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父王,一个是爹爹。
父王将我抚养长大,爹爹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我从没见过他。
父王是幽州的王,一城之主,尊贵威严,而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至于母亲,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被她抱在怀里,那种温暖的味道,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不过有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新,在我三岁生辰那日,母亲为我到檀灵寺进香祈福,可是这一去,从此杳无音信。听说是车队在半途中,遭遇了刺客偷袭。
父王得知消息,当即雷霆大怒,不顾众人阻止,亲自纵马奔出王城,背后一大队人马,只能慌慌张张地护驾跟随。那一夜,暴雨滂沱。
然而,父王还是没能找到母亲。
后来,父王像是疯了一样冲进紫泠宫,因事情闹的很大,若非寄烟姑姑抱着哇哇大哭的我及时赶来,他差一点就掐死那个女人。
那一阵子,父亲根本不许我离他视线半步,吃饭,睡觉,批阅奏折,甚至与众臣议政的时候,依旧是把我抱在怀里。父王对我十分宠溺,即使怀中的我像小猫一样把玩着他的衣袖,也从来不制止我的行为,更无视阶下臣子们既诧异又无奈的眼神。
有时候我很想娘,总会问,父王,娘跟弟弟什么时候回来呢?
父王浑身一震,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眸光模糊,仿佛要哭出来,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我,那怀抱透着强烈的伤感,好像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依托,让我有点痛,他说,汐儿,父王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始终坚信娘还活着,因为在死去的尸首中,唯独少了娘与一名侍卫。
当我慢慢长大懂事,也不再提及娘的事了,不是因为不想念,而是失去母亲后,父王鲜少再笑,只有看到我时才会露出笑容,我曾经偷偷看到他留在忆昔宫,摸着娘穿过的衣服、娘用过的纸笔,娘吹过的笛子,一个人伤心怀念。
那时候我才明白,父王他只剩下我了,也只有我,能令他开心。
不久王宫发生政变,国相一家被满门抄斩,那个女人自刎于紫泠宫,我不知道一切是不是与父王有关,对于王权争斗,我一窍不通,风平浪静后,王宫里变得清清冷冷,没有一个妃子侍妾,只有我与父王,可是我们过的很好,我整日陪着父王,学习唱歌跳舞,给他吹笛子,父王最喜欢听我吹笛子了,不知是因为我吹的好,还是越来越有娘的影子了?
但王不可无后,他的身边总得有一个妻,我虽是父王的孩子,但作为女儿身,日后是不能继承王位的。迫于压力,父王最终还是立了一名重臣的女儿为妃,父王对她颇为冷漠,一年半载都不见得露几次面。我知道,因为父王只爱娘,除了娘,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而新王妃性情温吞怯弱,心知我在父王心中的地位,行事总是小心翼翼,从来不敢得罪我。当然,我也从来不跟她主动接触。
八岁那年,王宫出现刺客,虽然没有抓到,但父王却为此大病了一场,整整三天三夜,我焦急如焚,可父王始终不肯见我,直至第四天,侍卫才放我进来,我一下子扑在床边大哭,当时我很害怕,很害怕父王生病,很害怕唯一疼爱我的亲人也离开,父王打开枕畔的玉匣,取出一封信笺,信笺有些褶皱,似乎是沾染了无数泪水导致,而那泪,或许就是父王的。他手指颤颤抖抖地摸着信笺,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爱怜,就像……就像……在摸着娘亲的面庞一样。
然后,他告诉我实情。
我并非他亲生,我的生身父亲,另有其人。
大脑轰隆隆震响,我只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眼前的父王,竟然跟我毫无血缘关系?
他又告诉我,我娘还活着,并且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我亲生的爹爹,父王说,他们爱得很苦,很苦很苦,现在,他们终于团聚了。
我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听父王说,是我的爹爹得了病,离不开娘,这些年娘一直带着他四处闲游散心,所以不知归期。
那刺客是谁呢?是不是娘?这封信是娘写的吗?娘来了,又走了吗?
