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就下起了微雨,一叶而知秋,泥吧门前的树被雨打落了些许叶子,青源倚着门框看着落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棕狐的前腿好利索了,看见主人望雨兴叹,遂小心翼翼地走近,侧翻、仰倒、抱脚,动作一气呵成,青源低头看了看它,不动声色地用脚尖点住它的肚皮,将它轻轻推开,棕狐不甘示弱,正准备跃起抱腿,青源迅速闪开,大步走向雨中。
“嗨,青源,今天有没有活动?”木果迎面走来,她撑着一把大伞,走到青源面前,替他遮住雨。“我要去郊外办点事,那里风景不错,值得一看,要不要陪我一起去?”青源接过雨伞,问她。木果忙点头,小脸笑得灿烂,青源揽住她的肩,二人一起向巷外走去。“喂,干嘛搂着我,小心我敲你。”木果咬着牙说。青源笑说:“下着雨呢,我的大小姐,不搂着你我们都要淋湿。”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巷口,巷口停靠一辆黑色商务车,司机正在车旁迎候,看见青源,忙恭敬的打开车门,请二人上车。
车子离开市区,又开了将近两小时后,来到了玉翠山脚下,司机并没有停,沿着山路向山上开。山路崎岖,司机边小心打着方向边说:“这位小姐还没来过玉翠山吧,您看左边,这道深沟下面,就是传说中的水怪湖,每年都有人冒险攀下去拍照片。”木果打开车窗嗅了嗅说:“就连成精的王八也不会住在这么浅的水沟中,骗人的啦。”司机笑笑又说:“小姑娘别不信,我在网上看过那些照片,应该不是假的,那水怪有鲸鱼那么大,还长着三个脑袋,可吓人了。”木果白他一眼不再说话,青源问司机:“赤假柳不能见雨,你们可有做好预防?”司机笑说:“自然自然,乌总特意交代过的,昨天晚上就用防雨布将它们遮好了,您请放心。”青源点点头,又问他:“到底什么重要事,叫我过来?”司机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让我请你来一趟,只说有重要的事,至于什么事,她没说。”
车子绕山而行,走了一小时才到达山顶,雨偏巧停了,太阳在云层中露出半张脸,阳光下,遍地花草迎风起舞,姹紫嫣红。木果下了车,揉揉双眼,惊喜道:“青源你看,好大一片花草。”青源笑说:“这座山属于私人地产,主人平了山顶,才开发成一片花草种植基地,里面有不少珍奇花木,还有许多药草,我现在常用的一些稀有品,都是这里的老板提供货源。”青源手指前方一幢房子说:“走,先去和主人打声招呼,再来陪你好好玩。”穿过篱笆,踩过青色草地,木果仔细的打量房子,笑眯眯地说:“这房子到跟玄天的很像。”房子盖得十分别致,整体是木质的,墙壁由细圆木捆扎而成,没有上漆,只是稍稍做了处理,屋顶是土瓦,却在边角处开了一个洞,一棵老树伸出了冠顶,枝叶茂盛,盖住了屋顶的洞。外墙上布满了爬山虎,爬山虎之间穿插了几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小花皆向房门处绽开,似是路引。
“吱”的一声,房门开了,人未走出笑先闻:“青源,好久不见。”声音娇媚,而人亦如声音,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二人面前,木果细细打量来人,看年纪,这女人大约三十出头,一头浓密的长发,烫成波浪似的大卷,娇小精致的脸上化着清雅的淡紫色妆容,一身黑色长袖毛线连衣裙,紧紧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脚下一双黑色平底尖头皮鞋,鞋面上还镶嵌着一朵皮质的小花。“非我族类!”木果在心中给对方下了定义。青源向木果一笑说:“木木,这位就是此处主人,乌云雅,她也是云雅连锁花店的老总。”乌云雅看了看木果,眉心轻微的蹙了一下才笑说:“从来没见你带人来过,这位小姑娘是?”青源笑了笑刚想答话,木果已然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你忙你的,我去花草地玩,你办完正事来找我。”青源无奈的摇摇头,乌云雅挽住青源的胳膊笑说:“她似乎不高兴了,你不去哄哄?”青源微微侧身,躲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乌云雅将失望的表情藏起,走进屋里倒了一杯红酒递在他手中:“尝尝看,自家的酒坊酿的,味道还好,喜欢的话带回去一箱。”