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词年对于徐德这个父亲，其实很有几分埋怨。
他小时候被娘亲带着回外祖家，总是不得他那些舅舅们以礼相待，甚至他的外祖母都对他没有好脸色。只因为他娘每次去，拿的东西不多，还要开口借一些银两回来。
他娘每次走亲戚回来，都要抱着他哭上大半天。不是他们家人脸皮厚，贪亲戚的银两，实在是他娘要不放下身段哀求，他就要挨饿。
家里揭不开锅的次数，还真是不少。每逢这个时候，徐德肯定在外拿着他们糊口的米粮分发给城墙根的乞丐。
都说徐德为官心善，又有谁知道徐德的家人过得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他常常想，要不是他进宫做了古裕的伴读，能每天吃一顿丰盛的饭，说不定他早饿死，成了徐德被人称颂的一个好事迹。
尽管他埋怨徐德，可这位父亲教给他的为人道理，却又对他大有益处。凭他贪婪的本性，如果出生在贺京府上，怕现在就真的是不择手段的敛财了。
还好他先做了十几年的徐璞，才变成的贺词年。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人在奸臣之路上，走的艰难却没那么丧心病狂。
他匆匆去找了萧茂等人，先安抚他们的情绪，只说：“我让徐德把你们全告了。”
萧茂诧异：“都察院徐德？”那可是个不惧生死的忠臣，怎么可能会听贺词年的摆布？
“是，我怕皇帝对你们起疑心。所以故意激起徐德的愤怒，让他去告一告大伙，好消除皇帝的戒心。”
萧茂还是不怎么明白，他听贺词年解释说：“让徐德尽管告，他无非是在意阎台和我父亲的关系。你们就把阎台立过的功劳一件件写来，呈给皇上，让皇上自己做决定。在皇上犹豫不决的时候，你们还可以提拔一个人，紫阳城守备郝承运，给皇上卖个好，皇上自然乘你们的情。”
郝承运曾是皇帝身边的侍卫，皇帝十分信任他，曾命他带领三万禁军。后来贺京寻到他一个错处，远远地打发到边疆之地当守备去了。
要是能把郝承运调回来，皇帝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肯定会记住他们这些老臣的好。萧茂没想到还能有这茬，本来他被贺词年利用，不大情愿，没想到贺词年卖了个好给他，忙作揖感谢。
“莫要这般，下官折寿了。”贺词年避开，问他，“上次请你捎去西南的信，可有回音？”
“公子真要在西南开钱庄？在京城不是更好？”
贺词年道：“京城权贵太多，大家都有能力开钱庄，谁又会买我的帐。”
萧茂不赞同：“不是还有丞相？”
“如果让你把银子存到我父亲的钱庄，你敢么？”贺词年反问他。谁敢把银子存到天下第一大贪官的手里，还指望贪官给吐利息？
“但是西南那里不如京城富裕。”
“开国公声望高便可，苍蝇肉也是肉。”那里不过是贺词年的第一个正式试点。只要开国公答应他助他，他的钱庄就不怕开不下去。
开国公的声望，不只在西南，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别人提南王，笑一声贪恋皇位，提其它王爷，也多是中庸之词。唯独对宗室之外的开国公，却是都得竖起大拇指。
原先在湖广贪污案中，贺京推徐德出来顶罪，不敢得罪的人正是开国公。别人都想不到爱民如子的开国公，也会躲在幕后抢灾民的救命钱。
***
就在贺词年以为能保住徐德的时候，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又出事了。前几日，徐德与常奉英不是想参驸马，让他给拦下来了么？他让徐德二人改为称赞驸马的父亲，让其父回家关门管教儿子。
他们本是一片好心，谁知道这位程驸马的父亲，因为被带了多年的绿帽子，又被南王暗中压制不敢纳妾，守着个不能有夫妻之实的夫人过日子，还要替别人养儿子，这样的日子已经够憋屈了吧。徐德倒好，一本奏折上奏天子，把程大人爱妻敬妻的品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直把程大人给气病了。
下了早朝就气的站不稳了，回到家里大病一场，昨个半夜，撒手去了。程驸马还算有孝心，也明白他父亲因何而死，气的拿了弓箭去找徐德常奉英报仇，不想这二人去宫里参贺京，让他来都察院扑了个空。
被程驸马吓到的人不少，他们派一拨人去报案，再派一拨人守在宫门外等着徐德二人。贺词年看见程驸马拿着弓箭在都察院的大门外踱步，恨得直咬牙。他让徐德夸赞程父，本意虽不是为了程驸马不被皇帝怪罪，可到底能让程驸马免于陷入难堪境地。谁知本是好意，到最后反倒让程驸马更为难堪。知道内情的人，哪个不躲在家里偷笑程家。
贺词年打发贺发财去把古裕叫了来。古裕是“深闺姑娘”，轻易不出门，出门就坐轿，骑马次数很少。这次不知道贺发财怎么传的话，古裕竟然骑着快马跑过来了。
后来贺词年还听说，古裕因为跑得快，还撞了礼部尚书的亲侄子，那人向来在街道上横行惯了，竟然要家奴那棍子打古裕，反倒被古裕的鞭子打了个半死。贺词年能听说这个，是因为徐德上书参古裕骑快马于街市伤人。
“你没事吧？”古裕跳下马，抓住贺词年的手。贺词年对上他焦急的眼神，心里莫名一阵欢喜。
他没事，他去见萧茂等人回来，就见程驸马堵在都察院门口。他没敢上前，就在外面的小巷子躲着。
古裕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你可别伤程驸马。不过教训一下还是可以的。”程驸马虽然不识好歹，但是丧父之痛，可以体谅。但贺词年是站在徐璞这边，自然要护着徐璞。
他知道古裕对徐璞的心思，古裕肯定不会允许程驸马这样拿弓箭对着徐德的人存在。他怕古裕一时着急，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来。毕竟南王还在盯着寻皇帝的错处，要是古裕敢杀人，南王不但要为自己亲儿报仇，肯定还要借此为借口，要求皇帝严惩古裕。
“你想我怎么教训？”古裕问。
