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也是言官的地界,但比给事中的品级要高多了。都察院最大的官是左右都御使,可是正二品。现在左都御使正是刚刚调任过来的徐德。
贺词年在堂下给他磕头,一下又一下,动作慢的很。徐德眯眼看跪着的看不见表情的年轻人,慢悠悠吃了口茶,并没有叫起。虽然近些天贺词年名声不错,但他并不觉得贺词年是个好官。
“京城御史是新设的官,具体活计还要等我们再商量商量。你先同其他御史学习,有不懂的地方大可来问我。”不管贺词年到底如何,既然分到他手下了,他就有责任教导贺词年成为称职的官员。
他一松口,贺词年就当圣旨似的黏上他了。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端茶倒水,他忙活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学着。他自问没什么事见不得人,因此做事从不避讳贺词年。
半月下来,贺词年仍是殷勤服侍他,比他贴身的小厮伺候的还周到,关键是贺词年很懂他的心思,比如他习惯随时抿一口茶水,贺词年从不让他的茶水太凉或者太烫。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在事务上多有提点贺词年,所以贺词年才如此为之。
这么相处下来,徐德倒是有些喜欢贺词年了。
这天他跟右都御使常奉英商量着要告程驸马行为不检,有伤皇室脸面。贺词年在一旁闷头抄书,听他们这么说,头一次插嘴:“程驸马只是在外面置宅子养了个女人,犯不着您二位亲自上书吧?”
常奉英道:“他是堂堂驸马,要是由你们强出头,怕他会暗中报复。”
“那就别管了,公主不说,皇帝不言,咱们何苦管人家家事。”贺词年劝。他知道徐德二人都不知道的内幕。这程驸马原是南王的种,因为是和丫鬟生子,主母不容,他便被南王悄悄送到一户人家。这事南王自以为瞒天过海,其实丞相和皇帝早调查出来了。皇帝将公主下嫁,没安什么好心。
皇帝的计划还一步步走呢,被这二人一参给破坏了,皇帝能不恼他们么?
不想贺词年的话,引得徐德大怒:“管他是皇亲还是国戚,就是普通的官也不能背着正妻在外养女人。我告的是他,却要警告所有不敬正妻的男人。”
贺词年被骂的缩缩脑袋,说不出话来。徐德做事一板一眼,将人伦正道看的非常重,无论是谁也不能在他眼皮子下走错一步。
“要是必须参的话。”贺词年清清嗓音,“不如改骂为夸,程驸马的父亲多年只有一个正妻,不曾纳妾,这在京城,不,放眼全国都少见的很。您二人要是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他哪里还能让自己的儿子肆意妄为?”
常奉英拍手道:“这个主意好,既不得罪程驸马,损了皇室颜面,又能让程大人自行管教亲子。”
“可……”
“诶,徐大人,目的达到了,手段便不要认真计较了,咱们又没有办伤天害理的事,有何不可?”常奉英笑。贺词年听的叫好,还是常奉英比较合他脾气。
***
这头徐德常奉英在早朝夸了程父一顿,下了朝贺词年匆匆回王府换衣裳。古裕瞧他神色着急,开口问他要做什么。贺词年推说是徐德找他有事,就迅速离开了。
他出了王府,却不往都察院走,反而去了家小茶楼。贾仁义正在里面等着他。
“许久不见,贾兄风采依旧啊。”他抱拳上前。
贾仁义笑着给他倒茶:“挣了钱,自然人模人样地回来了。在下先恭喜贺公子了,你给的二十车货物在西南全卖干净了。我还给你拉了二十车南方的小玩意来,你要不要收下?”
“什么小玩意?”
“一些成色上佳的珍珠玛瑙。”
挣钱的东西啊。贺词年挑眉:“要,有劳贾兄了。”
“先不要急谢我,我帮你联系了卖家,很快你就又能大赚一笔了。”
贺词年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攥住,既然不愁卖,为何还要让他搀和,把大头利润分他?贾仁义瞧出他的困惑,爽朗笑道:“我可不是别有居心。只是这个买家来头太大,我一介草民怕被他欺负。”
“谁?”