青源晃了晃杯子,浅尝一口,点点头:“还行,现在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乌云雅苦笑起来:“难道非要有事才能邀请你来?这几年,我们每次见面无非是取药,送药,我私下约了你无数次,你一次没有答应过,那一次,我去了泥吧,当着你那里一群伙记的面求你吃顿饭,你到底只是摇头说不,青源,难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想想真是可悲,外面追我的人一大把,我却为了你天天守在山上种草药,我乌云雅真是贱的可以。”“你可以不种,不必为了我麻烦自己。”青源淡淡地说,他放下酒杯,转身欲走,乌云雅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小声地哭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不喜欢我?”青源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体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如果不能供货,请提前通知我一声。”他绕过她,推开房门,向屋外走去。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他没有犹豫,不急不慢地向花草地走去。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他的白色风衣被雨水打湿,却依旧闲庭信步,直到走到一大片浅粉色月季前才笑着说:“这么美的月季,真想把它给摘了,从哪朵开始摘呢,这朵不错,就是它了。”他的手快要接触到那朵花时,粉色的影子一晃,那一大丛月季花瞬间少了一大半,却化成了一个淋湿了的木果。木果撅着小嘴看着他,“我要回去了,这里不好玩?”青源脱下风衣,盖在她的头顶,笑说:“那就回去。”两人也不叫司机,一步步地顺山而下,“她让你帮她做什么?”木果拉了拉青源的衣袖问,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嗯,有点冰,帮你暖暖。”,“不说算了。”木果甩开他的手,青源苦笑,这件事他还真没办法开口告诉她,他只好再次握住她的手腕,任她再怎么用力也甩不脱。
两个人沿着山路,一边走一边使力较劲,忽然,木果停了下来说:“嘘,你听,有小孩子在哭。”青源迸住呼吸,静心聆听,果然,在右手边的山壁处,隐隐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他走到山壁跟前,贴住山壁仔细听,那哭声却又停住了。木果用鼻子嗅了嗅,说:“不是我这一卦的,完全没有味道。”青源看了看山壁,又轻轻敲了敲,敲到某处时声音一变,心道,是这里了。他拔出斩鬼刃在山壁上挖出一个鸡蛋大的圆洞,又将一个红色炮竹放进去,以手示意木果躲远,“躲远些,火药中我加了赤假柳,威力很大。”木果乖乖的躲开十米远,青源点燃引线,迅速跑到木果面前,紧紧地拥住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木果推开青源说:“快看,有个山洞。”
山洞很大且深,似一张大大的黑口,也不知通往何处,青源笑着问木果:“不怕的话就陪我进去。”木果皱眉:“对妖,我到是十拿九稳,鬼嘛,我虽不怕但是也无法治它,你有没有趁手的兵器借我一用?”青源递过斩鬼刃笑说:“有我在,不用担心。”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酒壶递给木果:“来,喝一口。”木果接过用鼻子闻闻,皱起了眉头,“好重的药味儿,这是什么呀?”,“醒目酒,喝了不仅可以夜视,也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木果饮了一口又递还青源,青源也饮下一口,又拿出转轮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说:“没问题了,我们走。”
