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抱抱!”一个皮肤白希的小娃娃一下子就扑到了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岁的少妇怀里。
“怎么了?”那少妇见自己的心肝宝贝一脸的委屈,赶忙问道。
那小宝贝只是抱着她的脖子不停的蹭着,小声哭着,却是不肯说出原因。
“你别理他,他就是被你和师父惯坏了!一个男孩子却总是哭哭啼啼的!”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跟着走了进来,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说道。
“才,才不是呢!”那小孩子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嘴里却是倔强:“青松叔叔胡说!我哪里哭了?还不是因为……因为……”说到这里,那小孩子又免不了吸了两下鼻子,脸也有些垮了下来。
“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群小破孩说你没有爹!又说我和你……哎,就是那些话。”青松翻着白眼,接着说道:“我说静菡,你就不能好好给他说说这事?总瞒着算是怎么回事?”
这位少妇打扮的女子正是柳静菡,而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名叫思俊。
柳静菡一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日从破庙中逃出,却是遇上了特意过来寻她的明月道长和青松——两个人因为听闻京中生变,担心柳静菡的安危,所以立即动身——好在二人其实并未离京太远。
明月道长因着柳静菡已经有早产的迹象,所以当机立断找了一户农家,让柳静菡待产。
果然,三日之后,柳静菡早产生下了一个极其孱弱的男孩。
三人来到这江南小镇已经整整四年了。
柳静菡仗着自己的医术,开了一间小小的医馆,多年来算是小有名气,也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孩子。
而明月道长和青松自然就是在小镇的那一间仅有的道观里挂单了,居然也因为明月道长那超凡脱俗的布道能力,给道观增添不少的香火。
而那个孩子虽然出生的时候羸弱,可是经过柳静菡和明月道长这些年来的调养,已经全然就是一个健康而正常的孩子。
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越大就越是对自己那素未蒙面的父亲好奇。
“你的父亲……得了重病,死了……”柳静菡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正在一旁翘着腿喝茶的青松,口中含着的一口茶差点就这么喷了出来。
柳静菡这么一个年轻貌美又带着个孩子,对外又是宣称是个寡妇,怎么能不引人侧目。当然了,这些年,他这个年轻力壮的道士又有意无意的时不时过来串门,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
青松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而他对柳静菡也确实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再者过了这么些年,他也是真的想知道柳静菡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就试探着说道:“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看看,要不我给咱们思俊当爹得了。”
思俊听了这话,立即当了真,乐不可支的说道:“真的吗?那思儿是不是有爹了?”
“对,对,走,爹给你买糖葫芦去!”青松笑得见牙不见眼,抱了思俊就往外走。
柳静菡见孩子方才脱下的斗篷都没穿上,赶忙拿起追了过去。
“喂,外面刚下了雪,小心冻了孩子!”柳静菡越喊,青松跑得越快。
直到柳静菡追到了这小镇唯一的大街上,方看到青松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等在那里。
而思俊则是笑米米的骑在青松的脖子上。
“难得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热闹得很。你都多长时间没出门了?走,跟着我们一起溜达溜达。”青松也不管柳静菡答不答应,直接就迈步走了出去。
柳静菡心中无奈。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青松还是这么个性子。
她也只能摇了摇头,跟在后面,好歹算是把孩子的斗篷给套上了。
三个人走了几步,却听见前面大堆的人围在路边,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呦!快瞧瞧,这排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可不是。你看高头大马,居然都是一个颜色的!这样的神骏到哪里找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到咱们这个偏僻小镇来?”
“恐怕是路过这里吧!”
……
柳静菡和青松隐在人群中,对于这样奇特的情形都有些忌惮。
“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次倒是青松主动开口说道,他把坐在脖子上的思俊放了下来,送到柳静菡的手中。
柳静菡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说道:“回去吧。”领着思俊就往回走。
青松个子高,目力佳,却是脸色越来越沉:“你们回去吧,别再出来乱走。”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并不知道,他自己这一份的犹豫,就带给了他终身的遗憾。
柳静菡拉着思俊,急急的往回走,可是思俊一个四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强的时候,方才刚刚看了四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真是心中喜欢,此时,娘亲却是硬要把他拉走,他哪里肯呢?
