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
“怎么了老板?”酒保小赵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看着青源,老板向来不主动找人聊天,此刻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一定是有大事,小赵心中有些忐忑,莫不是要炒了我?
“去,给楼上那家伙洗个澡,我实在受不了它的臭味了。”青源交待完,便出了门。小赵一脸郁闷地走上二楼,看见棕狐趴在卧室门口,两只圆眼紧紧盯着自己,一付备战状态,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去抓它。
青源要去赴一个饭局,多年前的一位老主顾钟明学说有要事求他,有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他走进本市最大的一家火锅店,来到指定的包间,推门一看,他不由得笑了。
“元之,没想到你也在。”青源笑着说。
圆桌左首,钟明学微笑着起身迎接青源,右首处,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此男留着一头长发,头发随意披散着,淡淡柳叶眉下,一双似忧还怨的单凤眼充盈水光,仿佛随时可以落下泪来。
“青源,我也是刚刚知道钟先生也请了你。”元之说话的时候,青源忍不住起了一身麻点儿,这个人此世真是转生的够……劲,长得像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付黄莺般的嗓子。
三人落坐,钟明学请两位点菜,青源从黑皮袋里抓出一把药草丢进自己面前的小火锅里,他看见钟明学诧异的目光,笑说:“你们随便点,我荤素不忌,只要有药草垫底就行。”钟明学又请元之点菜,元之挑了一两样青菜蘑菇也就罢了,钟明学笑着摇摇头,“能把你们请来吃饭是我天大的面子,谁知到替我省起钱来。”
青源从锅里夹出一根童月粘,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乌云雅花了整整两年才种出来的珍稀草药,解毒去腐兼养体,果然是好东西。元之斜斜扫他一眼,又轻轻咳了一声,伸出兰花手指用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无声的咀嚼着,似乎在演示正确的进餐礼仪。青源面带笑容,又夹出一根童月粘,放在元之面前的小碟中,示意他品尝。元之夹起童月粘,傲娇地看了青源一眼,将它轻轻放入口中。
“钟先生,请讲正事。”青源无视元之口中发出的巨大嘎吱声,亦无视其羞红脸后湿润的双眼。
“是这样的,我承包了一段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因为工期赶,我就让工头带着工人搭了几个帐篷住在工地上。起初工程进展顺利,可打桩打到114路段时,却出现了意外。一开始,有个工人夜间打桩时突然发疯了,口吐白沫,乱喊乱叫,吵着说有鬼,后来,大白天的,一个工人进入114路段后,绕着圈子不停地走,被人拉住后,他说自己明明是向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头。最可怕的事发生在我的司机小钱身上,因为有个紧急任务要传达给工头,我让小钱夜里赶到工地上,谁知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工头来电话说他还没到工地,我担心他出事,就报了警,八点多开工时才发现人已经死了,就死在114路段中间,而且死状凄惨,我怀疑114那里一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今天麻烦你们二位,能不能过去帮我看看。”
青源瞟了一眼元之,那家伙刚刚拿着一张纸巾,悄悄吐出童月粘又将纸巾丢在脚底下,此刻正拼命喝水冲味道,他笑了笑说:“大补的,真不懂享受,这件事你要不要去?”
“你去我就不去!”
“就为了一根童月粘?”
“它只是原因之一,根本原因是,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完全无力做什么,你下手那么快,我的咒还没念到一半,东西都进了你的青玉坛了,你说,我去了不是白受气?”元之说着说着,一串珠泪滚落,“其实好多……都不必置于死地,你总是这样不听劝阻,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青源最受不得他这付泪罐子德性,赶忙说:“好好,我讨厌,那我去114,你去找木果,她要去玉翠山给小姑娘扫墓,小姑娘是你超渡的,也算与你有缘,你看这样可行?”
“我跟她不熟!不去!”
