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桐走近一位正在门前编竹篮的老者,向他打听村中是否有一个名叫袁星辰的人,家住何处,老者放下手中的活计,眯起沧桑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起叶青桐,说你问的是袁跛子吧,村中只他一人姓袁,他孤身一人住在村西,你是他什么人?
青桐说是他远房亲戚。老者似信非信地说,他从没听说袁跛子有什么亲戚。她干笑了几声,说她寻亲已有多年,寻错了人也有很多次了,但她不愿意错失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不管是不是,她总得亲自过来问问才放心。
问完袁星辰的住处,青桐又想起一件事,她问老者,村名凤凰井是如何得来的?老者告诉她,听祖辈们说,很久以前,村中有一口古井,原本甘甜清澈,养育了数代村人,后来井水变得一日比一日脏臭,村人只好放弃这口井,另寻他地挖井吃水,可怎么也不及原先那口井的水。
一日,从东方飞来一只来历不明的五彩鸟儿,它终日盘旋于那口废弃的井边,哀鸣不已,人们深感疑惑,众说纷纭,有好事者前去驱逐那只鸟,反被它所伤,也有人去给那只鸟送吃食,它却不为所动,不食一粟。后请来了四方的名道士做斋蘸法事,说那是一只鸾鸟,为凤凰属,从遥远东方归墟之中的员峤仙山来。因着此地显出不祥之兆,恐有大劫将降临此地,故而为仙人所遣前来视察。
不祥之兆?此地虽不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却也世代平安祥和,不论盛世乱世,战事饥荒从未发生过。一时间,惶恐不安笼罩在村人心头。有人问道士如何化解这场劫难,道士大多束手无策。
一日,一个年迈的老道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仙人告诉他,虽有大劫,却也不是没办法化解,只是需要这鸾鸟相助,老道在梦里问仙人,如何才能得鸾鸟相助破解劫难,仙人说,鸾鸟有神性,辨得清人心善恶,它若想拯救这个村落,自会有它的法子,若是决意不救,便就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村人世代安居,民风淳朴,村民皆与人为善,并未造下什么罪孽,何以会遭劫?
忽然一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村人惊慌失措。风雨中,那只鸾鸟在井边徘徊,鸣叫得越发悲戚,老幼妇孺壮汉俱皆动容。一道红光从井口射出,那只鸾鸟纵身飞入井中。刹那间,风雨停下了,雷声止住了。那位老道士涕泗纵横地说,这是鸾鸟献身拯救了整个村子啊!
人们为了表达对那只鸾鸟的感激与怀念,便将村名改为凤凰井。
叶青桐问,那口井现在如何?老者告诉她,祖辈们猜测说,许是因为村人无知,挖了那口井,撼动了那块地的祥瑞之气,无意冲撞了神灵,故而带来了不祥之兆,自鸾鸟投入井中后,井水又恢复了原先的甘甜澄澈,村人不再用此井,并且为表对鸾鸟的敬重,村人合力在井附近建了一座土地庙,并流传说世代都不能在那块地上动土。久而久之,那口井被杂草黄土所掩埋,如今人们也看不见那口井了,只道是在土地庙周围一带。
听老者说完这个故事,青桐回味良久,向老者道谢辞别后,她一路往西走,又向几人打听了袁星辰的住处,村人无一例外地称呼他为袁跛子,并都透出怜悯之色。
到得袁星辰居处,只见这是一个年代已久的茅屋,屋顶的茅草在风中轻摇,显得冷清萧索。她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男人正在用粗布麻绳捆卷他的渔网,他的动作娴熟,只是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让人看了生怕他会跌倒。
青桐走上前与他招呼,问他是否就是袁星辰,男人勉力直起身来看向她。青桐心中一惊,这个人已有大半张脸毁了容,阴森可怖,是大火烧伤的吧。
男人头发白了大半,虽然身有残疾,眼中却透出不同于常人的悲哀之色,又不乏坚定与果决。他开口道:“不错,我是袁星辰,你是何人?”声音苍老而嘶哑,说完继续他手里的活,并不看她。
青桐忙道:“我是叶青桐。”
男人猛然停下手,慢慢回头看她,细细打量不语,他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又仿佛透过她看到的是别的人和事,只因她与故人很是相像。青桐被他看得不自然,正要开口说话时,他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大伯,你认得我?我来是想打听一件事。”
“我知道你,你想打听什么事?”
“十一月前天台山刺客一事。”
袁星辰一怔,道:“她没告诉你吗?”
