月只有发例钱的时候出去见上一面。好在今年余下些小钱,等出去后还可以给公婆和小力每人做件新衣服穿。”相处久了惠娘不像初时那般拘束,偶尔也说些家常给左九戚听。她的夫君两年前战死,一家老小全靠她一人养着。
“那你明天能回去与他们团圆吗?”
“今年……今年不成了。”惠娘摇摇头,看着外面风雪飘摇,“府里总要留人伺候着,况且奴婢去年已经团圆过了。”
“这是什么话,你中午吃了饭晚上就不用吃了吗?”左九戚皱着眉头转过头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需要人跟着看着,你回去就是。”
“不行不行,总管知道了奴婢肯定要挨罚的。一顿饭罢了,没事的姑娘。”
“可意义不同啊。”左九戚执著依旧。
惠娘苦笑答道,“穷苦人家讲究不起这些的,姑娘您就不要操心了。”
“唉,”左九戚转会身子,将炉子往桌上一放,“罢了罢了,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不过就这么呆着无趣得很,你陪我去外面逛逛。”
荣言钊倒是不再多加限制她的出行,一无盘缠,二不识路,还能逃到哪里去。
“惠娘,你家小力多少岁了?”左九戚步入一家孩童成衣铺子。
“五岁了。”
“五岁……”她仔细回想着自己五岁时的样子身形,又觉得还是拿捏不准。便直接问了,“你看这里可有合适的?不成我们再换一家。”
“姑娘,”惠娘面犯难色,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这里的衣服奴婢挣上一年也买不了一件呀。”
左九戚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谁说要你付钱了。”
“可是姑娘您身上……”她身上分文没有,是真的。
“掌柜的,拿几件五岁大的男孩子穿的衣服出来。”掌柜见她一身华服,举止气度非凡,心道可来了位贵客,忙不送的地抱了好些件衣服出来摆着。她往铺子里的扶手椅上一躺,“喏,你自己挑吧。”
惠娘无所适从地站在一堆看样子就价值不菲的小衣服面前,小半会儿也没敢摸一模。左九戚看她瞥了那件淡蓝的棉衫好几眼,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指落在上面道,“就这件吧,颜色看着清爽,样式也不错。你觉得呢?”
“小姐真是好眼光。”掌柜附和道。
惠娘不说话,可眼神里的喜欢是隐藏不了的。
“行,包好送到荣王府。”左九戚亮出荣言钊给她刻了荣字的玉牌,“就说是左家小姐要的。”
“左家小姐……”掌柜一惊,“原来是未来王妃,失利失礼……”
左九戚无意听掌柜说那些不着边的奉承话,拉着惠娘出了铺子,“你不是说还要给公婆准备两套,我记得这条街尾端有一家。”
“姑娘。”站着不肯再向前一步,左九戚不解回头,惠娘微红着眼眶,“奴婢实在受不起了。姑娘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了。咦?那不是……”左九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将另一个小孩子围住,嬉笑着往他身上砸雪球。走近了仔细看,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荣言钊的宝贝儿子荣烈。
左九戚三步作两步飞快上前分开这个小圈子,将荣烈护到自己怀里,“都散开,不单以大欺小还以多欺少,怎么好意思。”
荣烈的衣衫尽湿,眉毛上甚至有了冰渣,冰凉的一双小手推拒着左九戚的怀抱,“我不要你帮,你这个抢走父王的的坏女人。”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哈哈,小杂种,大杂种生出的小杂种,羞羞羞……”
“姐姐,他都不稀罕你帮,你还自作多情什么……”孩子对年龄大些的人多少有些畏惧,虽你一言我一语得逞着口舌之快,倒不似先前那般猖狂,骂咧几句一人啐了一口慢慢走远了。
左九戚蹲下来看着荣烈,小脸上委屈、愤怒不断转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不要你管。”本是恶狠狠的一声警告,声音软绵绵的偏偏一点气势没有。转身就跑,没跑几步,脚下一滑跌落到雪地里。
左九戚慢悠悠地走近,“惠娘,把他抱起来。”
荣烈瑟瑟发抖地团成一个圈,左九戚撇撇嘴,将自己的围脖解下来套住他的脖子,两手捂着他冰凉的小耳朵道,“他们经常这样对你?你不和你父王母亲说吗?”她其实想不明白,堂堂荣王府长子,怎就被人欺负成这副可怜样。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她每次遇见这小孩,似乎他都得遭罪一番。
他们回去的时候,荣王府已经乱成一锅粥。而左九戚带着险些被冻僵的荣烈回来,自然引起不小轰动。荣烈抿着嘴一言不发,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将孩子托付给年氏就往自己屋子走去。年氏面上虽不好看,终究也没说什么。荣老王妃的反应就大得莫名其妙了,当头甩了她一巴掌,“我孙儿若是出了什么事,非要你偿命不可!”左九戚被打得有些懵,这老女人究竟是吃错什么药才一直与她作对。
似乎还不解气,手又提起,可惜,被赶来的荣言钊拦住。“她好歹是儿子的客人,怎么也轮不到母亲来教训。”
“好…好…好…”连道三声好,挣开荣言钊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你和荣义一样,都被这些狐媚子鬼迷了心窍。”荣义是已故荣王爷的名字这她晓得,可这荣老王妃说得话似乎又牵扯出一桩风流韵事,果真薄情多在帝王家。
“若我是父王,天天对着您这张脸,不出去贪欢才是与自己过不去。”荣言钊牵着她的手目光锁着她,“我就是被她迷住了。母亲是真担心烈儿,为烈儿所气急,还是为当年的自己不值,将气转撒在九儿身上,儿子就不得而知了。”
左九戚瞪大着一双眼,面颊的疼痛猛然消去几分,可更加火辣辣的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荣言钊也并没有准备让她回应什么,带着她快步离开了这片混乱。走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左九戚望着自己被攥出汗的手,似乎她每次撞见他情绪失控,都是有关荣老王妃。
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母亲。你如何不满,面上的尊重都是要给的。”左九戚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变得很笨,很辞不达意,“虽然我觉得她做得是挺过分的,哎呦,好疼。”
他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药膏,倒出一些,用手指慢慢地按在她脸上揉,“你就站在那儿给她打吗?”
“我不是根本没注意到嘛!”她又不是傻子,一出声又挤压到皮肤,只能放慢了语速,“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你儿子,他当时……被一群比他的孩子围着,他们往他身上砸雪球。还骂他……”荣言钊按压的力气忽然一重,“哎呦你轻点,拿开拿开,我自己来。”
“骂他什么?”荣言钊似乎满不在乎。
“就是些难听的词,打扮看都是富贵家里的,偏偏一点教养没有。”她着实说不出口那两字,试探着问,“荣列,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听到这里,荣言钊似乎已经大致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他小的时候,被兄长围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儿子,也要和他承受一样的痛苦。他握紧双拳,想着要让他爱的人能抬头见光,就只有一条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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