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避暑山庄是胤礽即位之初下旨在一处行宫基础上修建,眼下已颇具规模。
皇上与皇后同居正宫,正宫为九进院落,前后分前殿与寝宫,由丽正门入,经午门,便达正殿澹泊敬诚殿,澹泊敬诚殿用珍贵楠木建成,故又名楠木殿,胤礽在此处理政事。澹泊敬诚殿往里是四知书屋。
四知书屋周有回廊,曲折叠绕,使庭园清幽,诗意盎然。正房有胤礽亲笔题写的“依清旷”三字,这几日,胤礽常与溪则在此看书,极是闲适有趣。因它又靠近澹泊敬诚殿,两者有廊相通,便也做胤礽上下朝时更衣之所。
“明日要见的是土谢图汗部和硕亲王敦多布多尔济,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尚了和硕公主,也是额驸,你明日要接见四妹,我记得,她脸圆圆的,尤爱吃吐鲁番进贡的玛瑙葡萄,不知现在变了没有,再有就是巴林部的多罗郡王鄂齐尔次子乌尔衮,鄂齐尔身子不好,特意请旨让乌尔衮来,他承爵也就这一两年了,是个很能干精明的人,哦,他是固伦淑慧长公主之孙,又于康熙三十年尚了和硕荣宪公主,你知道,荣宪是老三的姐姐,你与她说说老三就得了,固伦淑慧长公主前年薨了,她是孝庄皇太后的女儿,你略略提一提便罢了……”
胤礽手里拿了厚厚一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标注了蒙古各部间的联姻关系,明日便要接见蒙古各部的命妇,溪则虽在京中常接见内外命妇,但那些到底是早见惯了的,并不觉得什么,可一到了关外,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弄不好便是能绕得上关系的亲戚。胤礽虽也不常来,但日常也隔三差五的便接到蒙古各部的各类奏疏,加上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对这些关系清楚的很。溪则生怕出错,便拖着他来陪她细细讲上一遍。
“还有乌默客,”溪则忽然想起,“他是年纪最小的亲王了吧?到时就让多几个人伺候着。”
胤礽一想也是,虽然草原的男儿豪迈,但也毕竟年幼,要是没仔细个轻重,就不好了:“就让弘昙和他一块儿玩着,接下去几日还有狩猎,他们两个在一起正好能搭伴。”
溪则点点头,翻过一页纸,指着其中一个,另一只手拿起矮几上的一本红册子,皱眉道:“这个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贝勒,他也是尚了公主的,这回却只带庶福晋来,是不是有些……太不尊敬了?”
因命妇由国母接见,名册便是直接送到溪则这的,其中具体胤礽并不知晓,他听罢,面上便微微显出不豫来,接过册子一看一想,道:“这是新纳的庶福晋,是策妄阿拉布坦女儿。”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兄长僧格的长子,是个十分有心机的家伙,“当年先帝灭噶尔丹,收复准噶尔,趁乌兰布通大捷,举行多伦会盟收复喀尔喀草原各部,那时为安抚准噶尔与西藏,也封策妄阿拉布坦为准噶尔部台吉,那会儿就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说到此处他已是极为不悦了。
不过只是一会儿,胤礽便眉眼温醇的对溪则道:“也没什么,大清的铁骑能灭噶尔丹,自然也能灭策妄阿拉布坦,这些都是我要思虑的事,你就放宽心,与命妇们说说话,展示咱们皇后母仪天下的风仪便成了。”
溪则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母仪天下的风仪很好展示么?我需做多少功课才可不出错。”她点点那本红册子,又扬了扬那一叠纸张,“今晚上你没得睡了,你得帮我再把这些人物关系过一遍,把要紧的点讲讲。”
胤礽听了,便一个劲儿的低头闷笑,溪则瞪他一眼,也不理他,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等他笑完了,轻轻伏到她的瘦削精致的肩头,温热微湿的呼吸如轻扇的蝶翼打在她白皙的耳后,直痒到了心里。
窗外有粉白的西府海棠盛放艳丽,清风卷起清浅怡人的花香,缠绵醉人。“一晚不睡有何难?能这样日日夜夜的陪着你,我愿意一世都不合眼。溪则,我们一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这一世,下一世,永永远远,都不要和你分开。”他的语调,轻轻的,慢慢的,有一点感叹,有一点知足,还有十余年历练来的沉着与可堪托付的稳重,便如那花香,馥郁芬芳的散开,将恬然安详的香气弥漫在溪则的整个生命中。
溪则回头看他,她神情柔和,眼中含着一日日一年年堆积而就的无边清意。
此次秋狝,蒙古各部族亲王、贝勒、台吉几乎倾巢而出,承德避暑山庄仿佛在一日间便从冷寂的寒冬中复苏过来一般,满是欢声笑语的寒暄。
溪则沉着雍容,面上带着温婉和煦的笑意之下,眉目如含日月之光,磊落清泠,透出一国之母当有的自信。她身着明黄缎绣五彩云金龙朝袍,绣五谷丰登的绿色彩帨庄重垂戴胸前,青绒朱纬的朝冠上周缀金凤东珠,翟尾垂珠,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绦二,末缀宝石,青缎为带。只有大清朝最尊贵的女子,才可做如此装扮。
