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抓着黑龙鬣毛的右手,抚摸上自己的左脸摩擦着不平坦的皮肤,喃喃道:“吓到你们了,是吧。”
“所以……你还是很在意。”凌桑将头侧过去一些,但还是看不到尼萨亚的脸。
“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几岁了?”
“二十。”
凌桑也没想到尼萨亚会这么不忌讳地回答。二十岁就已经成为了如今这模样,将来那漫长的岁月应该怎么度过,而他本人却是没有一点感想——
“为什么要离开呢。”她再轻声问。
尼萨亚只是仰头缓缓说道:“要下雨了。”
头顶的云层已经厚积,并且随着风向他们后方极速推行——如此推行下去大概尼萨亚的那个别墅所在的地域也会面临一场轰烈的大雨吧。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落雨了。
sritana有结界维护,永远是晴朗温和的天气,是不会下雨的。
而这次似乎并不是想随随便便地下一场雨了事,而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力量终于要爆发——
白色雷电劈闪,数秒后沉闷的雷声躁动。
黑龙降低了飞行高度,嚎叫一声后加快飞行速度想在暴雨到来前抵达目的地。
“去哪里?”凌桑终于问起。
“你现在才问么。”
黑龙俯身降落,此时天地已经混沌一片模糊了界限,下方的森林也是密集的挤压在一起黑得阴森。
黑龙低空掠过树林。闪电骤然让黑色的树林一阵一阵的接连惨白像是聚焦在闪光灯下。
远处现出一块空地,黑龙再度俯冲穿过已经稀疏的数目,下方是一座黑色的巨大建筑,隐藏在山林之中能够很隐蔽地融入遮掩行迹。
这里是山谷的地势,外侧是一条汹涌的河流因此水汽充足,在特定的湿度与温差作用下局部本身便是常年处于多暴雨的区域。
地表掀起狂风,黑龙落在建筑前将地表冲击出凹陷的坑。
“你应该见一个老家伙了。”尼萨亚抱住凌桑跨下黑龙的后背。
凌桑站在原地没有跟尼萨亚走。
“怎么?”尼萨亚驻足转身。
就在尼萨亚转身的一瞬一个响雷炸在建筑上空,整个天幕与地面刷得惨白一片又倏尔全部拉黑,再是两阵微弱的白色刷过,随即再是较远处的雷声交响。
“好像……鬼屋啊。”她失神地喃喃。
同时她脑补出尼萨亚嚣张地笑着准备征服全世界的和谐场面……
“有么。”他从折领内抽出面具覆盖在脸上。
暗黑色的建筑外墙布满裂纹,再是瞬间被闪电透照成惨白色,每条纹路清晰可见以及窗户的反光更加耀眼。
如此经典的场面简直就像在说【你看嘛你看嘛我是鬼屋啦你看嘛我就是鬼屋啦】——
大雨几乎是瞬间倾盆而下。
“真是。”尼萨亚忽而轻声地笑出来,不过覆盖着面具完全看不到表情。
一直与她说着那么严肃的话,倒是一开始就忽视了……这家伙还只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而已。
两人瞬间被大雨浇灌的全身湿。
“过来。”尼萨亚不管她愿不愿意,侧过身用右手扯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拖过去。凌桑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缩着头随着他跑。
至屋檐下停下,凌桑猛地一甩头发,水渍甩出去之后连带头发啪地清脆一声拍在了尼萨亚胸口。
……反正都是湿的。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再转移视线。当建筑的高大铜门缓缓拉开发出沉闷摩擦声时,她的整个人就在一瞬间贴在了尼萨亚身上。
尼萨亚将右手贴在面具的下侧示意她不要说话。
开门的是一个身格接近一米九却异常削瘦显得相当恐怖的男人。他看见是尼萨亚便立刻将门开大恭迎他进来。
