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岳成龙的病情开始恶化。
刘玲回来照顾他几天,因为疲劳过度,晚上考虑事情太多,总是担心得睡不着觉,抑郁症、轻度精神分裂症复发,最后神情恍惚,常说胡话,刘玲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了,被岳彤彤和楚清河护送到郑州娘家。
岳成龙常常感到胸腹之处隐隐作痛,用手触摸,甚至能摸到明显的硬物感。
再次检查的结果是癌细胞在继续扩散,正在向中晚期发展。他预感到老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隐瞒病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岳成龙向领导说出了实情,大家听了都震惊不已,他们自发地轮流来看看望、安慰。
汪局长得知老岳得了肝癌之后,也亲自来了,他说,成龙,你要安心养病,不要担心费用的问题,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治疗,凡是公费医疗报销不了的,局里都会想办法替你解决。
岳成龙听了禁不住热泪盈眶,作为一局之长,他能过来看望,本身就让人很感动了。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更是让自己感动不已。说明局长不但关心和体贴下属,更体现了对她本人的极大赏识和友爱。
岳成龙向汪局长表示了感谢,但同时心里也很明白,即便是局里同意拿钱治病,但此刻就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所以心里的那种无奈和酸楚一时难以言表。
人事处的人轮流过来伺候他。
常务副处长鲁波变得异常大方,还偷偷地带来了一条软包中华烟,用报纸包着,放在床头,然后附在老岳的耳边小声说,老哥,以前抽了你不少烟,这次兄弟也给你弄了一条。
鲁波的家庭条件不好,老婆没工作,老家七老八小的一大家子。虽然他官居副处,但是一直很节俭,经常到老岳那儿蹭个烟抽。一直他本来条件摆那,二来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和顶头上司套近乎。
老岳握着他的手说,谢谢!
鲁波唉声叹气道,真没想到,你会得这个病,真没想到……
然后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老岳说,这是单位同事们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安心养病,会康复起来的。身体不好,有事尽管跟大家说,大伙都盼望着你回来。
屋子里站满了同事,大家围着老岳的病床,一个个表情凝重。
看着同事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起曾经朝夕相处的情景,万般感触都涌上心头,老岳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老岳管着人事,轻易不动感情,人前人后总是一幅严峻的表情。所谓,铁汉柔情。
现在大家看到他哭了,也跟着一起落泪。尤其单位里平时相处不错的几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大姐,眼泪更是流个没完,不停地拿纸巾擦拭着。
王新莲是最后一个知道岳处长得了肝癌的。
岳成龙原本不想告诉她,但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打探了出来。
这天,岳成龙正在病房里躺着,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王新莲站到门口,远远地看着,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想说什么,嚅动了一下嘴唇,竟没说出口。然后,她快步来到床前,一把拉住岳成龙的手,上下打量着,眼泪立即就流了出来。
王新莲哭着问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岳成龙无奈地笑笑说,告诉你干什么?说这话时,他的心里是无限酸楚。
王新莲的眼泪越流越多,不!老岳,一定是弄错了,你不会得这个病的……
岳成龙说,你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王新莲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说,不!你不能死,你答应我,你不能死,我还欠着你很多,你走了,我找谁还去?还有小娴,小石头,他们都是可怜人,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岳成龙愧疚地说,对不起,新莲。你为我做了很多,小石头说是小娴给我带来的,但是小娴却是你带到我身边的,以前我想也不敢想的事,你却帮我做成了。你才是我的福星,这辈子欠你很多,可惜不能补偿你了。
王新莲泪如雨下地说,老岳,都怪我不好,知道得这么晚,没有能给你更多鼓励。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要你一直活到老……她双眼望着岳成龙,目光中含满了乞求。
岳成龙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感情,是的,那是一种多年生活累积而成的根深蒂固的爱。虽然他们前期仅仅是为了各自利益互相交互,后来因为小娴、小石头出现而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感情逐渐变成了一种亲情。
有了小娴之后,他们自觉地断绝了身体的交流,轻易感情从外露。平时都是单位当领导的,都有很深的定力。这一点,他们处理得不留痕迹,在小娴跟前收放自如,从未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岳成龙摇摇头,含着泪绝望地说,没用的,这是绝症,治不好的。
王新莲说,不,只要有一线希望,你都不要放弃。我已经帮你查过了,上海有一家医院治疗肝癌很有效,我一定要带你去那里试试。
岳成龙还是摇头,不!真治不好的,不要再花那没用的钱了。
王新莲赶紧说,你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我手里还有10多万元钱。
岳成龙很感动,王新莲说的是“咱们”。好久没听她这样说话了,而且为了给他治病,她居然舍得把家里的存款拿出来,这说明王新莲重新又把他和她联系在一起了。虽然,他并不缺钱。日久见人心啊!