他就如同一条小泥鳅一般,突然挣脱了柳静菡的钳制,逃走了!
柳静菡手中没了孩子的手,顿时一阵慌乱,大声喊道:“思儿,思儿!”
可是四周只有汹涌的人群和嘈杂的人声,哪里还能看见思俊的踪影?
柳静菡前所未有的慌张。
孩子丢了?
孩子丢了!
她像疯了一般的到处寻找,抓到一个人就问,可是直到方才看热闹的人群全然散去,她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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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静菡失魂落魄的快步往家里走,她心中侥幸的想着,或者,思俊已经自己回家了?
是不是应该先去直接找明月道长?
想着想着,她已经到了自己那间医馆的门口。
此刻,医馆的门前停着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
柳静菡隐约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眼熟,可是当看见那伸出马车窗外的那颗小脑袋的时候,她立刻就把其他都抛在了脑后。
“娘!娘!”思俊迫不及待的自己从马车上爬了下来,一阵风一样的扑到了柳静菡的怀里。
“傻孩子,你跑到哪里去了,急死娘了!”柳静菡死死的搂着怀里的孩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我迷路了。是那位叔叔送我回来的!”思俊的语气十分的欢快,竟然像是特别的开心。
柳静菡宠溺的摸了摸思俊的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可曾和人家道谢了?”
思俊拉着柳静菡的手,说道:“娘,你过来,你过来,这位叔叔可好了!”
柳静菡觉得好笑,可是人家的确是有救命之恩,确实应该过去道谢。
想到这里,柳静菡就由着思俊拉着走了过去。
“你别过去!”青松的声音蓦然响起,在空旷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柳静菡脚步一顿,还来不及回头,却是听见一个人突然说道:“静菡,是你吗?”那声音无比的颤抖,无比的纠结,带着种种纷繁复杂的情绪。
柳静菡整个人瞬间僵硬,如同变成了一尊雕像。
是他?
是他!
她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可是偏偏那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半点也动弹不得。
“叔叔,你认识我娘吗?”思俊看着那个慢慢摸索着,扶着下人的手走下马车的男子,奇怪的问道。
“娘,你怎么不说话啊?”他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娘亲。
此时青松已经一跃跳到了柳静菡的身边,他直接挡在了母子二人的身前,一脸敌意的看着来人。
“王爷,别来无恙。多年不见,又何必再来扰人清梦!”青松的语气不善。
一身白衣,身披漆黑裘皮大氅的正是司徒俊!
他不过是无意之间救下了这个孩童,又是一片好心,送他回来,却是没有想到……
难道……
“静菡,你告诉我,他……他是我们的孩子吗?”司徒俊不理青松的恶言恶状,却是执着的问柳静菡。
“娘!叔叔是我爹吗?”思俊已然是四岁的孩子,虽然不明白这几个大人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司徒俊这句话他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柳静菡看着思俊那双渴望而饱含孺慕之情的眼睛,那句“不是”,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青松本想直接呵斥,却是没有想到柳静菡居然低如蚊讷的说了一句:“他……他是你爹!”
青松皱紧眉头,正要骂柳静菡糊涂,却是拦不住思俊欢呼雀跃,直接就朝着司徒俊跑了过去!
“爹!”
司徒俊感觉一个小小的,柔软而温暖的身体就挤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不由自主的就蹲下了身体。紧接着那个小人儿,就搂紧了他的脖子,亲昵的又喊了一声:“爹!”
思俊虽然是个孩子,可是孩子最是敏感,他之前就觉得这个叔叔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认识了好多年的样子。
原来他就是他爹!
