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将房内的酒收拾好之际,沈烟离已睡得很沉,方才从口中不断念叨出的名姓也随着她呼吸的平缓而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阮年不喜欢沈烟离。
我是知晓的。
她的脾气并不如沈烟离口中所说的那么古怪。
我也是知晓的。
沈烟离怕见到她是因为她的态度。所以沈烟离也总是羡慕我能无比淡然的与她对弈,与她言谈。
但我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我也怕。
这是我第一次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
原来我也会怕。
我怕见到她。
更怕我的存在会带给她灾难。
沈烟离随我一同去见了阮年。
而她只是远远的站着,不曾靠近。我唤她,她也只是固执的摇头。
就这么过了一阵,沈烟离轻飘飘地转身,往出口处走去。
我望着沈烟离的背影,片刻才道:“你不喜欢她?”
阮年并未抬眸,只是望着棋盘淡淡道:“不喜。”
“恩。”
听见我的回答,阮年眼角微挑,瞧上去竟带着几分罕见的愉悦。
柔和的光照耀着她清丽皎洁的面容,自白雾中飘摇落下的粉色桃瓣也好似染上了一层晶莹的光。
她将落□下的一片花瓣捻起,细细地看了看后,才将它轻轻地放回原处:“我以为你会寻我问个缘由。”
我只是道:“缘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不喜欢她。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任何事都能当做缘由。”
“我喜欢聪明的小姑娘。”阮年唇角略略勾起,“可你若是想知道,我还是能给你一个具体的理由。毕竟她是你的友人…她的感受于你而言,应当也不是没有干系罢?”
我微微抿唇。
“她不像你这般干净。”阮年的声调轻缓,落在这片白雾中也显得格外缥缈,“也并不简单。她所期盼的,并不是她应该得到的。”
阮年的眸子中漾着浅浅的柔光,声音却轻了许多:“我不喜欢她。”
她还是笑着。
淡淡的笑容宛若初见。
阮年有时也不愿见我。
她不愿见我之时,我便寻不到她。
若我前往禁地,能瞧见她静静地靠坐在桃树下的身影,那就是愿意。但在桃树下见不到她的时候,她便是不愿。
我也曾细细观摩过她脚踝处的枷锁。
漂亮的,带着锋锐冷刺的枷锁。
她从雾的那端,来到这端。
她所每一步,都宛若细细的小刀,切开肌肤刺进骨缝。
这是她告诉我的。
她说,疼痛便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感觉。
我倚在她平日里靠坐着的桃树下。
向一片白雾轻轻地伸出手。
五指张开,继而握紧。
浅淡的光线斜斜地落在我的掌心,又被我轻轻地捏碎。
阮年便是这样,在这棵桃树下,孤独的度过了数不尽的时光。
第一次意识到心脏的疼痛,是因为看到了从她脚踝处,缓缓流淌在到面上的,零零散散的血液。
她血液的味道同我和沈烟离的并不相同。
香甜。
就好似树上刚刚结出的新果般香脆清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原来她同我真的是不一样的。
我寻到了她,在她不愿意见我之际,在这片白雾茫茫的未知世界里。
她站立着。
草地上残留着的血液随着靠近的步伐,将我的衣角染红。
她的眼眸澄澈,望着我的眼神柔和,却没有半点诧异。
原来她转过了头。
“疼吗?”
“疼。”她又是偏头,笑意淡淡。
白衣黑发。
除却脚踝处的刺目血迹外,她浑身上下任何一处完美得都格外动人。
为什么?
我也会疼?