凌桑几乎是贴着尼萨亚跟进去。虽然始终觉得尼萨亚本人就没什么安全感,不过在完全陌生更无安全感的地方她还是得从相对安全的尼萨亚身上挖一点安全感来蹭一蹭。
她仰头对上这个陌生男人紧紧勾着她的目光。盯的也太过分一些了……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一张让她觉得可怕的脸像老鹰。
她将视线掠回去,继续揪着尼萨亚的风衣贴着他走。
“……秋道川。”她身后的鹰脸用不可置信的苍白面孔喃喃出这个名字。
尼萨亚没说话,凌桑也就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让身后的男人显得说话太唐突。
秋道川是人类,失踪了如此之久早已认定为死亡。若是没有死亡,如此久的时间下来也已经步入苍老的年龄,而眼前这个酷似她的家伙还年轻到稚嫩。
“尼萨亚。”男人再开口想要叫住他询问,但尼萨亚依然没有搭理。
凌桑很配合地没有任何张望,俯着头紧跟着。
似乎掠过了不少人,所有人看见尼萨亚的到来都是恭敬地避让开。
走上楼梯,经过二楼的楼梯口继续沿着盘旋的楼梯而上再经过三楼——到达的是四楼阁楼。
尼萨亚关上阁楼门,封闭的空间冰凉死寂。窗外雷雨声大作虽然冲击耳膜,却似乎与室内完全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墙壁上的水晶灯缓缓透亮,凌桑的陌生焦虑也因为光线的柔和而缓解了不少。
很干燥的环境,墙面都是木质,抬头便是房顶呈现中高两侧低的房脊排列方式,高度很低,尼萨亚只有站在中央时才不至于让头顶撞到上侧房顶的模板。
地上只放着一些断裂的碎木板与布料。
“现在可以问了。”尼萨亚挥出右手,以他为中心扫出风将地上的杂物与碎屑推至角落,腾出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你就回答一下你觉得我会问你的问题吧。”凌桑也盘腿坐下来。
“这里,冥轮。天沧陆覆没后其遗民血脉延续的团体。”尼萨亚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着,右手在地上缓缓地画出一个圆形,从圆形中浮现出一盏古式提灯,金属的框架琉璃罩面,内侧缓缓燃烧起一团明亮的金色火焰。
让昏暗的眼前明亮起来了。凌桑看着火焰的跃动,不知为什么会觉得……很温暖吧。
天沧陆,这是加入公局必考的知识点所以她是相当清楚的。在覆没了扩张的天沧陆之后公局得以建立,但她并没有得知一个已经覆没的国度还有残余的血脉存在。
“天沧陆你听说过么。”尼萨亚右手贴在琉璃灯面上护着柔弱的火焰继续漫不经心地问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耐心给她扫盲。
“这个我知道的。”她点头,迟疑两秒后探问道,“所以……你是天沧陆的遗民?”
“并不是。”他直接否认。
不是么?那么为什么会与冥轮有交集……
“那么黄泉印与天沧陆又是什么联系?”她将最重要的两个因素串联。
“黄泉印,就是覆没的天沧陆。黄泉军,是天沧死亡扭曲的生灵。”
毋庸置疑的正确逻辑已经拉开。
这件事,恐怕是公局也不知晓的因果纠葛。
“你父亲会很高兴见到你。”尼萨亚将右手抬起,手掌覆盖在琉璃灯上,微弱的金色火焰开始绚烂地蓬勃燃烧跳跃。
四周逐渐暗下来,只有这盏灯将柔和的灯光笼罩——窗外雷雨声依旧,但已经见不到顺窗户射进来的惨白色电光。
“我父亲……么?我已经见到了。”她有些不解地轻声说道。
“你是指堙主?”
“……是。”她倒是开始不安了。
“秋道川与堙主并没有多大交集,真正享有秋道川的男人,是将军天沧。”
“天沧……”
瑜夜告诉过她与堙主订立契约的是【将军】,但是这个是什么将军以及是什么名字她倒是一点也不知晓——听尼萨亚这么解释,将军的名字,就是天沧?