这些疑问,父王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就是关于我身份的问题,老实说,当得知一向疼爱我的父王原来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时,我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一时间无法接受,更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既然爹与娘生下我,他们为何又不要我了呢?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从我脑子里消失。听到父王讲述昔日的过往,我才明白,爹爹那时并不知娘亲怀了我,而娘为了生下我,更是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我不是被抛弃的,爹爹要是知道我的存在,他也一定一定,很想见到我的吧?
父王说,要送我回外祖母家,娘出身在武林世家,喜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也应该这样,当时我一听,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迸出来,脑中仅有一个念头,我要留在王宫!娘喜欢外面的世界,可我不一样呀,我打小生长在王宫,已经习惯宫中的生活,父王说娘与爹爹很苦,可我知道,父王的内心也同样很苦啊,尽管他不是我的生父,但他疼我、宠我,手把手的教我吹笛,把我抱在怀里“荡秋千”,都是眼前人呀,父王他一直把我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着呀,况且只有我,他才能开心,若我也离开,将来谁还来陪他,让他开心?
我不走,说什么也不走,打死也不走。
我大哭大闹,死缠烂打,使出浑身解数,父王拗不过,最后终于不再勉强我,我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深深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十岁了,就在今日,父王一身轻装便服,带我出宫去外祖母家探望,每次我一来,外公跟外祖母就笑得合不拢嘴,给我准备了一大堆香糕糖饼好吃好玩的,两个人轮流抱着我,总要抱好久才肯放手,外祖母说我的模样跟娘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外公却说我更像爹爹一些,听他们在旁一言一语,争来争去,我只咬着糖饼咯咯发笑。
父王对两位老人家十分敬重,从来不摆架子,有时听他们提起娘亲儿时的那些顽皮事,父王会禁不住轻轻一笑,是那种特别特别迷人的笑,柔情至极,娘爬过的大树、娘放过的风筝、娘住过的脉香居,父王都会驻足怔神半天,因为这儿是娘打小长大的地方,有娘的气息,仿佛如此一来,他就能离得娘更近了一些。
后来我在外祖母的怀里睡着,朦朦胧胧听到他们跟父王的谈话。
“他们……回来了……你……汐儿……要不要……”
我虽闭着眼,但全身血液像被煮开的白水,噌噌沸腾起来。
他们?他们是指谁?
是谁回来了?
难道是娘跟爹爹吗?他们回来了?
我一时睡意全无,努力伸长耳朵,想听得仔细,可惜外祖母以为我睡得香甜,便把我抱到床上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压下无数惊疑,不断用眼角偷觑父王,果然……父王,他很不对劲……尽管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自然察觉出异状!
“父王,我肚子饿了。”
“嗯……”
“父王,下回什么时候再带我来外祖母家呀?”
“好……”
“父王,我是说去外祖母家!”
“啊,咱们不是刚去吗?”
看吧,看吧,就是不对劲!
连续几日,父王都是食不下咽,魂不守舍,我委实看不下去了,两手叉腰,挺胸抬头道:“父王,去吧!”
父王吃了一惊:“什么?”
“去看娘吧!”我眼睛亮的发光,“外祖母说娘他们回来了,对不对?”
父王怔住,不说话。
小样的,被我猜到了吧,我暗自得意洋洋,开口道:“父王,咱们一起去!我一直、一直都很想见他们一面,难道父王不想娘吗?”
父王有些伤感:“父王……是怕你娘,不愿见……”
一向杀伐果断的父王,如今却变得犹豫不决,说话居然还打着结。
“娘要是不愿意,又岂会将回来的事跟外祖母说呢。”我的小手拉着父王的大手,“父王,我陪着您,娘要是不要您了,您还有汐儿呢!”
