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在雨中前行,许久的沉默之后,青桐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袁星辰告诉了我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些什么?”
“他对我说话就像打哑谜似的,很抱歉,我没听懂,不过我知道,他恨叶太后。”她觉得,假如他不利用她,她也许会像橘络离开后那次一样,向他吐露心中的猜测和疑惑,和盘托出,只是现在情况变了,她不得不有所顾虑有所保留。
孟九思道:“就这个?没别的了?”
“有,但那是我的私事了。”叶青桐故意气他。
“你告诉我的那一点消息似乎不足以充当我们的交易筹码。”言下之意就是问这私事为何事了。
青桐无奈道:“他送给我一个木簪。”
孟九思停下脚步看向她,她在他深邃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掏出了紫檀木盒,打开递给他,他拾起木簪放到眼前凝神细看,她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可不能巧取豪夺。”
孟九思挑眉道:“我从不以君子自居。”
青桐哑然,他见她气恼的神态,忽然笑道:“若是你用这支木簪作为交换,我就助橘络摆脱困境,并不再迫你查那件事,你是否愿意?”
她想到袁星辰把木簪交给她时郑重的神情和言辞,犹疑不决,可想到橘络往日的种种好处,便咬了咬牙道:“那就一言为定,你必须保证橘络安然无恙。”
孟九思笑着扬眉,将木簪放入盒中收了起来。
青桐见他透着些得意之色,嘟哝着埋怨道:“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才会做得出这样的事,别人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东西,转眼就被你不择手段地收入囊中了。”
孟九思反而嬉笑道:“我若是想得到一样东西,必定会尽力求之,不择手段总比某些人束手无策强些,再说她连保全那样东西的办法都没有,又怎能怪我如此抢夺。”
青桐嘲讽道:“真是该感谢你,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油腔滑调、颠倒黑白了。”
“哦?没想到我孟某人还有此等功用,真是甚感欣慰啊!”
青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捂住了嘴,掩去笑意。孟九思侧头看了看她,心中觉得比先前畅快了许多,或许他是对她有意的,否则也不会轻易被她的喜忧所牵动,但这微妙的情感是从何时产生的呢?
不,这不过是些微好感,他替自己辩驳,这个女子虽让他有些挂怀,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她有趣罢了,他孟九思想要的女人还不至于非她不可,他绝不能如此被一个女子所左右而失了一贯的冷静与决断,他有他的谋划,不允许被任何人阻挠,而她,不过是这场谋划中的一个意外,眼下,她或许对自己的谋划有所助益,他该好好利用。
青桐发觉跟着孟九思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街巷,她说这不是回丞相府的路,他说我何时说过要送你回相府?她奇道,那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
到了自会知晓。
故弄玄虚。
朱红的大门被人打开了,吱吱的木栓声伴着秋雨沙沙声,别有一番韵味。
青桐想,自己现在可真是浪漫而有诗意,这样细微的东西也能打动自己,就像华兹华斯说的,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达的深思。真是诡异,难道是因为他在身边的原因?想着想着颇觉好笑,她今晨的经历已经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为何现在还与他纠缠,理智告诉她不要靠近他,情感却硬是牵着她走近他。
是因为他在雨中等候她,而她在那时又恰恰是狼狈且脆弱的时候?她无法对他斩尽情思,相反,那一丝淡淡的情意如同蔓草一般,在饮下了这场秋雨的甘露之后,从心底开始疯长,盘桓于心头。她心中恐慌,却又不舍。
府中的管家与侍从迎上前来,毕恭毕敬。青桐跟着孟九思跨进了院中,她忽然打了个喷嚏,府中人都诧异地看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朝众人笑笑。
孟九思差丫鬟带她去换了身衣服,俊俏的丫头在给她挽发的时候,青桐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舒欣,青桐夸名字好,听着就让人舒心,丫头调皮地说大家都这么讲。
不一会儿,侍从端了碗姜汤送来房里,说是主子吩咐让姑娘喝下驱驱寒,舒欣眨眼笑道:“还没见过主子对哪位姑娘这么上心呢,姐姐真是有福气。”
青桐逗她说:“不如你替我喝了这碗福气,如何?”心下且喜且忧——这果真是她的福气吗?她猜不透他的心。
“不不,这是主子专门吩咐送给姐姐喝的,舒欣怎么敢喝。”
青桐笑着接过姜汤喝下,一股暖意驱散了之前的寒意——自己难道这样就被收买了?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究竟如何才好,姑且顺其自然吧。
雨仍旧下个不停。青桐随舒欣走在长廊里,不时地打量周遭的景致,清幽的意韵萦绕整个院落。
孟九思闲坐在亭子下,望着不远处雨滴落入池塘的景象出神。
青桐道:“这是你家?真是风景如画啊!”她想到前段时间在昭王府夸赞那里风景好的话,不由得笑了。
孟九思看着她一身素净淡雅的妆扮,静静地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浅笑,心念一动,走到她跟前道:“是的,喜欢这里吗?”
