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婉桐着一袭紫棠色暗刻如意纹锦衣，外头披一件玄色暗刻流云披风。音云亦是一身深色宫装，行走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游动着两团未晕染开的墨滴。即便是有两侧的宫灯映衬，依然是模糊不可辨认。
因为前两次合宫觐见的，去往慈宁宫的路虽不是很清楚，却也不陌生。只是平时前去都是在白天，那时的朱墙黄瓦，巍峨壮丽，如今幻化成此时的可怖莫名，伴着长街上吹来的夜风，和着路边昏黄跳动的灯光，让人不禁浑身打颤。幸好有音云相伴，心里倒也不算全无底气。远远地看着两座高大的落地宫灯里闪着温暖的光，慈宁宫到了。
开门的是个小宫女，婉桐说明来意后，便由她便跑进殿去通报，出来时身边跟着的是千夕。婉桐上前问好，千夕也是屈膝行礼。未等婉桐张口，千夕便说道：“太后说，她大概能猜到小主此行的目的。只希望小主别太在乎那些是非，有些事原不是靠说就能说明白的。小主若真想知道心中想知道的，就要靠自己去看去听去品。在后宫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别人的嘴。”
婉桐见她如此说，便知是太后的吩咐，再想知道什么也是不能的了，于是屈膝说道：“那就请姑姑代为禀明，说是本宫前来问安，既然太后已然就寝，本宫也不便打搅，这就回去了。”
说完领着音云便往回走，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关门声，之后便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婉桐转身看着在瑟瑟秋风里，摇曳着的黄色光点，心下也是暖暖的。音云在一旁怨道：“太后说这些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云山雾罩的，不过像是好话。”
婉桐听她这么说，笑了笑说道：“这恐怕是太后能给我的，最好的答案。只是我自己太贪了。”
夜色越来越重，天上一弯新月，躲藏在薄薄的云彩后头，朦朦胧胧的月光，是那样不真实。像是这宫里生活着的每一个人，仿佛脸上都遮了一层纱，谁都不愿别人一眼将自己看透。看着身后漆黑幽长的宫巷，这便是自己以后的路了，只怕会更黑暗呢。
第二日便有流言传出，说是婉桐为巴结太后，夜访慈宁宫。又有人说她是为了前去讨赏。总之，不管流言开始是怎样的说法，如今传到婉桐的耳中，离奇的就只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了。婉桐对此也是一笑了之，是非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如此也就不想去探究是何人所说，目的为何了。
皇帝宣她侍寝的旨意迟迟未曾下来，与她同一批进宫的几位，先后都已侍寝，独自己未被召幸，心中难免会胡思乱想。这心思一乱，指尖捏着绣着生生的将手刺得流血了。几颗鲜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缎面上，迅速晕开，由浓及淡。婉桐经此一下，心思早已回来大半。看着眼前已绣一半的芙蓉雁影，深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听着一旁的宫女禀报，兮然看着外头，几盆已开到最后的紫燕朝阳，依旧热烈。“那么晚了去慈宁宫，还真是难为她一片孝心。”兮然取过一旁的缠金银丝剪刀，将那开的最盛的一朵铰了下来。
“可不是，奴婢还听说，封后那几日，毓秀宫和慈宁宫走的更近了呢。”小宫女往兮然的身边凑了凑，悄声说道。
兮然冷下脸来，柳眉微曲，说道：“本宫说她怎么会择了宁宸宫给那个新来的，看样子是太后暗中做的手脚。一路高升贵妃，掌六宫事。直到如今封后，怕也是太后许她的。”稍稍想想，又觉得不对，说道：“可皇上一向是不愿意太后插手这些事的，若他知道沈阑珊和慈宁宫有关系，如何能立她为后？”
那身边的宫女结果兮然手中的菊花，将它簪在兮然鬓边，紫色的花配如墨的发，再好也没有了。然后依旧垂首立在兮然身边，说道：“都说两边都靠了穆嫔牵线呢。”
“穆嫔？本宫能忍她生下孩子。她却还不知足，本以为她会安分点，原来也是个角色呢。”兮然含了一缕笑意，凝在唇边。似是数九天里的寒风，刺骨冰冷。有风吹过，带了菊花清新雅致的味道，停在鼻尖眼前，凝固成一股肃杀的气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宁静寂寞的一天，随着太阳最后一道光线的消失，而结束。渐次亮起的宫灯，将这座城里的大小宫殿燃亮，却忽略了那些隐秘的角落黑暗。那些华美的殿堂阁楼都已显现在明亮的光线下，却没有人发现那些偏僻角落里的丑陋。人，永远只知道现实的美好，却不愿探究现实背后阴森腐烂的世界。
