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章二年秋,转眼即来。
十月,帝赏赐蒙古各部,绸绢茶叶,金银器物,颁旨回京。
温宪公主这几月中逐渐缠绵病榻,越发不见好,太医回禀不宜旅途奔波,且天况日渐霜寒,还是在离宫安养过今冬方保险。胤礽将太医的话说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忙道:“听太医的,听太医的,身子最要紧。”
入了秋的承德避暑山庄有一种别样的美,显出如美人迟暮的娇柔来,嫩黄的草遍布了整个山头,形成一种金灿灿的效果来,柔和的色彩使人格外心旷神怡,整个避暑山庄是成片的常青林与枝头泛黄的乔木林交叠,黄黄绿绿的交相辉映。
已是深秋了啊。
温宪住在离宫西角,地处偏僻却十分的奢华,是从前康熙皇帝用作行宴的处所,只是后来渐渐不来了,便僻静了下来,正好可做养病的居所。
此时,本该躺在床上的温宪恭恭敬敬的站着,胤礽坐在正位上,向四周扫过一眼,房中到处摆满了太皇太后着人送来的赏赐物品,药膳一类自不必说了,还有一些胤礽孝敬她的新奇玩意儿,老太太怕温宪病中无聊,特意挑了最稀奇古怪的一些送来给她打发时光。
温宪垂着头,心里有即将要和纯悫见面的喜悦,也有要抛开这一切的惆怅。能与纯悫长相厮守是她多年期盼的美梦,这梦竟有一日能成真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她要抛弃的是养育了她二十年的家,这家虽冷了点,规矩多了点,但依旧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况且,这里也不乏真心疼爱她的人。
胤礽望着她,淡淡道:“待两个月后,你病逝的讣告一出,你就再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亦不是金枝玉叶,往后不可在人前自称公主,万般艰难也只可靠自己。”
“是,臣妹谨记。”虽有又惆怅,又不舍,但却丝毫没有减轻那欢喜的心情,还有对日后的期待。
胤礽略略的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路是她自己选的,他并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她会后悔,更确切的说,他私心里是由衷的希望,温宪和纯悫,这两名柔弱的女子,也可以互相取暖互相依偎,也可以获得幸福。
皇上硬邦邦的“圣训”完了,就该是皇后了。
溪则站起来,将温宪拉到自己的身旁,温柔地看她许久,终是轻轻叹息着说:“明日我与皇上就要起驾回京了,这一别,今后还不知有没有见面的时候,要说的话很多,可时间不够了,只能挑要紧的与你交代清楚。”
她这一句,让温宪一时间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傻孩子。”溪则也红了眼,轻柔的拍拍她的手,“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皇上请了魏珠去照料你们,但是你毕竟是主人家,在重要的事前,还是要学会拿主意,不会的就学,就练,魏珠也老了,你要自己学得精明能干,靠别人,总不如靠自己来得牢固,还有,告诉纯悫,不要挂心她额娘,有我和皇上呢,还有,两个人过日子,磕磕碰碰总会有的,要包容,要惜福,再有,泉州物宝天华,气候湿润,又临海,很是富裕,极是适宜居住,可是到底和京里不一样,要注意身子,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纯悫,别吃亏了……”
她是越说越不舍,越说越带出了慈母心肠,温宪一时间泪眼涟涟,啜泣不止。
胤礽无语捂脸,他可是又送金银又送人的派去跟着这二人的,又不是真的扔去黄土高坡任她们自生自灭,只是一想到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诀了,不禁也悲从中来,十分惆怅,轻轻搂过溪则,安慰着道:“担心什么?魏珠又不是死人,我派他去,他还能让公主吃亏受苦?”
“不是说不是公主了么?”溪则泪眼婆娑。
胤礽无力道:“不是公主,可还是我妹妹,还是一家人啊。”否则他何必如此费心?说动伺候康熙的乾清宫大总管去服侍两个小丫头是件很容易的事么?安排这一系列一丝差错都不容出的事很简单么?
他这话一说,溪则与温宪一齐热泪盈眶,目光中饱含温情。
胤礽顿时大为满足。
人与人相聚是缘,只是这缘也总有结的一日,故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二日,御驾启程,队伍延绵数里,一路向北京开去。温宪坐在房中,将这里太皇太后、皇上、皇后赐予她的物件,一样样都在手中抚过,再不多久,她就不是大清的公主了,但她,可以和所爱之人相携白首。
两月后,承德避暑山庄传来讣闻,温宪长公主薨殁。
再过一个月,在泉州翘首以盼的纯悫终于迎来了她的爱人。
自此,康熙皇五女与皇六女,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了,留下的只是两名平民女子,过着平凡富足安耽恬然的日子。
这两人是达成所愿了,胤礽却有些怏怏,他也说不上究竟是为何:“我更想将她们留在见得到的地方,看她们青丝成雪,白首偕老,这倒不是不放心她们在外头,我将她二人的事,当做军国大事般谨慎处置,乃至更为看重,因我心底,有一种道不明的期盼,我想知道,两个女子,可以幸福到何种地步。”再多的,他也说不上来了,这是种极为玄妙的感觉。
溪则却十分能理解他的这种感觉,点点头,道:“我也是。”
胤礽松了口气,他本想问问,要是他们是在前世相遇,会走到一起么?只是这也不过一个转瞬而逝的念头罢了,他并没有真正的问出来。
走到今日,若还没有这点自信,这十几年的夫妻,也算是白做了!
