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晓晓醒的很早。
自卓云怀中悄悄退离，他还在熟睡，连她下床时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落地灯也不曾将他惊醒。
进了卫浴室出来后，晓晓拉开窗帘，进了阳台，天边只是蒙蒙亮，尚带着一丝灰暗，日出东方，时辰尚早。
视线由上往下，不远处花园里几个穿着女仆装的佣人忙碌的身影来来去去，似乎正在采集着露珠。
草坪上有人小心的开着消过音的除草机，正门口还站着一排似乎一夜未眠的保镖。
大家似乎都很勤劳的开始新的一天，连管家willance也在不远处指挥着面前的众人，不知过了过久，管家回过身来看见楼上的晓晓，鞠了一躬，做了一个请下来的手势。
晓晓回头看去，卓云还在沉睡，她抿唇笑了笑，从阳台边的侧门下了楼。
“陆小姐。”管家是在回旋楼梯口出现的，如以往般礼仪周到的鞠躬。
“恩。”几天相处，晓晓并不如刚来时拘谨，也极轻的回了个礼。
虽然她不能改变管家的礼仪，但你来我往，她也不会让人吃亏。
“请跟我来。”管家领着晓晓到了餐厅，桌上放着一套碎染彩花茶具，伸手示意晓晓坐下。
“谢谢。”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晓晓道了声谢，喝了一口，等着对方开口。
管家退后两手合拢在身前，头颅微低，身子挺得笔直，眼神炯炯的注视着晓晓，“也许我这话您不爱听，但eir少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希望您能对他好一些。”
管家说完皱着眉，上了年纪的脸上难得出现一副不自在的表情，想来这还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用中文说话，带着些别扭和迟钝。
这样一幅样子，不知怎么的，让晓晓原本还想武装的心变得柔软。
看着长大啊，如果，她是说如果，她也可以有一个父亲，不会早早死去，可以看着她长大，那么是不是在现在，他也可以跟那些威胁她的人说，我养大一个女儿那么不容易，所以请你对她好一些。不要逼她。
晓晓想，虽然这是一种类似于脆弱的感情，可是，貌似有一个父亲，也很好。
听完管家的话晓晓一直低着头，视线盯着手中的茶杯，翠叶沉浮，热气缭绕，眼前也似乎一片氤氲。
对面的管家却仍在开口，只不过话语已经逐渐转为他更能掌控的英文，想来对于他而来，中文的确是太难掌控了些。
“这些日子eir少爷几乎每天都要跟我询问您的情况，并且时时交代什么是您喜欢的，什么是您厌恶的，事无大小皆小心安排。我并不知道您们发生了什么，但从昨日eir少爷突然出现的表情看，他是极为害怕的。也许您们曾有误会，但eir少爷必定是在乎您的，您若有何怨尤，请多担待，那孩子其实并不如您看到的那样。eir少爷是个好孩子。”说最后一句话，管家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庄严了，就如同他说起的是他永久不变的信仰一般。
好孩子？事到临头竟然还会有人用这样一个无害的词去形容卓云，或者是西方人对待男人总是宽容一些，如果这样一个霸道无道的人都能用好来说，那世界上那些罪犯都是可以原谅的了。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晓晓放下杯子，看着前方平复情绪，待觉得平静了才转头看着管家，“那么我知道了。但结果是否能如你所愿，我并不能保证。”
“陆小姐……”管家还想说些什么。
“你不用说了。”晓晓打断他，“也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但请不要忘了，我也是有自我感情的人。感情无法要求对等，如果痛苦，不如放手。”
“这是我对待感情的方式，也是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因为不忍而选择勉强在一起，这才是对对方最大的残忍。”这话似乎是说给willance听，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忍，她对卓云那些威胁的无奈顺从，那不时衍生的感情波动，都是不忍，再无其他。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不会是别的。
晓晓在心里一遍遍的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
“eir少爷？”管家本来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餐厅口晓晓背后还穿着睡衣的卓云。
晓晓闻言惊讶的回头，卓云却已经整理好情绪，嘴边甚至带着一丝笑翩然入座，仿佛他其实是刚来，方才什么也未曾听见。
晓晓还在审视着他难得一件的轻松表情，卓云却仿若未觉的对着管家吩咐，“准备早餐吧。”动作自然的仿佛这是他家一般。
管家见卓云无事，自然很欣喜的离开前去准备厨房吩咐众人准备早餐，一点也不在意其实现在并不是用早餐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看我？”卓云又笑了笑，“难道一晚过后，你又重新迷恋上我了？”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个玩笑太过好笑，卓云取过桌上的茶杯顾自喝了一口。
晓晓当然没觉得卓云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她只顾着审视他，连他把她面前的茶杯拿过去都没发现，她全神贯注只顾着一件事。
昨天他一反常态的愿意放手，今天又一反常态的态度这么随和，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又暗地里给她下了什么圈套等她往里钻，是不是又对……对了！夏津。昨天她忘了给夏津回电话了。
晓晓心里暗叹一声，起身就准备回房给夏津打电话，明明说好的竟然给忘了，按照以往的情形他一定会着急的。
“去哪儿？”卓云见晓晓起身，立刻伸手抓住不让她走。
晓晓当然不理他，努力想挣脱他的束缚，可惜几年不见他越发懂得所谓的擒拿术，明明用力不多，却偏偏让她难以挣脱。
“放手。”终于，晓晓正眼看他，吐出了从方才开始的第一句话。
卓云勾起嘴角，又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他甚至靠着椅背，神情舒展，“告诉我你去哪儿我就放，不然，我们可以一直耗着。”
“去地狱！你也跟着去？”不想跟他纠缠，晓晓没好气的说。
“当然去。只要有你，去哪里都一样。”