“一回生,二回熟,你的事我都和她说过,别矫情了。”
“不要……”
不顾一脸别扭的元之,青源拉着钟明学就走,钟明学看着以超渡恶鬼而闻名的善生弟子娇喘唏嘘的样子,颇有些英雄气短地问青源:“要不,请元之先生一起去?”青源耸耸肩看向元之,元之白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还是去找木果,才不要和你抢东西。”
车子一路开往工地,青源看着车窗外的麦田,自动屏蔽钟明学的说话声。
“小钱家里情况不是很好,我给他家送了些钱和东西,他父亲独自一个人生活,我准备安排公司的人一个月去他家一次,照顾一下老人。”钟明学试图与青源聊些闲话。
“嗯,死因是什么,我是说警察查过现场后是怎么说的?”
钟明学正在谈论慈善,却被青源问到了死因,对方的跳跃性思维令他颇感郁闷,想了想才说:“腹部五处刀具捅伤,刀是在他身旁的木桩上找到的,被草绳绑在木桩上。”
“知道了。”青源说完就闭上双眼,养起神来,用肢体语言告诉钟明学:请不要说话,我会烦。
晚上八点才赶到临时住所,工人们都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工头看见老板来了,赶忙跑过来解释说:“我劝说再三,他们也不愿赶夜工,说怕出事。”
钟明学刚要说话,青源指了指帐篷说:“你们都进去,不要出来。”说罢便一人向工地走去。工头问老板:“这就是您说的高人?”钟明学点点头说:“嗯,他做事时不喜欢有人在场,我们进去吧。”
青源顺着新建的公路向前走,路面上铺着一层草编袋,没有路灯,青源饮了几口药酒,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他又走了十几分钟,看到路旁牌子上写着:114路段。公路只修到这里,前面是挖好的土路,机器和工具随意丢着,在月光下像一个个怪兽。114路段全长一千米,他踏上土路,继续向前走,走了大约二百米左右,他注意到一根木桩竖在地上。
他走近木桩,木桩的下面丢着几根烂绳,绳子旁边还用白粉画着一个人形,应该是小钱死时的姿势。他又仔细看了看木桩上的一处凹槽,笑着自语:“真是好货色,可以让人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
“这样死算便宜他了?”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女声。
青源转头看向身后,月光下,一个穿着破烂棉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她的脸肿得很大,五官因此移位,额头处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血包,她看着青源,似在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不怕自己。
青源站起身来,起身的同时,带出了靴中的斩鬼刃,他将斩鬼刃紧扣手中,慢慢走近那个女人。距离三步远时,青源甩手出刀,斩鬼刃直奔女人的脖颈处,女人冷笑几声,迅速左移,接着形体已消失不见。斩鬼刃落地,当的一声,在空旷的野处显得很刺耳。
“你为什么要帮坏人?”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在青源的身后。青源猛地转身,转身的同时转轮枪已握在手中,一连三发子弹向身后射去。她的身形再次消失,远处传来她的声音,加杂着哭泣:“我不想伤害其他人,我只杀该杀的人,可是,那个人不来这里,我困在此地,也不能去找他,你是修行之人,为什么不帮帮我,而去帮助坏人?”
她的哭声时远时近,青源闭上眼睛,分辨着她的方向。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跃下路面,向左边的麦地跑去。跑出数十步远,他看到一座土坟,坟前跪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小声的哭着。孩子看见他,吓了一跳。
“你是谁?”男孩站起身,退后一步,小声地问。
“不用怕,我是警察。”青源鄙视自己的说法,他尽量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和气一些。“我是来查工程队案子的,你这么晚在这里祭拜谁?”
孩子听到他的身份,果然放松了一些,他跪下来,将一打纸钱点燃。“祭奠我妈妈,一年前,就在那边公路上,妈妈出车祸死了,那时这里还是普通公路,妈妈一大早出去贩菜,晚上还没回家,后来村里人才来我家说,妈妈在路上被车撞死了,村里人还说,妈妈死的地方与被撞的地方离的很远,她被撞后,是一点点爬着去求救的,撞她的人为什么丢下她不管?路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救她?”