“你上前拉着他去吃酒。这里只有你的身份能让他妥协一二。你只说可以助他报仇，千万先把他安抚下来。然后把他带到胡弄巷里去，那条巷子东面第三家其实是妓馆。你只说是酒馆，约他喝酒消愁。喝醉了，你就回来。”
古裕皱眉，那种地方他还不想去呢。不过看贺词年胸有成竹，肯定是挖好了陷阱等着程驸马，他奉陪一下倒也没什么。
贺词年躲在都察院斜对面的巷子里，看古裕三言两语就把程驸马拉走了。他不由松口气，他真怕程驸马在这里等不来人，直接往徐府去。徐府哪有什么护院，家里男仆只有四五老仆，还有两个十一二的小厮。
他等程驸马走了，就进都察院把徐德之前参程驸马行为不检的折子找出来，悄悄装在身上。徐德书房里伺候的小厮，因为知道贺词年常常在徐德书房里做事，平时徐德不在，也允许贺词年单独待在里面，所以小厮只把门一关，只当多了个看门的人，找地方凉快去了。
拿了参程驸马的折子，贺词年又在徐德桌案上一顿好翻。他实在是怕了徐德的性子。徐德在六部任职，还常常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如今在都察院当言官，更是以正君听、为民请命为己任，每日专心参人，在得罪人的大路上跑的越发快。
徐德不像贺词年，写的折子都别有用心。徐德一旦发现谁有过错，调查完之后，立刻上书送到宫里。贺词年只在他的桌上找到一本记录南王世子言行的册子。翻看日期，徐德从初入都察院就开始盯上南王世子了。
还好前段时间众人参南王，被皇帝顶了下来，徐德才没有继续参南王世子。不过要是让徐德抓到什么了不起的线索，怕徐德脑袋一热，又在这风浪口上强出头。
他把那册子也偷了，悄悄出了书房，回宁王府去了。
直到夜幕降下，天上星月争辉，古裕才醉醺醺回来。一进门就扑在贺词年身上，对着光洁的脖子啃个不停。
贺词年心里了然，那妓馆的酒里参了药。他还以为古裕会在那里歇着，本想到半夜再把人弄回来，没想到古裕自己回来了。
这让贺词年心里又一阵高兴。哪怕古裕因为药性要泻火，他都不愿意古裕去找别人。
他对古裕的心思是越来越深了，尤其这段时间，古裕对他尤其好，处处容忍他，帮着他。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不但没有厌烦彼此，发现对方的缺点，反倒越看对方越喜欢。至少他是。
“我们上床。”贺词年轻轻咬了咬古裕的耳垂。
古裕把身体的重量倚在贺词年身上，被贺词年咬的打了个哆嗦，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耳垂肉乎乎的，很像徐璞的屁股。他屁股摸起来，很多肉……”
贺词年一边听他说，一边把两人的衣裳全剥了。“徐璞的屁股？”好像古裕摸过，而且不只一两次。
“我好还是徐璞好？”贺词年朝古裕耳朵吹气。
他纠结这个问题，一是因为他总觉得古裕不大瞧得上他。他觉得徐璞在古裕心里太好了，一旦古裕知道他是徐璞，不知该作何感想。他心虚这个。
二嘛，他当了贺词年之后，确实跟做徐璞时行径大有不同。其中被形势所逼是一部分原因，而他内心深处对权利和财富的向往，才是造成他从光明磊落的徐璞，变成了贪心不足的贺词年的最大原因。
他常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会如徐德所说，离经叛道，小人作为，终不会有好报。
徐德多年的教导，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深。可他在质疑自己作为的时候，好处却源源不断地被他收入囊中。
所以他不断压制徐德告诉他的道理，重复暗示自己，不管好官贪官，能当皇帝的官，才是有本事的官。
卑鄙也好，正直也罢，他受够了兢兢业业为人尽忠，还要把脑袋随时贡献给别人。他要做最上者，看着别人给他磕头，为他效力，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吓得夜不能寐。
古裕醉醺醺地搂住贺词年的腰肢，皱眉想了想：“以前我觉得你给徐璞提鞋都不配，他、他那么好……”
贺词年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可是现在、现在我觉得，你……”古裕爬起来干呕了几口，躺回去看见贺词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他心一软，到嘴边想要贬低贺词年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说啊，我怎么样？”贺词年跪在一侧，焦急地推他。
古裕闭上眼：“觉得你其实、其实配给他提鞋。”说完，肚子上狠狠挨了一下，他登时疼的弯起腰，差点想要吐出一口血来。贺词年打他这一下，绝对是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劲儿，而且还是用胳膊肘顶的。
“我把你惯坏了。”古裕气愤指责。要不是他最近处处容忍贺词年的放肆，贺词年怎么敢打他，他可是王爷。
贺词年趴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是又如何。我只配给徐璞提鞋是吧，好，老子不伺候你了。我去找承恩，承恩比你漂亮多了，而且还跟徐璞有几分像呢，我去看看徐璞到底有什么好的。”
古裕纠正他：“我说你被我惯坏了。”他在乎的是这个，贺词年竟然打他！
“你惯我干什么？你又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就该像对待徐璞那样，找我的麻烦才是。”贺词年说完话，立马意识到不对。
呸，古裕喜欢徐璞的方式，才是最大的不对。他干嘛向往那个。明明当时受欺负的时候，他每天都想哭着往古裕的床上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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