“孩子!我的孩子!”司徒俊用颤抖的手摩挲着思俊的小脸,仿佛恨不得立刻把这孩子融到自己的骨血里。
“爹,你看看我,你看我长得和你像不像?”思俊咧着嘴傻笑。
司徒俊的笑容一僵。
他多么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
已经是不能了。
柳静菡此刻也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发觉到了司徒俊的异样。
“他的眼睛又瞎了。”青松在一旁冷冷的低声说道。
柳静菡的心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抽。
“听说是因为这些年殚精竭虑,帮着靖王开疆辟土,也算是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青松方才就觉得那个跟在马车旁的侍卫有些眼熟,似乎是当初跟在司徒俊身边的死士,于是方才就去打探了一番。
没想到,还没等他来得及通知柳静菡和孩子快速离开,人家居然错打错着,直接找上门来了!
“你知道的倒是详细!这些年为什么瞒着我?”柳静菡低着头问道。
青松一噎,满腹的话,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柳静菡看着那边的父子情深,心中纠结。
到底该怎么做?
“静菡,你原谅我!”司徒俊停止了和儿子的谈话,慢慢走了过来。然而他虽然耳聪目明,到底还是方向出现了偏差。
“终于找到你了!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走遍了江南各地,终于找到你了。”司徒俊说道,虽然极力的寻找,可是却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司徒俊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其中的艰辛只怕是只有他自己明白!
当年他即便是全力的追踪,到底只是打听到有符合柳静菡特征的女人和另外两个男人,坐上了去往江南方向的马车,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青松站在一旁,看着柳静菡的那张变幻莫测的脸,知道自己是全然没有机会了。
“他的眼睛瞎了。”青松轻轻的说道。
柳静菡并不意外,却是继续看着青松,似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他和靖王有个约定——五年之内替他攘外安内,稳定政局,并且帮着他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想必是心力损耗过大,所以……”
“没错,如今,我提前二年完成了。这般找了你整整一年的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你。”司徒俊淡淡的接口说道,他的耳力是早就锻炼出来的了。
柳静菡听到这话,心顿时揪了起来。
偌大的江南,城镇何止数百?他一个一个找下来,又要话费多少精力?而且他的眼睛……难道是又坏了?
柳静菡知道自己对他还有怨恨,这怨恨或许一辈子也难化解,可是到底她心中是爱过于怨,还是怨多于爱?
她自己也不知道。
柳静菡看着抱着孩子的司徒俊,突然发现他的脸上出现的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恬淡笑容——那是她和他身在朝堂之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超然和淡然。
这一生,她本就是带着仇恨而来,难道也要带着怨恨而去?
“你的仇报了吗?”柳静菡突然问道。
“再多的爱恨情仇在生离死别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我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被人操纵,一直到最后都免不了做人棋子的命运。唯有一件事情,是我自己决定,自己争取的——那就是娶了你。可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离我而去了。”
柳静菡沉吟了片刻。
她突然就直接走向了自己那件小小的医馆。
司徒俊眼睛看不见,就有些茫然。到底还是思君伶俐的说道:“爹,娘走了!快,快追!”
司徒俊慌了神,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可是真的走了两步,却又不知道是否改继续走下去……
她到底是否接受了自己呢?
“呆子!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赶紧进去!没看见她的门压根没有关吗?”青松在一旁嘲讽着说道。
司徒俊呆呆咧嘴一笑。
思俊扭着身体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拉着司徒俊的手说道:“爹,快走吧,我领你进去,娘做的西湖牛肉羹最好吃了!”
“辅政王!”跟在马车旁的侍卫和下人都已经看呆了,他们看着那一大一小乐不可支的进了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阿木在一旁,呆滞了一会儿,说道:“走!咱们回京吧!”
青松不理身后乱糟糟的侍卫仆从,脸上又恢复了那有些戏谑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今日不是十五,可是月亮却是格外的圆!
“没有花好,月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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