两人进了山洞,一前一后走着,木果观察两旁石壁,又摸了摸说:“很潮湿又有青苔,估计里面会有活水。”又向前走了一会儿,脚下果然有了水,且越来越深,渐渐漫过脚面,又走了几步,水到了木果的膝部,青源拉住木果的手,叮嘱她小心,水中似乎有水草,刷在两人的脚面,有些痒。木果忽然站住,“听,哭声,就在前面。”青源放开她的手,叮嘱她:“在这里等我。”木果还未及答话,青源却已走出几步远,接着向左转了个弯,身影便消失不见了。“讨厌,丢下我一个人。”木果靠在石壁上,把玩着手中的斩鬼刃。
“姐姐,你也被人丢下了吗?”一道女童的声音响起,吓了木果一跳,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女孩,女孩个子很矮,在水中只露出半个身子,瘦小的身体被*的衣服包裹着。“我的妈妈不见了,我找不到她,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女孩哭着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木果心中疑惑,不知她是人是鬼,女孩慢慢靠过来,拉住木果的手:“姐姐,我好冷。”她的手似冰块,让木果打了一个寒战,看着那张可怜的小脸,木果实在不忍心,双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反复揉搓,并向她的小手上呵着热气。女孩眼泪汪汪地看着木果,“姐姐,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似乎害怕听到拒绝,女孩低下头,一串泪水滴落在木果的手背上,木果终于忍不住说:“好的,姐姐不会丢下你。”“真的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女孩扑到木果的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身体说,声音起伏高低,犹如诡异的乐曲,让木果的心变得柔软而脆弱,她搂住女孩,不停地说:“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斩鬼刃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女孩手抚山壁,山壁上凭空多了一个洞口,她拉着木果的手走进洞口,洞口随即悄然合上,地上只余那把斩鬼刃,在黑漆漆地山洞里闪过一道寒光。
青源沿着左侧山洞向里走了数十步,哭声忽然消失不见,山洞也到了尽头,水却深了许多,直到他的胸部,水质混浊,无法看清水底。青源拿出酒瓶,将剩下的药酒全部倒入水中,片刻后,水清如镜,可见清楚地看见水底有一个小孩,手脚被绳索捆绑着,面朝下躺在那里。他沉入水底,抓住小孩的衣服向上一拉,谁知竟没有拉动,仔细一看,孩子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根铁丝,铁丝的另一头缠在一块大石上,他用力一拉,将石头上的铁丝拽断,这才抱起孩子浮出水面。这是一个小女孩,四五岁左右,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的铁丝深深嵌入肉中,她的眼球向外鼓着,瞳孔上翻,左手大拇指夹在铁丝与脖子之间,肉被勒开,可见白骨,她泡白的身体上有多处伤痕,有烫伤,硬物击打伤,身上几乎无一处好皮。青源抱着尸体向外走,走到木果所在之处,看到斩鬼刃的寒光一闪,不由得眉心皱起:“今天本想破例,你却逼着我不放过你?”话音刚落,左侧山壁开了一个洞口,小女孩牵着木果的手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青源抱着的尸体说:“我不会伤害姐姐,我只想让她陪着我。”木果直直站在那里目视前方,两眼却无焦距,青源知道她是被迷了心智,他放下尸体拔出转轮枪顶住小女孩的眉心说:“不要逼我动手,快帮她解了迷心咒。”小女孩松开木果的手,木果身子晃了一下,青源赶忙扶住她说:“别怕,靠着我。你中了迷心咒,头会晕一会儿。”小女孩对着木果说:“姐姐,对不起。”随即又抓住青源的转轮枪,将枪管对准自己的眉心说:“你打吧,只要让我没有感觉就好,这里又冰又冷,我好难过。”木果按住青源的手摇摇头,青源叹了口气,问小女孩:“记得回家的路吗?”