“你是说郝姑姑吗?我昨日见过她一面,她并未告诉我那件事的始末。”
“她不告诉你自有她的道理。”
“所以我来找你,还望你相告。”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不论如何,我都必须知道。为别人,也为我自己。”
袁星辰收起渔网,默然走到屋里,捧出一个紫檀木盒,他把它递给叶青桐道:“这是属于你的东西,好好保存吧。”
青桐好奇地打开看了看,一支朴素而精致的木簪躺在蓝紫色的丝织物上,木簪的尾部雕着一只小巧的蝴蝶,展翅欲飞,活灵活现。
袁星辰说道:“刺客由何人指使,你现在还不必知道,将来我们若是大事得成,你自然会知晓。至于现在,你只需记得,叶家人并非你真正的亲人,尤其是宫里那人,她是你的仇敌,死不足惜!”狠绝的话让叶青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大事得成?和郝玉姮的话如出一辙。
叶青桐道:“大伯,你的意思是,叶家人并非我的血亲?”
袁星辰望着远处的山峦,神色晦暗道:“叶家人是不是你的血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淌着萧家的血,你永远是萧家的子孙。”
她是萧暮雨的女儿,的确是萧家的人,可袁星辰姓袁,与萧家又有什么关联,他为何语态如此之怪异?她猛然间意识到,萧姓是前朝皇族姓氏,难道萧暮雨是前朝皇室中人?那么大事是指什么?古往今来,宫廷政变,血雨腥风,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的心突突地剧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喃喃道:“郝姑姑昨日对我说,假如哪天叶家地位不保,就让我去颍州。”
“她说的不错。好了,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主人下了逐客令,青桐只好告辞离去。走在回去的乡间小路上,她把玩着手中的木簪,眉头紧锁,心潮涌动,疑虑不绝。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力挣扎,无力抗拒,她有些担忧。
她看得出袁星辰对叶家人有着深深的排斥,甚至是仇恨,相反,他对自己说话虽然语气淡漠,却丝毫没有敌意。她问她与叶家人是否是血亲,袁星辰不置可否,或者可以说是语焉不详,为什么会这样?
晴朗的天空逐渐被阴云笼罩,天色不似晨时的明媚,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木叶飒飒,衰草飞扬。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她虽不是远游之人,却也胜似羁旅之客。
这天气变得太快了,就像今晨她的心情一样,前一刻还明朗悠扬,下一刻便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措手不及,黯然神伤。叶青桐小心翼翼地把木簪收入盒里,揣进衣中,扯了扯衣领,加快脚步赶回去。
细雨纷纷飘落下来,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带着些微凉意砸在脸上,她举头张望,想要寻一个可以暂时避雨的地方,无果,她犹豫,是返回凤凰井还是继续赶路呢?可是似乎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势必会被雨淋湿,她只好提着衣裙小跑起来。
一个单手撑伞的男子立在窄路中央,显得孤决寂寥,孟九思就这样毫无预期地映入了青桐的眼帘。
她甩了甩头,继续疾步而行,走到离孟九思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侧过脸来看她:“怎么停下不走了?”
她无端有些恼意,道:“路这样窄,被人挡住了去路,怎么走?”说罢胡乱用手抹了抹眼睛和面颊上的水渍。是雨渍吗?为什么她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一样,压得她呼气也不是,吸气也不是。她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可是她有什么理由流泪?是发觉自己陷入了阴谋之中的无助感在这一刻爆发了?抑或是在孤独无依时,发现竟有一个可以向自己施以援手的救助者?
二人僵持了片刻,雨势越发大了,孟九思轻叹一口气,举着伞几步跨近前来替她遮雨。见他走过来,青桐急忙用衣袖擦了擦脸,顺势用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双眼,带着些往日所没有的沉重与烦忧,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衣衫也几乎潮湿了。他忍不住用手替她拨开贴在脸上的一缕湿发,青桐感觉到他温润的手指触碰到脸颊,一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他的手僵在她的脸旁,许久不动。
叶青桐觉得有些耻辱,暗骂自己没骨气,她赶紧抬起双手
擦拭眼睛。
孟九思轻笑说:“怎么,这么容易就感动地哭了?”
青桐心中微动,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也只能是仅限于此,基于孟九思接近她是因为有他自己的谋划这样的事实,她不敢放任自己的心因他而动,闷声闷气道:“你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收买人心?好叫我死心塌地地替你查那件事?我不是黎轻绡。”说完之后,她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有些狗尾续貂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之嫌。
他眉头皱起,面色微寒道:“你果真这么想?”
她立即接话道:“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如果我说,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呢?”
“你怎么样是你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你何必浪费心力在意我怎么想?”青桐有意与他拉开距离,明知他有所谋,又怎会愚蠢到一步步深陷,她没有勇气去接近,生怕到头来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生怕自己是别人的一枚棋子,她宁可压制心底那种疯长的情愫。
他心中叹道,我若不在意你怎么想,又怎会来此候你,只是,他终究只淡淡一句道:“雨大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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