她端庄站立的胤礽的身边,胤礽也是一袭朝服正装,他朝冠顶上东珠高悬,在夏日灼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伸手牢牢的牵住溪则,二人在澹泊敬诚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并肩而立,接受底下林立的王公大臣的参拜。
胤禛身着亲王蟒袍,与二阿哥弘昙一左一右的站在皇上与皇后的身后,他静静的站立,郑重而严谨的面容上一双黢黑的眸子刚毅沉稳,他眼扫过底下,视线最终徐徐地落在了帝后相执的手上,绮年良辰,岁月静好的都在那紧握的两手间漫漫晕开,即便如此肃穆而庄严的时候,也无法忽视这二人伉俪情深,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第三人。
胤禛缓缓的挪开目光,眼中有钦羡的不舍,却终究还是望向了别处。
各位王公先向帝后行跪拜之礼后,就是大臣与命妇分别在澹泊敬诚殿和烟波致爽殿觐见皇上与皇后。
“听闻你三子前些时候也娶亲了?这是喜事,儿相继成家,不单是成人懂事了,也可承担家族责任了。”溪则对坐在近旁的一位温婉柔顺的妇人笑着言道。这妇人穿的是酱紫的蟒袍,这是贝勒嫡福晋的服制。
是科尔沁亲王次子之媳,也是太皇太后娘家人。众人听皇后不仅记得清,还不分巨细,且说的还是蒙语,不由震惊,更心中敬之,亦略感暖意,那妇人笑答:“劳娘娘记挂,臣妾三子皆已成婚,也了了桩心事了。”
一边的荣宪公主凑了句道:“可不是,做额娘的就挂着儿女。”
她是康熙爷次女,诚郡王的同母胞姐,比胤礽也大,溪则只在许久以前,刚嫁入的时候见过数次,之后除却她诞下麟儿以外便再不闻消息了。溪则对她自然要衔着一份敬意的,称她为二姐:“这回,阿密达怎么没跟着来呢?”
阿密达是她幼子,才七岁,他不是乌默客那样的汗王,并不必前来,提起也不过表达一下关心。荣宪公主笑意更为柔和起来:“他还年幼,臣妾只怕他来了添麻烦,便没带来。”话语间便有了一丝亲密的口吻。
“能有什么麻烦?三王常说起阿密达这个外甥,皇上还道乌尔衮有才能,其子肖父,日后必有大作为草原百姓安居乐业,有他一份功劳。”这是必要传达的话。
这一长篇话说下来,务使人人都不受冷落,很是费心,溪则等人退下后,才缓下精神饱满的容光。三日后,胤礽大封嫁到蒙古的公主,封和硕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康熙四女为和硕恪靖公主,又各封其子为贝子,以示对草原各部荣宠。
在承德避暑山庄行宴三日,王帐便转向木兰围场。
木兰围场,坝上草原,有浩瀚的林海、广袤的草原、清澈的高原湖泊,是狩猎的好地方。第一日下来,众人就皆有不小斩获,弘昙猎回了两只麋鹿,一直野兔,他这年纪,已是不俗的战绩,或众王公贵族啧啧赞叹,他也是得意,命人将鹿皮留下,带回京去给皇额娘与皇阿玛做件暖暖的坎肩,留待冬日穿。
溪则听了自是高兴。
到了晚间,又是一夜晚宴,弘昙醉醺醺的来给溪则请安,溪则微惊道:“怎饮的这样醉?你阿玛都没你这般。”
弘昙站在她的身旁,低声咕哝道:“皇阿玛的杯盏饮器都是有成例的,儿臣用的是大海碗。”
溪则笑着摇了摇头,见他虽然喝得多,但是思路还是清晰的,且回京以后便没有这般放纵了,便也没苛责他,问:“你的新小伙伴呢?”
“乌默客?”弘昙想了会儿,才想起这小伙伴是指哪个:“他喝的比我还多,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蒙古人对我到底还忌讳着身份,对他就不一样了,都是部落汗王,草原人好武,现在不能动手了,只好早酒桌上逮到机会使劲儿灌。”
溪则扑哧笑了出来:“那你就怎么不救救他,就让他这么给喝得醉死过去了?”
弘昙摊一摊手,颇为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道:“没法子啊,救过了一次还有下次,就让他自己练出酒量来吧,十年二十年后,还能去灌我儿子的小伙伴。”
溪则一时笑倒在软榻上:“你太子哥哥都还没选福晋呢,你就想让你的小伙伴去残害你儿子的小伙伴了?”
这么一说,弘昙也微微脸红,有些扭捏的不好意思,偏生溪则还不放过他,又连着打趣了好几句,直到他受不住,一溜烟儿的跑了。
经他这一提,溪则想到,弘晟过不了几年就要选妃了。她在心里盘算着哪家的淑女合适,最要紧的还是弘晟喜欢才好。这么想了许久,不免忆到从前胤礽选妃时的情境。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过去的日子,在树干一圈一圈的年轮中都在时空中匆匆远去,或只在史书上记下浓墨的几笔。时光一宕,眨眼间,儿子都快成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一写带点感*彩的就忍不住文艺一下,话说儿子都那么大了,真是快,想当初,胤礽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朋友,现在都二十29了。
这个固伦荣宪公主就是康熙王朝里的蓝齐儿,那边说她嫁给了噶尔丹,其实是个bug,她是嫁给乌尔衮了,乌尔衮也是个挺厉害的人。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