“神经病！你放开我！”晓晓努力挣脱着手，挣脱不过就用脚踢，却被他用双腿夹住，手也被他用往常的手段反折在后，一副投怀送抱的样子。
“宝贝，我最喜欢你这样子，傻得可爱。”并不在意晓晓的怒意，卓云甚至凑近她的脸颊，当着她的面亲吻了她的额头。
“不要……”
怀中人难得没有反抗的任他抱着，卓云奇怪的看着她。
“不要……再也不要这么叫我。”晓晓抬起头，眼中却突然露出以往不曾有过的悲伤。
“晓……”卓云想收紧手臂，更紧的安慰她，却发现她的拒绝。跟以往的顺从不从，这次，是真的拒绝。
“很好玩么。”晓晓抬头苦笑，“这么戏弄我，威胁我，很好玩么。我只不过是想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有个安稳的家，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这个愿望很奢侈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的逼我，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愿意放弃过去，好不容易有勇气重新开始，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到最后，晓晓已经是泣不成声，只知道抡着拳头一拳拳的打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她就一定要依照他们的旨意生活，凭什么她就不能开始自己的人生，凭什么……她不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也是一个人，她也想像那些小女孩一样，伤心了，难过了，就把自己的伤心难过都哭给自己的心上人听，她也想被人宠，被人爱，她也想要躲进可以遮风避雨的象牙塔，她也想不管任何的眼光恣意生活。
夏老爷子的的不屑与利用她看不见么？
lee的筹谋与出卖她就没察觉么？
路昕一次次的矛盾跟纠结，夏津一回回的游戏人间……这一切的一切，为的是什么，难道她真的不明白么。
可是那有什么呢？
追根究底，人活着是那么不容易。
她没有显赫一时的家世，没有足以堪配的企业，夏老爷子的愿意接纳她，哪怕不是出自真心，但他对她尚可，表面上也是和颜悦色，哪怕他一次次利用她去牵制卓云，可到底，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让她体会到有一个爷爷，其实是很温暖的事。
她也没有精彩绝伦的才艺，不入流的文凭，大段大段空白的经历，lee愿意聘用她，给她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就算是他一直不遗余力的压榨着她作为人的一切价值，但到底也是他，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
是他，让她知道，她失意，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千里马，而是因为，伯乐难寻。
lee的确很狡猾，他的确每次都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但是，这么久了，他是第一个肯定她能力的人，不是么？
路昕订婚那么久，却迟迟不肯走进婚姻的殿堂，她在一旁看着她一次次的欲言又止，一次次的矛盾纠结，可她做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
她任由路昕一次次被自己的愧疚折磨，一次次任由自己享用路昕因愧疚而衍生的关爱，她甚至从来不敢跟路昕说一句：昕，放下吧，我都知道。
为什么呢，因为她怕，她怕，没了这种情感的延续，她会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在她贫瘠的人生里，她想要拥有这样一份永不变质的友情。
回来这么久，所有人都跟她说：kevin确实不错，可惜太花心太不靠谱，carol，你值得更好地。
在她一次次的笑而不语之后，有谁知道，其实她是庆幸的。
还好，在她那么黑暗的灵魂里，还可以遇见夏津。还好，夏津不用她付出太多，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的轻松。还好，她最终选择的那个人，是每个人口中花心至极的夏津。
看，她是多么不好，她心底里那些龌蹉的心思从来不敢被人知道，看似她被所有人利用伤害，她顺利成章的得到所有人的怜惜……可其实呢？
她何尝不是利用卓云得到夏老太爷的认可，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亲情。她何尝不是利用卓云得到lee的赏识，得到她梦寐以求的机遇。她何尝不是利用卓云得到路昕的愧疚，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友情。
卓云说的对，如果她真的忘了他，不会他一个电话就赶来瑞士，不会不顾自己已婚的身份丢下夏津，不会时至今日还坐在这里跟他举止亲密。
她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利用所有人对她的好得到她想要的，却又时时刻刻害怕失去，于是杯弓蛇影，于是自我作践。
她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她随性惬意，宽容待人，她温和有礼，端庄大气……其实这些都不过是虚假的面具。
如果可以，如果有足够的勇气，她何尝没有机遇改变一切。可她害怕，害怕目前的所有转瞬间变为泡影，害怕目前所有的安逸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夕。
追根究底，她那些或妥协或顺从，为的从来不是别人。
追根究底，不过是她太胆小。
是的，胆小。这一刻，晓晓终于对自己承认，她胆小。
因为胆小，所以不敢放开夏津，她害怕，放开他，她再没有运气遇到下一个。因为胆小，她不敢跟路昕摊牌，她害怕，害怕路昕会因此离开她。因为胆小，她不敢接受卓云，她害怕，害怕一切戳穿他不能接受。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连自己都厌恶的自己，卓云，你怎么会喜欢。
耳边却是卓云的叹息，他从短暂的出神中醒来，抱着怀里的人，用很紧的方式。
“我知道了……晓，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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