尼萨亚点头,“是,我们称呼他,天沧。”
他便是掌控整个黄泉印的核心,天沧陆的代表。
凌桑呼吸开始急促。这么说来……自己真正的父亲……可能并不是堙主。
天沧才是深切爱慕者秋道川的男人,而天沧掌控了堙主的躯体——
堙主便成为了天沧。
金色的火焰继续腾跃,封闭的阁楼空间中逐渐旋绕起冷彻的阴风。四下的风向中央汇聚形成黑色的烟影,琉璃灯上空逐渐拓印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形。
凌桑坐在地上惊恐地仰望。
男人的双脚隐约浮现于琉璃灯之上显示魂魄状态,然而小腿之上已经足够实体化成完整的人物形象——
接近一米八五的健壮身格,黑色长发扎再脑后再垂下散漫至腰部,身上披着古式武将的黑色束身长服,长服外的各关节处包裹着银白色的护身铠甲。
他的黑色眼眸向下望对上凌桑的双眼。
出乎意料地,凌桑没有从这双温静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杀戮的血影。
像是重新见到了故人。
男人苍白的脸终于露出已经压抑已久的笑意,近乎不成声地喃喃:“……川……”
凌桑依然茫然地望着他。
“是你女儿了,天沧。”尼萨亚轻声提醒。
凌桑张开嘴半天只吐出两个字:“……你好。”
天沧凝视她,缓缓蹲下身张开双手将凌桑搂在怀里。
冰凉的拥抱。
凌桑觉得冷,已经足够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体温夺走了——
冰棱到似乎夺走灵魂完全无法挣扎。
“放开她。”尼萨亚忽而突兀地喊出来。
天沧忽而意识过来地松开她起身后退,此时她已经脸色苍白双眼更加无神地惊恐地望着他。
生者与死者,是不能接触的。
死者将会夺走生者的气。
“……我叫凌桑。”她不知道应该将视线放在哪里,回避地挪开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木质的墙面。
秋道川在人世本姓确实为凌。她是被人类世界抛弃的拥有诅咒之身的反巫女,冥轮将她收拢并且赋予了她独特的认知。
“凌桑……”男人眼眸半敛沉溺于她神似于她母亲的样貌,眼底柔和的宠溺却让凌桑本能地抗拒退却。
“与我在一起吧……永远……我不会再把你交给任何人……”
光影的交叠,几乎相同的两张脸的重合。
凌桑确定天沧依然完全将她视为她母亲。
“我不愿意。”
“与我一起再颠覆这个世界,你应该获得属于你的荣耀……”
“对于我,没有任何值得的荣耀可言。”
“秋道川……”
“我不是秋道川。”
“……”天沧沉默,终于俯下头轻声说道,“抱歉。”
他依然只将她看成秋道川。
依然只会利用她。
而对于忽然得知的遗留在世的女儿,他是不是应该欣喜并且获得慰藉?
但是……他是没有心的。
**已经腐烂,已经再也没有了情感。
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即使想到如此的地步让他觉得悲凉,他也已经不会有任何悲伤产生了。
“反巫女的后人,你也有能力辅助天沧开启黄泉印。”尼萨亚开口,“只要你对这个世界加以诅咒,这是属于巫女的力量。”
“我没兴趣。”她眯起眼逐渐没有了表情。
“你觉得你满足于原来的生存状态么?”
尼萨亚并没有愠恼地依然漫不经心地解说,凌桑的意识在柔和音色的包裹下有了瞬间的游离——
确实,自己曾经诅咒过这个世界。
“对,我就是安于现状了。”凌桑平静地讲眼眸撇过去望着尼萨亚白色的面具,“这与你……没有关系。”
我怎么想,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人生而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种种束缚,只有思想是自由的。
“不过你原来的生活,已经回不去了吧。”
“……”
她再将视线挪回。自己在这里目前还安全,但自己已经没法再回到sritana,即使回到人类世界失去了各种庇佑,最终的结局应该是与母亲一样——在无穷尽的捕捉中逃亡,最终被公局抹消。
——当时想要加入公局究竟是多么作死的想法==?
——以及你这个罪魁祸首在如此毫无罪恶感地拖人下水后还要我继续深造更有利于迷之可持续发展==?