绍章三年春,大挑在即之时,绍章帝下了道众人措手不及的圣旨——直言东宫正位,国之基石已稳固,朕每享天伦之乐,便推己及人,不忍人家骨肉相离,故,废除大挑!
朝廷立即便如炸开了锅,反对者无数,其中反对最为便是以佟国维为首的佟氏一脉,几乎直言“皇后不贤,独霸圣宠”。佟家素有“佟半朝”之名,一大片人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自然声势浩大,瞧上去竟有些以势相逼的味道,胤礽理都没理他们,冷哼一声,起驾离去。
溪则是有些担忧的,但也只是一点,她和胤礽都是有准备有把握才行动的人。胤礽冷冷的笑:“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已从族中选了一名容貌上佳的女子,欲送进宫入侍?一起头就是靠的女人起家,这些年,一直靠女人在后宫维持,男人都死绝了么!”过了一年安稳日子,便又猖狂起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当初要留着佟家,一来是的确不好动手,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二来,便是要留待要紧时候,杀鸡儆猴。
翌日,隆科多嫡子岳阿兴亲身出列上奏,参劾其父称:“佟佳隆科多,宠妾灭妻,惨无人道,气死老母,不孝不义,行贿大臣宗室,拢取横财,不忠不直,请彻查之。”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所谓子不议父之过,任凭父亲有再大的过错,为人子的只可“谏”,不可议,岳阿兴这一道折子不但要填进自己的前途,也是将他们一家都拉扯进去了,身有品衔者,宠妾灭妻,乱了嫡庶,是大罪!
岳阿兴跪地再言:“臣额娘瓜尔佳氏,系出名门,恭贤端淑,克教子息,打理家业,无一不是,却因阿玛偏爱,教贱妾李四儿折辱,百般折磨,非人非鬼,臣不仅是阿玛的儿子,更是额娘十月怀胎骨血所化,日日见额娘惨状,痛不欲生,臣不孝愚钝,无能有两全之策,但,不参上这一本,臣良心终生不安,每一合眼,便见额娘凄厉唤臣之名,臣额娘之屈,有目共睹,贱妾李四儿当伏凌迟之刑,以正世道!”
岳阿兴是佟家难得的上进人,不靠祖荫,自己十载寒窗苦读,考中的进士,又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前途可谓无量。他靠的自己读书上进,身上便有一股文人的正气,他字字泣血,目眦欲裂,八尺男儿,几乎流下泪来,言罢重重叩首,那沉重的磕头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李四儿要多歹毒,多么凌虐瓜尔佳氏,才可使岳阿兴拼尽自身前途不要,不惜赔上全家,参倒亲生父亲,也要将她凌迟!
顿时,人人都以看牲口的目光看隆科多,喜欢如此歹毒的女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畜牲!
隆科多羞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颤抖,恨不能抄起什么就去揍那逆子,偏偏这是金銮殿上容不得他撒野,他也只能干生气。
胤礽冰冷如寒湖之水的双眸扫过气得满脸涨红,大骂“逆子”的隆科多,冷冷吐出一字:“准。”
这一准字便如一颗石头大力丢进了平澜无波的湖中,一时激起千层浪,如同一个起始的命令,佟家已撕开了一道口子,再也不是康熙朝屹立不倒的“佟半朝”了。
以左都御史庆德为首的一批御史大肆搜查罪证,由隆科多入手,直至整个佟家,再到朝中以佟佳氏马首是瞻的众臣,接下来数月,朝中弹劾不息。
胤礽倒还给佟家留了面子,隆科多一事,便谕其从兄弟夸岱与法海去查,也算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其他涉及朝政之事,却不可不让刑部介入了。
这些罪证胤礽早早的便命庆德去搜集了,庆德早想参倒佟家了,不参倒佟家,有那一批姓佟佳的嚣张跋扈,他们瓜尔佳氏如何成名正言顺的椒房,如何成本朝第一贵戚?他们平日不去与佟佳氏争锋,且还处处忍让,是时机未到,眼下,连皇后娘娘都敢出言侮辱,不参死他们,他庆德便连给娘娘的请安折子都没脸上了,如此一来,自然格外卖力,几次舆论导向下来,京里京外的士人皆都大骂佟国维仗舅舅之尊,权柄自重,不将皇家放在眼里,是为国贼!
连带着那会儿直郡王篡逆一事也旧事重提,文武朝臣中亦不乏落井下石的,数罪并发,又是皇上有意要降罪,沸沸扬扬的闹了不过半年,佟半朝便门庭冷落,无人问询。而引起这一切的隆科多幽禁至死,李四儿午门凌迟。
胤礽以先帝国舅之由,只将族中男丁削为庶民,并未斩首充军,已算仁至义尽,并言明,若有上进的,还可参与科举。
想要东山再起,给你们机会,靠自己本事罢!
自此过后,胤礽在朝中地位,更是撼然难动,龙威日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这一章就正文完结的,但是发现还有事没交代。
这个没交代的是就是咱们四爷,由于他一直表现很好,要让他这个炮灰,做一个更有悲*彩的炮灰,也不枉我辣么喜欢他(擦,我明明喜欢老二来的)。
所以,聪明的小朋友就造啦,下一章是完结。
好忧桑,我内容提要都想好了,当做下章预告告诉你们吧,下一章的内容提要是——与君百年,终有一别。
是不是很装x?我也忘了我哪看到的,当时就觉得这句话,真装x。
矮油,好羞涩,我就喜欢装x。
另,请尤其珍惜这一章,不为别的,就为作者君对着无法显示的网页画了两个小时圈圈才传上来,心酸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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