娘陪着爹爹,我就陪着父王。
父王被我天真的话语逗笑,但更像是被我感动,掩不住,眼眶那一痕湿热。
后山上有一片枫林,时值初夏,绿油油的青翠欲滴,沿着山路前行一段距离,可以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拨开层层树枝,视线霍然开朗,水源来自一条银河般的小瀑布,离瀑布不远的右侧,是一片平地,盖着茅舍,外面围着篱笆,篱内种植着菜园以及小块药圃,还有几只鸡鹅咕咕叫着。
院内的槿树下,有两道人影,皆穿白衣。
男子静静坐在石凳上,手执一朵小花,那头灰白色的长发如飘雪蔓延,覆住清瘦的满肩,正由着背后女子为他梳头。
女子动作的细心轻柔,每一下,都唯恐伤害到他一般,娴静的神色中流露着淡淡笑意,男子不时回望,目光专注,与她的目光不同,那是极深的痴恋,浓浓的依赖,以及一丝永远也抹不掉的害怕,好似不时时刻刻看着她,她就会不见了。
他举起手中那朵小花,仿佛寻遍天涯海角,千辛万苦所得,只为了给她戴在鬓边。
漫空飘起花瓣,粉粉紫紫,暗香浮动,点缀在他们周身,画面美得犹如世外桃源。
篱笆之外,父王早已停下脚步,而我目睹着眼前一幕,忽然呼吸停顿,眼角被火烙烫过似的,灼热欲裂,身体好比被绳线牵引,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走上前,因为我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此刻的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爹爹与娘亲。
母亲抬头看到我,不由得震愕,眼眶同样热了起来:“汐儿……”
“娘……”我呆呆地回应。
“汐儿,你长大了……已经……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母亲嘴里呢喃自语,俯□,在父亲耳边温柔低言,“沚,你看,是汐儿,汐儿来了,咱们的汐儿啊。”
父亲原本落在母亲身上寸步不离的目光,在听到我的名字时,终于有所动荡,他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不久之后,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我看到这个清俊温雅的男子,在瞧见我后,泪水开始不停的流,不停的流,哭得如此伤心,他朝我颤颤抖抖的伸开手,似乎,似乎是想抱抱我。
那样的眉目轮廓,似曾相识,是呀,因为他是我的爹爹,我们当然相像!
我只觉肝肠寸断,“哇”地一声,再也遏制不住,飞扑进他的怀中。
我使劲搂住父亲的腰,他亦环得我死紧。
这一刻,我觉得好幸福好幸福,我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爹亲娘,还有亲爱的父王,我们一家人,终于在今日团聚了,不、不止是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永远、永远……只要我想他们了,我就会跟父王一块到这里来。
回过头,父王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痴痴地看着娘,眼神中含着激动与胆怯,那般神情,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对着爱人望而却步。
“丰璃……”当母亲柔美的嗓音响起,父王一下子化成石雕。
阳光下,母亲眸角晶莹,恍惚有泪,朝着他微微笑了:“一直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茶都凉了……”
父亲冷不丁回过神,张了张口,最后,几乎是焦急而笨拙地吐出几个字:“我,我去沏……”
松开两侧攥得满是汗水的掌心,他脸上洋溢着笑容,犹如被接纳的小孩子,欣喜万般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最终。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到此,《画裹娇》全文完结,因为最后是幸福的在一起了,所以一些细节问题,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详细描写了,小说更多在于发挥想象,剧情写的太实太满就没有遐想的空间了。比如男女主角一起幸福生活的画面,阿璃与女儿,以及阿璃退位后的事,其实结尾我已经有所暗示了,过程我要是写出来,只有一个,但大家自己想象的话,可能就会有各种不同的画面场景,但也,一定是大家心中认为最好最满意的那个。
开了新坑,因为宫廷侯爵那篇我写了开头就被卡住了,所以先开的是江湖异术的文,属于宠女主虐男主的,篇幅不会太长,希望大家能喜欢,求收藏求花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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