“我说了,我拒绝。”她再回复。
天沧已经再蹲下身,向她伸出的右手汇聚出蓝色的荧光,很有耐心地对她缓缓叙述:“跟我过来,我告诉你所有的事……”
她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当时在天台上源溯和那个迷之女同学崩坏的对话——
【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千万只草泥马呵呵着奔腾而过。
女人就是如此矛盾着又和谐者的奇妙生物,她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已经踏入国产肥皂剧中婚前婚后妇女的三观行列。
“跟我走。”
她知道,只要将手搭上去,就可以到达另一个世界。
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么。
一道剧烈的闪电再度撕裂黑暗的空间,轰鸣的雷声再度炸响。
雷电剧烈到像是直接劈在头顶,她的魂魄像是瞬间被震出躯体而丧失了感知。
意识复苏,她缓缓地抬起右手要接触天沧掌心的蓝色火焰。
我不愿意。
但她的手正在持续靠近对方想要握住那团光亮。
……我不愿意。
……为什么。
火焰忽而熄灭,阁楼的玻璃窗炸裂,水刃扫射而来将天沧的魂魄残影劈碎消散。
放置在地上的琉璃灯火焰颤抖,逐渐减弱最终熄灭。
尼萨亚背对着窗户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招魂灯熄灭。
能够再次受到雷电影响说明结界破坏,他自然是清楚谁来了。“以你目前体质还能跨这么远过来真是勉强啊。”
空泽越过窗户踏入阁楼,扭头将淌水的长发水渍甩出,湿漉透底的全身忽而散发出水雾弥漫于整个干燥的阁楼,而他自身瞬间干燥化没有了一点水迹。
“你在干什么。”空泽双眼充斥了怒意,仰起脸俯视他。
“呐……不允许动她是么。”尼萨亚右手贴在面具上将面具缓缓向上揭开露出嘴角的笑意。
“不要再将她扯进来!”空泽咆哮。
温润的眼眸撇过去,面孔依然柔和:“请你回去。”
空泽一把拎起坐地上的凌桑要把她拽出窗户一起淋雨。
“没让你带上她。”
“你够了。”
“不要干扰我。”尼萨亚站起来,地面的琉璃灯消失。就在一个眨眼的时差间空泽拽着她的右手放开,而此时他已经被尼萨亚扼住脖子压制在木质墙面撞击出裂纹。
窗外的暴雨在乱风的拂扫下扑入阁楼内。
空泽可以轻易地腾出左手手掌猛地撞在尼萨亚胸口再将他推出去。
双方对峙。
以两人目前体质来看,即使交手到最后也只会是俱伤的情况——
凌桑一个甩头。为什么自己很愉快地脑补了两人相爱相杀的情况?
她走到双方中间作为缓冲,尼萨亚与空泽也很有自知没有再动手。
敲门声响起,阁楼内诡异气氛瞬间消失。
“尼萨亚。”门外传来急切的讯问声。这栋建筑的其他人都察觉了阁楼窗户的炸裂声,但因为尼萨亚在内也不敢冲进来。
“我没事,你下去。”尼萨亚回复。
门外便没有了响动。尼萨亚将视线挪回去再对上空泽冰凉的目光。
“与反性质组织混迹在一起,真的是你的作风么。”空泽再度不满。
“我始终独行,要质疑也随你。”
再度响起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扩入:“尼萨亚大人,长老有事想与你商讨——”
“我没空。”尼萨亚双眼依旧盯着空泽。
“你继续你的事业吧我们不打扰。”空泽再拎起凌桑的胳膊,这次成功地一跃跳出窗台将她也扯出去,在半空把凌桑扯到自己身前抱住后轻盈落地。
尼萨亚望着窗口没有再阻拦。
右手指尖画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上空密集的雨水的运动轨迹瞬间改变,雨水避开两人扫射在周围。
空泽一眼不发地扯着她离开这个谷地。
“……走回去么?”凌桑抬头仰望。
“不然?”空泽依然满肚子的怨气没有发泄。
“……还真走回去么。”请问你来的时候是冒雨走过来的么……你这身体罩得住么……顿了两秒她再说道:“你的役使兽呢?”
有你那威武的役使兽一定方便很多吧……
“临盆了。”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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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我最近的题目连起来念没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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