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早已过去，因为柳芷烟的小产，虽有太医的一致言辞，元溶心中总是存了个疑影，侍寝之事依旧在往后推延。屋︱檐 ︱下︱ 文 ︱学 ︱网 wWw.Wu Yan Xia.Net
中秋之后的一天傍晚，太后差千夕来请皇帝至慈宁宫说话，也未说明所为何事。元溶只得搁下手中的奏折，跟随千夕前往。从勤政殿到慈宁宫的路并不是很远，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
缓步迈入殿中，殿中烛光昏暗，有檀香的味道袅袅飘来，元溶一度疑是步入佛殿宝刹。再往里瞧，太后端正的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手中掐着的是一串十八子金丝楠嵌万字数珠，一只象牙雕寿字簪高挽着发髻，零星的戴了几枚银镶白玉云纹花钿，身上是暗刻寿山福海纹饰的长袍，亦是灰白色的。这一身的穿戴，显得人也忽然老了几岁。
太后仿佛是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也不回头，依旧跪着，只是轻声的说道：“来啦。”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空洞的听不出感情。
元溶上前一步双膝跪地，说道：“儿臣给太后请安。”元溶的声音亦不算大，然而衬着刚刚太后的轻声，再加上殿中的寂静，尽显得那样的洪亮。元溶抬起头，却并不起身，依旧跪着问道：“太后深夜唤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菩萨是有灵的，在她面前，谁都不能撒谎，今日哀家让你来，是为了让你知道知道哀家是什么人。”说完复又转身，面朝佛像，郑重的拜了三拜，说道：“哀家，邵氏岚烟，自洪德十五年入宫，至今日三十余载，期间未做过一件戕害嫔妃，残害皇嗣之事。言若有假，必教哀家堕入阿鼻地狱永世受苦无断。”邵岚烟言辞激烈，字字掷地有声，元溶听后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命千夕等人退下。
转身又回到太后身边跪下，说道：“太后为何出此不吉之语？”
邵岚烟缓缓转过头，看着身边跪着的元溶。惨白的双唇张合之间迸出了一句话：“哀家只是给皇帝想要的答案。”然后吃力的站了起来，接着说：“儿女情长，从来就不属于皇家的孩子。你为何拖了这些年不愿立后，如今又愿意立后了？不过是怕哀家在后宫里党羽日渐增多，威胁到你在前朝的权力。你又为何派刘德盛查当年淑懿的死？也是因为你疑心哀家。如今静贵嫔失了孩子，恐怕你仍以为是哀家下得毒手吧？可你也想想，如今你也执政四五年了，朝纲也算稳定，在者后宫如何可以干政，哀家又如何能威胁到你。哀家驱散了伺候淑懿的侍婢奴才，不过是想多留几个活口罢了，以后若有重查，也不至一个人证也没有。再说静贵嫔，她肚子里的好歹是哀家的亲皇孙，哀家如何下得去手？哀家却没想到，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儿子，竟是这般不信任哀家。”说完只是用绢子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水，用手支着头，不发一言。
元溶听得太后如此说，只是沉着脸，未发一言。他不知道太后为何对他的举动心思这般了解。瞒着太后，不过是不愿意和她过早撕破脸，却不想如今太后会有这般激烈的言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殿中寂静的像是一潭死水，连此刻的空气也仿佛停滞。夜越来越深，外头的深邃黑暗，好似正一点点的蚕食着殿里仅有的光明。元溶轻声道：“还望太后保重凤体，儿臣知错了。”
邵岚烟见他这样也不如刚才那般激烈，亦是柔声说道：“静贵嫔的孩子没了，总会有下一个的，皇家的孩子总得多点才好。如今三日之期也已过了，是该让新人侍寝了。这后宫啊，雨露均沾才是好的。”
元溶只得点头答应。
“快起来吧，地上也怪凉的，跪久了膝盖疼。”听太后如此说，元溶亦慢慢的起身，在太后身边坐定。
这么近的距离坐着，哪怕是殿中的烛火再如何昏暗，元溶也看见太后的鬓角也有了丝丝的白发。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元溶不可谓不铭记于心。他给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最高荣耀，却给不了她哪怕是一丝的信任，这恐怕是任何一个身居高位者的悲哀了。
元溶在椅子上略坐了坐，起身道：“儿臣那儿还有未批示完的奏折，先行告退。”