青源喝下一口药酒,又将剩下的酒倒在坟前,酒渗入土中,他看见那个中年女人,站在男孩身后,脸色悲戚,肿胀的眼睛流下了一串黑色的眼泪。
“回去吧,家人会担心。”青源对男孩说。
“嗯,我走了,希望叔叔可以抓到坏人。”男孩挥挥手,沿着麦田垄向远处的村子跑去。女人看着男孩的背影,身体颤抖着,她似乎想追赶男孩,向前走出一步,脚又急忙缩回。
“鬼就是鬼,见了面,也只会吓坏他。”
“求你帮助我,只要杀掉那人,就算魂飞魄散也无所谓。”女人走近青源说。
“我只想获得自己的想要的东西,对杀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不会让你脏了双手,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女人在青源面前跪了下来,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青源冷冷一笑,将斩鬼刃在手中转了几圈。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探出头来,将阴森的旷野打扮成绿色的美景,青源沿着公路行走,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把玩着斩鬼刃。走到临时住所,发现所有的工人依旧躲在帐篷里,只有钟明学和工头坐在外面喝茶,看见他走来,钟明学跳起来,大声说:“事情办好了?”
青源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钟明学脸色一变说:“怎么?没解决,那东西太厉害?”
“那到不是,该做的都做好了,就是需要一个属龙的过去镇镇场子。”钟明学大喜,急忙说:“那就好,我就是属龙的,我现在就去,要怎么做?放炮还是奠酒?赶紧把这件事解决,这样才能赶上工程进度。”
“时间不对的话,阳气太盛,不能震慑阴魂,你晚间十二时再去,沿114路段走个来回就可以了。”
“这……我害怕。”钟明学笑了笑说。
青源取下背包,将自己常用的安神香包拿了一个递给他,说:“万能驱魔包一个,再加上这次的费用,老顾客,你看着给钱就行。”
钟明学接过香包,闻了闻,小心的放在大衣口袋里,笑说:“真是高人,这香包可真厉害,闻着有一种昏昏入睡,飘飘欲仙的感觉,钱你放心,已准备好了,就放在车子后备箱,一会儿送您回去时司机会交给您。”青源点头告辞,坐在返程车上,他转头看去,几个帐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他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麦田。
下午四时左右,车子刚驶入市区,青源就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元之一个人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车河,青源示意司机停车,他下车向元之走去。
“你在这里发什么傻?”青源问道。
“还不是木果,一棒子敲出只大蟑螂,还抓在手里拿给我看,吓死我了,现在还在后怕呢。”元之眼中含着泪水,诉着委屈。
青源脑补了一下场景,忍不住笑说:“你竟然会怕虫?木木人呢,怎么不和你一起?”
“我和她替小姑娘坟边种了些花,正准备下山,却遇到了一位姓乌的小姐,看见木果,就非要木果和她走,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木果谈,还不许我跟着,木果只好和她去了,我也就回来了。”
青源拍拍自己的脑门,心想事情真是多,晚上有货要收,偏偏木果又……
“元之,我要去找木果,手上的事麻烦你替我办一下。”青源交代了114路段的来龙去脉,便急忙打车直奔玉翠山。
元之看了看昏沉沉的午后阳光,心想,这人一向无食不欢,今天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东西便宜我?他闪身走进一个无人的小巷,手拈静心决,两脚一用力,身形如风一般,瞬间不见了踪影。
去往玉翠山的路上,青源郁闷至极。开的士的司机年纪有五十来岁,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青源介绍其御妻之术。“女人啊,你就不能给她一个好脸,否则她就给脸不要脸,我那个老婆子……”
“停!”青源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他丢下一张大钞,迅速下车。
“喂,这才到山脚,难不成你要走上去?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青源口中嚼着刺瑰,发力向山上跑着,身体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阵气浪,地上落叶被高高卷起,半天才缓慢落下。终于来到山顶花草地,青源赶忙吐出刺瑰,揉揉了自己嘴唇,懊恼的自语:“要快,必吃刺瑰,吃一次,嘴巴要麻一整天,当真受罪。”
他走到木屋门前,正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乌云雅的声音。
“木小姐,你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木果回答。
“凭什么无关,我是他女朋友,你不该夺人所爱?”
