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萤 茫然地朝她看去,只见她穿着一件灰蓝布褂,下身一条黑裤子,扎着裤腿,黑布鞋里露出一截白袜子。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也正跟母亲一起好奇地看向她。
“ 岫萤,是我。”那妇人见岫萤没有认出自己来,忙上前两步。
“姨奶 奶?”一旁罗新觉几乎是跟岫萤一起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叹。
她如今把头发挽起来扎在后脑上,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粗糙黝黑,但气色很好。跟之前那个风流动人、妩媚娇俏的南乔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南乔也从两人惊讶的表情里察觉了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当下朝岫萤一打量不好意思地笑道:“岫萤,你是一点没变,我倒是老了许多。”
她这一变化倒是让人感慨。不似从前咄咄逼人,脸面柔和了许多,听岫萤叫她一声姨奶奶愈加讪讪地笑了一笑,“都新中国了,哪还有什么姨奶奶啊。”
当年一时兴起去码头送别刘生才,却没想到警察厅突然来抓人,慌乱之下她被拉上船离开了吴州。后来战争爆发,她跟着刘生才四处躲避从此便远离了吴州,远离了心中的那个人。
说起往事,南乔有些悻悻然。她听说沈赫被俘虏到了北平,所以就想来看看他,可是守卫不让她进去。她也无可奈何。
岫萤道:“你放心吧。他很好,不需要为他担心,倒是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南乔难为情地一笑,把目光看向身旁的小女孩。
“这些年虽然苦,但也过的挺好的。”
岫萤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刘生才对她还是不错的。可是看着那个小姑娘不由就想起了德馨。
德馨离开时比她还小许多,一晃十多年过去,已然是个大姑娘了,一定出落得跟她娘一般,心中不由欢喜,便道:“德馨在哪?我想见见她。”
南乔神色一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岫萤忙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这么多年了……”她心中感喟,不由声音也就哽咽了。
南乔哎地一声轻叹,目光忧伤道:“德馨丢了。”
“什么?”
当初沈赫为了寻找女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却是杳无音讯。这么多年,面上虽然不提,但心中却是多了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疤。
原来当初他们母女两个随着刘生才从水路出了南京,一路往上海去住了一段时间。刘生才重操旧业摆了个小摊子,日子虽然过得没以前好,但刘生才对南乔言听计从,简直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南乔心里虽然还念着沈赫,但对刘生才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唯独德馨不喜欢刘生才,吵着闹着要回家。刘生才每次都是好言相劝,低声下气地哄着。
小时南乔还不以为意,可是等德馨稍大一点,对刘生才依然是没有好脸子,一心一意要回去找沈赫。
上海沦陷,他们逃出来,有天夜里,德馨乘大家都睡着了,便悄悄地溜了出去,再不见踪影。
“我想她大概是想回吴州找你们去。可是她怎么认得路呢?到处又打仗,我实在是……”南乔捂住嘴忍不住哭出了声。
岫萤也是胆战心惊。沈赫是在吴州沈家被解放军抓住的,当时并没有遇见德馨,难道她真的!岫萤简直不敢想,吓的浑身发抖。
罗新觉道:“也不是真的就找不见了。如今天下一天比一天太平,我们再找找。”
岫萤唯有点头。南乔擦掉眼泪哎一声叹息道:“这孩子也怪我对不住她,不过也是命中注定,我们没有母女缘分。”她又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小女儿,眼中尽是慈母的柔情。
小女孩拉着她的手轻轻摇着:“妈妈别哭。”说着踮起脚尖抬高了手臂试图给母亲擦眼泪。
她的样貌大概遗传了父亲,远远不及德馨,但说话的神韵却是像极了德馨,岫萤心中一阵伤感。
南乔冲女儿笑笑,她跟着刘生才之后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十三岁,上了学堂。这个小女儿才七岁,文文静静,乖巧听话。她心里很是欣慰,已经再没有当初的奢望了。
“我本想去看看沈赫的。既然见不到就算了,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不见的好。还有你,岫萤。”她又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充满了歉疚,“我当初真傻,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希望你原谅我。”
岫萤摇摇头,笑道:“都过去了。我能理解。”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南乔握住岫萤的双手,由衷道:“我祝福你和沈赫,你配得起他对你的一片心。我也没什么可怨的了。对了,刘生才的铺子就在北门菜市场口子上,有空多来光顾光顾。”临了,她对两人一笑,便抱起女儿,母女两个有说有笑地回去了。
罗新觉看着两人的背影,犹然叹道:“真是没想到。”
他转头对岫萤一笑,岫萤会意,也报之一笑,道:“能活着这样见一面也不容易。”
罗新觉也转了脸色,战争实在是死了太多人了,能活着再见面,以往的一切睚眦也早已先消云散。
岫萤不由对沈赫也满怀信心。
沈赫的批文下来,认罪态度良好,在战俘营学习中心自由管教,岫萤也能时常去看他。日子过的平静而充满希望。
然而好景不长。这天罗新觉神色严峻地出现在家中,叔父宋立新也是唉声叹气的一张脸。
罗新觉看着岫萤一脸疑惑不解,沉吟半晌还是道:“沈赫的事情怕有变故。”
“怎么会这样?”岫萤又惊又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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