“国事要紧，如此，哀家就不虚留皇帝了。”一面说着，一面唤进千夕：“夜深了，你传辇轿遣几个可靠的人送皇帝回去。”千夕一面应着，一面退了下去。不多时，辇轿已准备妥当，皇帝再次起身告退，并说：“望母后千万保重凤体，如此儿臣也可无忧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母后？这两个字她已经生疏的无法想起了。却生生的触碰到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吱”的一声，门应声而开。千夕端着药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太后，该用药了。”
邵岚烟只是“恩”了一声，以作答应。那只盛有黑色汤药的明黄地福寿绵长瓷碗，便轻轻的搁在了她面前。扑面而来的药香刺鼻，霸道的冲散了鼻尖上原停留着的些许檀香味道。邵岚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接过千夕递上的绢子拭去嘴角的残液，低低的说了一句：“喝了这么多年，竟觉得不似以往的那般苦了。”
千夕将案上的药碗端开，吩咐人不必进来伺候。自己则掩上门，复又行至太后身旁。一下下得替她捏着肩，一面说道：“太后原不必发那样的毒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万一……”
邵岚烟只是用手支着头，冷哼一声说道：“万一？没有万一。神明若真有灵，哀家的元灏就不会死。若然刚才的誓言真应验了，哀家也认了。”有风吹过窗边，将两扇未关严的朱漆木窗，刮得“吱呀”乱响，听得人亦是心惊。“千夕，刚刚皇帝唤哀家母后。多少年了，哀家已经快记不得这两个字了。哀家的元灏要是还活着，也会围着哀家，这么叫的。”
千夕走过去将那扇窗关严，又倒了一盏茶捧至太后身边，将茶盏搁在案上，“太后，喝杯茶润润喉吧。”
岚烟端起茶杯，指尖传来一阵温暖，茶水氤氲成雾气，在她眼前晃动，朦胧的雾气里，她看到了躲在假山叠石后捉迷藏的元灏。他那么小，笑的那么开心，连那日最晴朗的太阳也觉失色。她看到了端坐在书桌前认真诵读诗经的元灏，他那么的用功，那副认真的神情，像个大人一样。就在茶水冷却，雾气消退的时候，她看到了躺在刷着金漆的金丝楠木棺椁里的元灏，他微阖的双眼，仿佛随时都会张开一般，只有惨白的面庞，告诉人们生命已经从他的身上退去。
一声瓷器摔落，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回想。“千夕，千夕。有人害死了元灏，我的元灏是被人害死的。”凄厉的声音之后，是如雨般的泪珠。自从住进寿康宫，千夕见到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因为孩子而哭泣的邵岚烟，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不可辨认了。看着跌落在地上的太后，千夕努力的想将她扶起，最后却只能跪在一旁的地上陪着。这个恶梦，不知什么时候可以醒。
这一夜的寿康宫，连窗外的风都一直醒着。
窗外有麻雀唧唧喳喳的声音，秋风仿佛并未对这群小家伙有太多的影响。婉桐一早醒来，便有人前来通传，说是璇棠宫姜常在前来拜见。赶忙命人将姜月颜请了进来。
一身蔚蓝色苏绣木槿花宫装，看的人眼前一亮。头上一只金镶玛瑙蟾宫簪，并一只水晶月季钗垂下紫水晶做的流苏，轻盈盈一动之间，珠光摇曳，虽不算雍容国色，亦算得上是碧玉人才。姜月颜欲屈膝行礼，婉桐连忙将她扶起，轻笑道：“看样子啊，我这教书先生的话，你到底是听进去了。瞧今日这通身的打扮，若是皇上见了，一定是过目不忘呢。”
姜月颜只觉脸上发热，忍不住啐了一口，说道：“嘴上没把门的，人家是听了你的话，才如此的，你倒反过来拿我打趣。”
婉桐拉过她，坐在桌旁，一面命人取了果子点心上来，一面命人沏了茶上来，又将殿中伺候的都遣了出去，悄声问道：“你如何想通的？”
“什么通不通的，不过是入宫前的一场春梦罢了，如今春已过，冬将近，梦也该醒了。”姜月颜取了一颗糖渍的山楂，酸甜的味道，熟悉极了。当初与他相识，也是这样的心情，如今早已飘得远了。
“醒了便好。”说完莞尔一笑，附在姜月颜的耳畔说道：“听说皇上重新制作了后宫一众妃嫔的绿头牌，新进妃嫔侍寝之事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了，妹妹可准备好了？”
姜月颜听她这般说，臊的两颊通红，忙说道：“姐姐尽会说笑，侍寝不假，如何头一个就会是我呢，我倒愿意是姐姐呢。”
二人说话间已是晌午用膳的时候了，婉桐留了姜月颜一起用膳。二人离家几日，早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姊妹，这日同桌吃饭，饭菜也进的特别香。因着宁宸宫也无外人，便免了那套繁复的礼节，说说笑笑只像家常便饭一般。用完膳，婉桐又多留了会儿月颜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已晚，姜月颜便起身告退回宫不提。 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NET]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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