青桐僵了僵,继续淡笑道:“这么美的地方,任谁都会喜欢的。”
孟九思抿唇不语,请她坐到亭子下,吩咐侍从端来点心。她拾起一块红豆糕尝了尝,酥软香甜,入口即化,忍不住又拾起两块吃,走了近半天的路,也真是饿了。
她见孟九思坐在那里看着她吃,偶尔端起茶轻啜几口,不好意思道:“你不饿吗?怎么不吃点?”
孟九思似是存心要挑动她的心弦,他伸出手指轻轻擦了擦粘在她嘴角的糕点碎屑,说:“看着你吃就不饿了。”好像她连同他那一份一并给吃了。
青桐脸刷得红了,脑中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见他坐在对面笑得无声,笑得邪魅。
她许久才镇定下来,颤声说道:“请你再不要轻易开这样的玩笑,容易让人误会。”
“你怎知我是开玩笑?为何不愿意这么想,或许这并非误会。”
“我除了把这当成玩笑和误会,还能怎么想?”她心中忽而生出一丝幽怨,继续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岂敢有非分之想?”大事指的就是他的谋算。
孟九思笑她假痴不癫,站到她身边,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听听你自己的心,它叫你怎样想你就怎样告诉我。”
她的心想要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可是脑子却那么清晰地阻止她说出自己的心意,这纠结的内心斗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急急地起来打算站到离他远些的地方,却不留意踩到了裙角,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扶住圆桌,却被他拉了一下,跌进了他的怀中,清香扑鼻,这气味好像有安魂的效用,她被这气息所蛊惑了,愣愣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只听他低沉而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古老的歌谣在他口中吟诵着,如暖风拂过心间。
青桐微仰起头看着他,惊诧、痴念、欣悦,夹杂着一丝悲伤,她的眼眶红了,不一会儿便蓄满了泪水,睫毛轻动,泪珠便滚落了下来。她从未奢望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样深情款款地对她吟诵这句词,虽然她对爱情没有设想,她总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期望遇一人白首的情意啊!
他替她擦了泪,道:“怎么这样爱哭?这么美的眼睛,哭肿了就难看了。”
“不是我爱哭,是你太会惹人哭。”
“好,我的错,你不要哭。”
青桐吸吸气,咧了咧嘴笑了。他也笑道:“怎么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
“这不能怪我,还是你的错。”
“让你哭也是我的错,让你笑也是我的错,我该如何是好?”
“那就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反正你总不会太过在意。”
孟九思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要总这么说,我是在意你的。”
青桐心中想到,有多在意呢?假如到了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坚持你的谋划还是选择我,抑或是会否放弃我而选择别的女人?她不敢问,亦不敢往深远处想。
她笑自己太过悲观,一段情方才生出,她便想到了移情、断情的结果,真是不可理喻!她此时该是欢喜的,却偏偏充满了哀戚与担忧,真是庸人自扰!
青桐道:“若是哪天你比不上我在意你那样在意我,或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了,你就告诉我,好叫我收回对你的在意。”
孟九思指尖轻轻覆上她的唇说:“傻姑娘,我不会应允你,亦不会容许你收回对我的在意。”是自信?还是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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