他们之间自从小石头来到人间之后,很少见面,偶尔打打电话,也是探讨一些公事。岳成龙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女人,他以为和这个女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重新又走上了各自的生活轨迹,其实不是的。人,只要时间处长了,都是带着感情的。
岳成龙说,你真的肯陪我去治病?
王新莲使劲地点了点头说,嗯!
岳成龙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新莲说,你别哭,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直到你的病好了为止。
岳成龙说,新莲,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助我,只要你还惦记着我,这辈子我就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惜我恐怕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样说着,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
王新莲也痛哭着说,不!老岳,从今天起,你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为了孩子,为了小娴,你必须坚强起来,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王新莲的手和岳成龙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自从得了肝癌之后,郎小娴的行踪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虽然有时也来医院看看,但当她听说岳成龙准备去上海治病时,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她不止一次地问岳成龙,你真的打算去上海看病?
岳成龙点点头,嗯,是的,试一试吧!
小娴说,那去上海治病得花不少钱吧?
岳成龙说,嗯,至少得60几万。
小娴问,那你手头有那么多钱吗?
岳成龙说,没有,借呗。
小娴说,你不是说单位能报销吗?
岳成龙说,单位能报一部分,但不能全报的,有些钱还需要自己花。
小娴便陷入了沉思之中……岳成龙看出小娴是担心让她帮忙筹钱,所以决定要试探她一下。
岳成龙说,小石头妈妈,你现在手头上有多少钱,都给我拿来好吗?我怕去看病不够。
听他这么一说,小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似乎早就担心岳成龙会向她借钱,赶紧说,我手头只有3万多元了,你要用的话就拿去,但是更多的我拿不出。你知道的,我就这个经济基础。
听了这话,岳成龙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据他所知,小娴的手头绝对不止这三万多元,起码十万、八万元还是有的。这两年光他给的都不止这个数。况且她有一直没有买房。
岳成龙继续试探她,那你能借一些吗?你周围的朋友有的在外做生意,应该不差三万五万的。
为了打消小娴的顾虑,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你放心,我会还的。
小娴听了,开始面露难色,嗫嚅着说,恐怕……不行吧,你知道,平常我的交际圈很小,不太爱和人说话。
岳成龙从小娴的表情里读出另外一种含义,那就是你如今得的是绝症,万一你死了,这些钱我该怎么还啊?
岳成龙说,那就算了,你那三万多元钱我也不用了,还是留着你自己花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小娴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不,岳大哥,那三万多元钱你尽管拿去,也不用你还,只要能治好你的病就行。
岳成龙苦笑了一下,心想,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且为他老岳家留了后,做了很大的贡献。小娴也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三万多元钱虽然不多,但也毕竟代表着她的一片心意啊,就是她一分钱不拿,我又能说什么呢?
相比之下,王新莲表现得多么大度,而小娴明显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可惜有些事情直到今天才弄懂:真正的感情,才能禁得住时间的考验,而有些所谓的情感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许本质上,小娴一直为自己只是老岳家的一个生育工具而耿耿于怀。面子上她和岳大哥走得很近,内心里却一直不承认这种情感的存在。到了关键的时刻就表露出来了。
她已经做了她的最大所能,满足了岳成龙人生最大的愿望。相比而言,在她内心里,岳成龙为她做什么都不足以补偿她之前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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