“女朋友?”木果诧异。
青源推开门,两个人都惊异的地看着他,他向木果笑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木果乖乖被他拖着走,忍不住回头去看乌云雅,乌云雅一张脸已涨的通红,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恶恨恨的瞪着木果。
走至门口,青源脚步略停,冷冷丢下一句:“再有一次,我们的药草合同就算做废。”
“你,真的这么绝情?”乌云雅咬着牙问。
青源也不回答,拉着木果走了,门轻轻的合拢,乌云雅蹲下来,抱住双膝,失声痛哭。
“她是你的女朋友?”木果手上拿着一朵小花,她一边转着小花一边问青源。
“我从来没有女朋友。”青源淡淡地答。
“哦,原来不是啊,我刚刚还在想着下次回玄天把这个特大惊喜告诉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跳起三丈高,这下没希望了。对了,元之说你接了一单生意,怎么样,可有好货色?”
青源看着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说:“让给元之了,让他这个善生好好地行善一把,也好安抚他那颗被蟑螂吓伤的心。”
夜里十二时,元之终于找到了114的路牌,他才喘了口气,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惨叫。他手捏静心决,向前面跑去,刚跑到木桩处,就看见一个脸部肿大的女鬼,双手紧紧卡住钟明学的脖子,他从怀中掏出劝心铃,轻轻摇了几下。铃儿摇动无声,女鬼却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发出凄厉惨叫。元之收回劝心铃,双手合十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丢开,自行投胎去吧。”
钟明学好容易才吸进一口气,大叫:“救我!”
女鬼伸出一只手卡住钟明学的脖子,恨道:“他的车撞到我,他不但见死不救,还让司机从我身上再碾压一回,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杀?为了求生,我在地上爬行了几十米,虽说天还没有大亮,但至少有五个人看见拼命挣扎的我,他们无一例外的远远躲开,没有一个人管我,我恨天恨地,恨狼心狗肺的世人,我宁可永不超生,也不愿放过他。”
钟明学听到这里,方想起过去的那件旧事,他想用双手抓住她的手,却怎么抓都是虚空,而他的脖子却被卡的越来越紧,他喘息着从嗓子眼挤出声音:“是钱,是小钱,是他,放过我……我给你家人钱,很多钱。”
“不要妄想了,我清楚地记得你打开车窗看了我一眼,说,残了更麻烦,倒车再压一次!我记得你的脸,当时我躺在地上看着你,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真的连畜生都不如。你不用担心,你的司机我早送上了路,现在轮到你了,你们到地下再谈论谁是谁非吧。”
钟明学绝望地看向元之,可惜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他想叫喊,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他闭上眼睛,慢慢地倒下。
元之回过头来,右手捏椤严决,口中念念有辞,左手向地下一弹,随着一阵嗡嗡声,地表刮起了一阵小旋风,旋风中似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还加杂着恐怖的喘气声,那阵风刮到钟明学身上,在他身体缠绕了几圈,才慢慢消散。
“你可知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元之问女鬼。
女鬼远远的躲在一旁,听见元之问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听见那喘气声,我就不敢再动一下。”
“那是勾魂使,鬼入它手,即入地狱,且永不超生,你虽是怨鬼,却并未伤害无辜,我问你,你现在可还憎恨世人?”
女鬼点点头,说:“恨,我恨人竟然可以那样残忍,可以见死不救。”
“那么,我就帮你忘却。”元之手捏大悲决,缓缓诵出真经,片刻后,女鬼已消失不见。“轮回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好自为之吧。”元之看了看空中半月,叹了口气。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