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午的太阳,明亮而温暖。阳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投射出片片金光,如同这皇宫里其它的景物一般,连此刻的阳光瓦片都是那么的富丽堂皇,点缀着这天家富贵。看的久了,婉桐只觉得有那么片刻的晕眩与不真实。面前的宽阔院落里,到处是莺声燕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团锦簇。
见身旁引路的嬷嬷退了下去,婉桐将刚才那位秀女领到了墙角边的一株丹桂树下,和声问道:“怎么样?”
“今日多谢姐姐出手相助,请受妹妹一拜。”说着便要向婉桐行礼。
婉桐赶忙将她扶起,朝四周瞧了瞧,对她说道:“你这么做,叫旁人看去了,白白让人误会。举手之劳罢了,怎敢受你如此大礼。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我叫姜月颜,今年虚岁十六,家父是青州允判姜云为。”姜月颜轻声说道。
婉桐微笑着说:“我叫卫婉桐,家父是左副都御使卫铭。你十六?那我还虚长你一岁,我得叫你妹妹了。”
姜月颜含笑应允道:“一切听姐姐吩咐便是。”
二人自顾自的说笑着,只一会儿功夫便似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般熟络了。
“各位姑娘,一会儿我报到名字的,请跟随奴才去面圣,每六人一组,余下的仍在此等候。”内监尖细的嗓音穿透过这里的嘈杂,传到这里的每个人的耳中,清晰的如同六月里的闷雷一般。紧张,兴奋,不安,忐忑的心情充斥着这个偌大的院落。
被叫到名字的六人跟随宣旨的太监出了东边的侧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留下还未被叫到名字的在这里惴惴不安。然而更多的还是猜测,谁谁谁会被留用,谁谁谁会被撂牌子。在自己未被叫到之前,这些猜测,仿佛是舒缓心中的压力一剂良药。
“娘娘,今儿是秀女大选的日子,您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啊,不然就算皇上那不说什么,太后那也不会答应的。”尔兰一边替纯妃布着菜,一边说道。
凌兮然只是木然的咀嚼着尔兰为自己夹得菜,往日里的珍馐美馔,今天在她却是如同爵蜡一般。听到这,只是冷笑一声,说道:“不答应?不答应又能如何,她不过是皇上的养母,皇上能奉她为太后,是皇上仁孝。皇上若不拜她为太后,她又能如何。”
尔兰听她这么说,吓得手中的筷子一松,一块刚夹起的里脊落在了桌面上。尔兰赶忙跪在桌旁,垂首敛目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兮然只是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延清宫,又不是慈宁宫,你怕什么。隔墙有耳?”停了停,复又说道:“也不怪你,是本宫今日心情不好。你刚刚说让本宫开心点,试问有谁可以开开心心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纳妾,又有谁愿意和别人去分享自己丈夫的爱。你起来吧。”
尔兰谢恩起身,已然饭毕。
婉桐斜倚在那株丹桂树旁,阳光闯过茂密的树叶,斑驳陆离的洒在身上,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光影也随着枝梢那些盛开的桂花一起摇曳起来,姿态婀娜。花香也在此时幽幽的散发出来,仿佛时间就在这摇曳生姿里,缓缓流淌,悄然远逝。
“姐姐,在想什么呢?”姜月颜在一旁轻声唤道。
婉桐抬头仰望着满树开的如同繁星一般的桂花,似是回答似是自语:“这宫里的日子会不会和嫦娥的广寒宫一样冷寂安静呢?”
“姐姐说什么呢?”姜月颜小心的朝四周望了望。还好那些待选的秀女,一心只在选秀上,并未在意到她们。
婉桐见她如此,不觉的笑了笑,说道:“你也太过小心了。”
“在这朱红宫墙内困着的,为了荣宠君恩,勾心斗角。又岂有安静冷寂可言。”姜月颜往婉桐身边靠了靠,小声的说道。
“刚刚看你那般的拼命想进宫,如今又如此说,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婉桐转过身,瞅着她又说道:“若有不便,不说也罢。”
姜月颜只是抬头瞅了瞅明亮蔚蓝的天空,缓缓说道:“广寒宫虽然清冷寂寥,终究有后羿日夜为盼,情深至此,嫦娥有知,也可无憾了。”
婉桐心中一惊,不想她会说出这话,赶忙伸手掩上她的嘴,微嗔到:“刚说过小心,你便如此不小心。”见四周无人在意,转头又对姜月颜说道:“妹妹为情所困,又为何拼命要进来这里?”