“南王世子。”
***
珍珠还没卖出去,朝廷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边疆的将领上告,言说丞相贺京指使兵部克扣粮草。这事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一年到头,总有几个不怕死的人物要告贺京。不过除了能直接送到宫里的奏折,其余的都被人给扣了下来。
这封是一个低位武官所写,按理说,根本送不到皇帝手里。但偏偏就到了皇帝手中。能过了贺京的重重关卡,可见这封奏折的后面还站着一个颇有势力的人。
这是一点让人称奇的地方。还有一点更让人关注,原来告贺京的,是贺京一个妾室的父亲。虽不是什么正经的岳父,可到底沾着关系。
贺京因为儿子被人笑话了许久,因为儿子的外祖父又成了别人饭桌上的笑话。
他把贺词年叫回来问话,这还是贺词年搬出去后,他第一次叫贺词年回来。“你外祖父可跟你联系了,你俩是不是联系手来要把我的脸面丢光?”
“不敢,孩儿并不知道外祖父是什么意思?”
“什么狗屁外祖父?”贺京往地上啐了一口。“以后不许你认他,连你娘那里也不许多去。”
“孩子很少去给娘请安。”贺词年讨好道,“原先南王世子的事,父亲要是肯静下心听孩子把话说完就好了。”
这是有内情?贺京抬头瞅了他一眼。
他道:“孩儿觉得言官联合检举南王。南王也没有立刻反了,可见南王现在还不想造反。”
“这个我知道,说重点。”
“重点是,既然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做些什么,免去以后南王与皇帝交战,咱们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这次贺京真是抬眼仔细瞧贺词年了。
“孩儿对付世子身边的人时,您一直黑着脸,又把孩儿赶出去了。这种反应正好。如果您以后装作对我这个儿子又气又爱,再对南王示好,您说,南王会不会相信您?”
贺京皱眉思索。要是他只是示好,南王自然不信,哪怕与他交好,也会处处防备。但他儿子光明正大地与南王世子作对,他再示好,南王或许就会有几分信了。
谁让南王多疑。越是不该信的事情,就越容易得到聪明却多疑的人的信任。
“父亲,南王的手一直伸不到京城来,要是您肯帮他伸手。那么您的手或许也可以伸到南王的地盘上去。”
贺京久久不语。贺词年垂手站立,过了好大一会,却听贺京叹了口气,打发他回宁王府去,并且叫了两个小厮拿着板子赶他,这是同意他的计谋了。只是为何叹气?
他自然不知道。贺京这是在为他惋惜。他是贺京最中意的儿子,却不得不为了大计,要给古裕压在身下。被人压,是男人接受不了的耻辱。
最让他愁的还不是儿子被人糟蹋,而是儿子心甘心愿屁颠屁颠地被人糟蹋!
出了丞相府,贺词年坐上古裕特意为他打造的凉轿。除了上下夹层都有冰,就是除了帘子的其它三面也装了冰块。从日头下走的魂都快丢了,一掀轿帘,一股凉风就扑面而来,坐上去不一会全身的燥热都退得干干净净,那滋味就别提多舒坦了。
到宁王府门口,轿子一停,马上有小厮上来撑伞,一直送到屋门口。进了屋,漂亮的丫鬟立刻送上碗冰镇酸梅汤,冰凉酸甜吃的人好似做了活神仙。
古裕嫌热,很少出门,一般就待在家里写写画画,逗弄逗弄小孔雀。贺词年常笑他跟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似的,古裕也不恼,言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千金罢了,他可是万金之躯,怎么能随便出门,让人看了还不折寿?
贺词年对他这话,很是无语。
“你就不着急,你大哥事情已经办成,马上就要回来了?”贺词年斟酌着语言试探问。
“他回来,难道我还要派人拦让不成?”
怎么就不能拦了?皇家哪有兄弟手足?贺词年心里想想,不敢跟古裕说。古裕性子阴辣狠毒,但对父亲兄弟还是有几分感情在。
贺词年还总是苦恼以后他登上大位,该怎么报仇,又不会让古裕记恨他。想来想去得不出个结果,就恶狠狠暗示自己:为何怕古裕恨他,到时候肯定把古裕阉了,不过个小太监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暗示完,才能松口气,缓一阵心里的难受。再想想挣下的金银,心里就好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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