本市最大的杂货批发市场,这里聚集了五百多家商户,每天凌晨三点开始做生意,直到下午五点收工。刚刚两点,郭记杂货店的灯就亮了,店主郭怀坐在床上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妻子凤春,悄悄地下了床。他走到后院杂物间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他推门进去,不一会儿,屋内就发出一男一女的急促喘息声。郭怀离开后,凤春就睁开了眼睛她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眼角滑落两行泪,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妈妈,疼!”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自从女儿不在了,这个声音一直困扰着她,女儿失踪三年了,她不时听见女儿叫疼的声音,有时在工作,有时在睡觉,声音动不动就响起,惊扰着她的生活。她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每天辛苦的起大早做苦工,是她的必修课。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可他们家出门接货的活一向是她来做,再重的货包也要自己一个人推回来。后院的杂货间睡着一个女雇工,是郭怀找回来的,细白的皮肤娇弱的身体哪里是做体力活的人?那女人每天只嗑瓜子做两餐饭,还常常当着她的面与郭怀打情骂俏。她装傻,越发卖力的做事,自己这么能干,丈夫应该不会离婚了吧,可郭怀说,再生不出男孩就要离婚,他有钱,自然有人愿意帮他生儿子。离婚后,她该怎么办?没有亲人可以投靠,离婚后只有死路一条。凤春去后院洗脸,她看见郭怀出了杂物间,他的上衣敞开,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郭怀看了她一眼,骂着:“还不出去接货,只知道躲懒。”她没有说话,郭怀走了过来,一巴掌扇在她的后脑上,又揪住她的头发说:“整天做出这付死样子给谁看,老子欠你的?生不出儿子的烂货,我打死你!”他一脚踢在她的大腿上,凤春疼的蹲下身子,他仍觉不解气,抬起脚踹向她的头。凤春闭上眼睛,心想:让他踢死我吧,这样我就解脱了。
预料的痛苦没有来到,凤春睁开眼睛,她看见丈夫不知为何躺倒在地,眼神涣散着。“妈妈,疼!”她听见女儿的声音,转过身,她看见女儿站在那里,委屈地看着自己,“妈妈,不要丢下我,我会做事的,会帮你拉货卖货,帮你倒垃圾,我会乖的。”凤春紧紧抱住女儿,放声大哭。郭怀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以为是凤春做的,他看见妻子双臂抱住虚空,大声的哭泣,爬起来就踹妻子的后背,“臭娘们,你还敢还手?”凤春被踹的向前一扑,女儿被压在身下,“妈妈,疼!”女儿的后脑磕在了石头上,血水顺着砖缝流出。看着殷红的鲜血,凤春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组熟悉的画面映入她的脑海:女儿在吃饭,郭怀将一碗热汤倒在孩子身上,骂她是赔钱货。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郭怀不肯花钱上孩子上学,女儿只得每天在幼儿园门口向里面张望。一家人在看电视,郭怀莫名地发起脾气,将吸完的烟头在女儿身上捻灭,女儿撕心裂肺地哭着。清晨三点起床拿货,忘记带钱的她急急返家,推开房门,她看见郭怀的手在女儿的身上抚摸,她害怕极了,抱着女儿逃出来。那天正好下着雨,玉翠山在开洞修管道,她骗女儿说去游玩,母女走了半天的山路才到了那里,山洞的尽头,有一洼水塘,就在那里,她的手紧紧抓住铁丝,勒住女儿的脖子,女儿喊着疼,可她不管不顾的,直到女儿眼睛突出,咽下最后一口气。很晚她才回到家,郭怀问孩子呢,她说,不知道,可能去哪里玩了。
凤春紧紧搂住女儿,“对不起,是妈妈的错。”她在女儿耳边小声说。郭怀又踢她一脚,骂着:“你对着空气说什么呢,快出去拉货了,神经病。”她爬起来,拖着疼痛的腿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挑选,“还是剔骨刀最好用。”她喃喃自语着。
大中午的,伙记们议论纷纷,原因是平平带回了一条消息,说是有一对夫妻生意做的不错,几年前四岁女儿失踪了,大家都怀疑是绑架,可二人却没有报警,谁知昨天又出了大事,那个妻子杀了丈夫然后自杀了,他们家还雇了一个女工也吓疯了,听说现场很惨,连警察都吐了。伙记们为此事争来吵去,生怕埋没了自己的侦探天份,一个个将案情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的说是为钱,有的说是为了第三者,青源被吵的实在受不了,索性放了伙记半天假,专心享受秋雨的缠绵,他将躺椅放在泥吧大厅里,门大开着,一人一狐品着药茶,听着雨声。木果来了,一脸的郁闷状问他:“喂饱了,十天不用忙了吧?”“是啊,一次喂两只,怪撑的。”他淡淡地答,木果摸了摸棕狐的头顶说:“小女孩呢?”他看了看木果,隔了半天才说:“交给元之了。”雨越下越大,秋真正来了,寒意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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