有声音响起，婉桐认得，那是埙的声音。那是在随父亲外放做官时，她曾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听到的。那古老神秘的声音，曾经深深的打动了她。看着外头连绵的殿宇，和着这神秘的埙声，那是一种宁静的感觉，有一只仿佛来自从前的手，轻轻拂过耳畔，绕过发丝。她看到了搁置在案上的琵琶，舜华寻出来后，一直搁着，自己已经好久没上过手了呢。
婉桐抱过琵琶，指尖划过五根弦，有声音急促的响起，试了音后。婉桐端正的做好，指尖一来一回之间，柔和的声音从细细的弦上流淌下来。像是深山里，一条活跃了多年的小溪，清澈明亮，带了潺潺的声响，向着遥远未知的将来奔去。
琵琶温婉柔和的音色，配着埙古老神秘的声音，那是一首叫做幽谷的曲子。在夜幕笼罩的天际下，互相试探着，交流着，融合着。婉桐迫切的想知道声音的来源，她抱着琵琶，登上缀霞阁，极目四眺，看到的是在黑暗里沉睡着的紫禁城，已经那些如同鬼火般的点点灯光。那声音仿佛遥远的如同在天际，又似乎是在耳畔叮咛，像是散布在紫禁城的每一个黑暗角落。最后，她看到了归昌宫亮起的几盏灯光，这么深的夜有谁会在那儿。仔细辨认，发现声音也是从那传来的。
难道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疑问，随即被自己否认。钟鸣玉磬，锦衣玉食，他怎么会吹奏那样的乐器，又怎么会有那样的心境。那会是谁？难道是……
“啊，闹鬼啊。”婉桐大叫着扔下手中的琵琶，奔下阁去，差点还摔了一跤。慌慌张张的爬****，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倒看的音云舜华一头雾水。
音云过来扯被子，说道：“小主这是怎么了，从前在府上也不似这般胆小的。”
听音云这么说，婉桐勉强漏出一条缝隙，听得外面埙声已停，放敢将头漏了出来。又说道：“我方才听到外头有吹埙的声音，便登上了缀霞阁。发现声音是从归昌宫传出来的，里头还亮着灯呢。归昌宫皇上是明令禁止入内的，如何有人敢冒入，还在里头吹曲。”
舜华替她立着凌乱的被褥，笑着说道：“小主也说了里头亮着灯。奴婢听说鬼都是无知无觉的，点灯与否有何干系。若不点灯，不是更能吓着人吗？”又替婉桐卸下头上珠钗耳环，褪下那件已经汗湿的内衫。接着说道：“即便真是淑懿皇后魂魄归来，小主也是不用怕的。淑懿皇后仙逝前待人极好，即便是我们这些下人，她也未曾苛刻。所以若真是淑懿皇后，想必也不会为难小主的。”
婉桐早听到过宫中有人念故皇后的好儿，却不知道她有何力量，可以让她在死了这些年后，还让人对她歌功颂德。甚至连皇帝也对她念念不忘。归昌宫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又有多少石破天惊的答案，婉桐此刻的心早已飞进了那座偌大的宫苑。那里也许曾经椒房盛宠，如今不过是埋葬一个女人，曾经幸福爱情的坟墓罢了。那个吹埙的人，她一定要见到，不管他是人是鬼。
清晨，婉桐被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惊醒，细纹了舜华，原来是归昌宫要新开一个池塘，因着附近的水源在宁宸宫的后池塘里，所以只好引了宁宸宫的水去归昌宫。为了方便在归昌宫的西墙以及宁宸宫的东墙上各开了一个角门。后来舜华说了婉桐才知道。淑懿皇后死了这几年，归昌宫一直在扩建，连着将附近的几座轩榭亭桥都纳了进去。婉桐只是摇摇头，人都死了，做这些功夫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来来往往的宫人紧张忙碌的施工，为着是后宫嫔妃的地方，所以自宁宸宫池塘岸边起，均被遮布掩上了。可因为时间匆忙，依旧有几道小的缺口。婉桐心下盘算着，若是今晚埙声再起，自己一定过去探个究竟。既然皇帝有意不让她侍寝，她总得找点事做。
如果这颗种子自第一次太后将宁宸宫和归昌宫联系到一起就被深种，那么好奇就是滋养着这颗种子的最好养分。只是它会结出怎样的果，就得由着个人的心思了。 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NET]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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