“姐姐是知道的。我朝太祖皇帝早有定制,凡是官宦人家小姐,年满十三未过十七者,皆需参加选秀。凡未参加选秀而私自婚配者,父母家人一律发配边疆。况且,他说了,若是此次我未能中选,便立即去我家提亲。”姜月颜一脸幸福的笑意,甜蜜温暖,像极了今日的阳光。
婉桐此时再看她的打扮才知道,衣饰素朴,居然有这样的用意。在垂首看自己的那身月白色长裙,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抬头再看看这满院的待选秀女,在这一层层的珠围翠绕,绫罗绸缎下,又暗藏着一颗颗什么的心呢。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
“宣,白涵,杨如玥,李秋彤,姜月颜,安瑶,凌若斯觐见。”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她们二人的耳边响起。婉桐拉起姜月颜的手说道:“去吧,没事儿。”然后轻握了下她的手,静静的目送她消失在门边。
阳光沿着朱红色的宫墙慢慢溜走,天边布满晚霞的时候,秀女已经走了泰半,刚才还喧嚣热闹的院落,渐渐安静下来。当卫婉桐的名字响起的时候,宫里头已经开始陆续掌灯了。皎洁的月光倾泄下来,一座座白日里严肃冷寂的宫殿,平添了些许温婉柔和,另一种华美将这里淹没。
“宣,华弄月,卫婉桐,冷含雪,沈凝沛,汵雨倩,程静秋觐见。”婉桐捋了下耳畔垂下的流苏,整了整衣服与其她五人,跟着宣旨的太监进入到另一所不大的院落。屋子不多,装饰却甚是华丽,梁下布满了精美的彩画,贴金的色彩,在宫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海棠玉兰种植在正殿两侧,由正殿绵延至宫门口的十三对汉白玉落地宫灯,将这片院落照亮。行至正殿廊下站定,婉桐只是低着头,盯着脚下的那方青色石砖,上面镌刻的如意云纹,绵延反复。
“江西布政使华斌之女华弄月,年十七。”
婉桐身旁的女子,向前一步,稳稳的行了跪拜礼,道:“臣女华弄月,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寿万福,太后祥康金安。”
“花弄月?名字倒有趣。”男子的声音由幽深的殿内传出,显得空灵飘渺。婉桐被这声音吸引,微微抬起头,正殿地坪宝座上,元溶头戴玉制十二方冕冠,身着玄色九龙十二章冕服。太后邵岚烟,头戴金凤曜日冠,身披彩绣升凤纹锦袍,居皇帝右侧。身旁置着的金角端香炉里袅袅的飞出轻烟,将二人笼罩其中,像极了寺庙里被香火掩映的佛像,宝相庄严。
自己身旁的女子听皇帝如此说,并未露出得意之色,说道:“回皇上,臣女姓华,乃是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的华。”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诗书倒是不错,记下吧。”
“华弄月,留牌子,赐步摇。”内监双手托着的一只朱红描金云凤纹托盘中,搁着一只金镶碧玺并蒂海棠步摇。如玥好奇,用眼扫了一下,心中不由惊叹,不愧是皇家制作,确实是精美异常。海棠宛若初开,粉嫩娇艳,巧夺天工。
“左副都御使卫铭之女卫婉桐,年十七。”
婉桐闻声,轻迈一步,盈盈拜倒,说道:“臣女卫婉桐,恭祝皇上万福金安。愿太后长乐未央。”就在此刻,在婉桐跪下行礼的同时,坐在宝座上的太后,也在细细的打量着她。
“皇帝,这姑娘长相俊秀,打扮也是脱俗,你说呢?”太后微侧身子,对着身边的皇帝说道。
元溶抬头看着殿外的婉桐,低眉敛目,端正的跪在廊下。一袭月白色长裙,像是散了一地的月光,几朵被晚风吹落的秋海棠,落在衣上,倒衬得花无人娇了。微微颌首,说道:“把头抬起来。”
如玥轻轻扬起脸,薄施粉黛的面庞,在这清冷的晚风中,紫晶做的流苏,在耳畔缓缓摇动,更显楚楚动人之色。
太后用眼轻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皇帝,面露笑意,男人终究抵不住美色。正色对皇帝轻声说道:“卫铭倒是个能臣,以后皇帝大抵也有用的上的地方。他那样的家教,教出来的女儿想必也不会太差。”
皇帝面露笑意,说道:“多谢母后为儿臣着想。”停了会儿,又看了眼婉桐,复又说道:“不过朝堂之事,母后就不必烦心了。既然母后看她不错,那就留用吧。”
太后听他这么说,并未多说什么,只含了浅浅的笑意,却透着十足的森然。
“卫婉桐,留牌子,赐步摇。”一样的托盘,托着一样的并蒂海棠步摇,向自己走来。命中注定的,果然是逃不过去的,那月颜呢?但愿她能如愿以偿。
婉桐只是礼仪性的谢恩,起身。至于之后几个人的结果她是完全不知道的。她的思绪,像是秋夜里,被风吹落枝头的枯叶一般,凌乱的随风飘远。
选秀结束后,婉桐捏着那只金质的步摇,慢慢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手心竟在这寒夜里,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裙,在两侧宫灯的映衬下,像是一绺随风摇曳的月光,渐行渐远,消失在御花园的繁花似锦里。
迈出顺贞门,马车外悬挂的琉璃风灯,在瑟瑟的秋风里无助的晃荡。那一朵温暖的橘黄色灯花,稳稳的在里面燃烧着,却没有丝毫温度。婉桐只觉腿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音云赶忙过来搀扶,看见她手中的步摇,便明白了,心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扶了她坐上来时的马车,往家中赶去。 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NET]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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