她蹙眉,上前轻轻地扯住了我的手。
继而,她将我抱在了怀中。
她的发丝柔软,刺得我的脸颊有些痒痒的:“不要哭。”
我听见她在我的耳边柔声说道。
我傻愣愣地抬起手,擦过眼角。
只感觉到满手的湿润。
她无声无息地贴近我的心。这对我而言是拯救,也是毁灭。
我猛然将手中的书放下,继而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抿起了唇。
坐在我身旁打着哈欠的沈烟离似乎是被我放书时发出声响惊到了,乌黑的眸子中满是诧异。
同她在一起的时日久了,就算她不言语,我也能读懂她此时在想什么。
“怎么了?”沈烟离见我不说话,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我。
我摇头:“无端的便觉得这里烦。”
“这里?”沈烟离眨了眨眼,托着腮帮,语气有些兴奋:“你终于觉得这个地方无趣了?”
我面无表情地指着心口:“我是说这里烦。”
沈烟离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什么呢。”话音刚落,沈烟离又夸张地叫了起来,“等等,方才你…你竟然说你心烦?”
我点头。
“那可稀奇。”沈烟离笑嘻嘻地靠了过来,“莫不是因为…”
我挑眉:“因为?”
“唔…你这几日都没有前去见她?”沈烟离睫毛微微颤了颤,眼底滑过一抹黯淡,但是很快又被别的情绪给盖了过去。
“恩。”听见沈烟离的询问,却觉得心中更为的不痛快起来。
为什么不去见她?
“为什么?”
听见的,果然是这一句。
沈烟离收起了笑容,神色认真地皱着眉头。
不知道。
我张了张唇。
光线很暖,柔软而又细致地自空气中流淌开来。
面前沈烟离的面容愈来愈模糊。
在这恍惚的一瞬间,我想起了这几日刻意被我埋在心底的清丽容颜。
“沈祭祀。巫大人请你前去。”
冰冷的声音冲淡了思绪,我凝眸向发声处望去。
站在门口处的身影高大,戴着半截玉质的诡异面罩。
整个人仿若融在了空气中,连存在都微不可闻。
沈烟离眯了眯眸子,转过头低声对我道:“我等会便回来,到时候你再同我说你究竟是什么感想。”
言罢,沈烟离从房内取了一件乌黑的外裳披上,步履匆匆地跨出了门。
黑衣男人慢吞吞地冲我微微鞠躬,跟在了沈烟离的背后。
我望着她的背影。
沈烟离脚步微顿,忽然便回头冲我笑了笑:“莫要担心。”
巫柒的性子向来多疑。
如果她前来寻我,我也不觉得如何意外。但她却一反常态的前来寻了沈烟离,这让我觉得十分诡异。
我在她的住处等了许久,却终究没有等到她回来。
半夜时我想要前去寻沈烟离,到了巫柒那,却被她殿前的黑衣护卫给拦了下来。
请回。
我得到的,是这冰冷的二字。
也许我该随她一起去的罢。
若是随她一起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无法从任何一处得到准确的答案。
再一次见到沈烟离,是半年之后。
明日要举行的祭祀,是比往常更为隆重和繁琐的祭祀。
她没有什么变化。
亦或者是从外貌上没有什么变化。
她还是身着灿烂似火的红衣,笑意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
乌发秀眸。
虽然妖娆得宛若的彼岸之花那样美丽。
我却只从她身上看到了凋零。
沈烟离在这半年的时日里,竟学会了做饭。
此时我同她在正在厨房之中。
沈烟离白皙的手指在白米之中翻滚,随着她手中的动作,水里淡淡的白雾扩散。
而我正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将菜叶一根一根的洗净。
“便是明日了。”沈烟离突然道。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明日?”
“恩。”沈烟离唇边的笑容不变,“付出的终会有结果了。”
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望着她精致的侧脸,平静地问:“什么结果?”
“你猜到了不是吗?”沈烟离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眸中没有半点笑意。
“你不说,我不会信。”我把手中的菜叶放下。
听着耳边哗哗的洗米声。
忽然便觉得有些悲哀。
沈烟离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继而拿起了放在厨台上的白布,将手指慢慢擦净:“长生。”
我的呼吸一窒。
过了半晌。
我眯了眯眼:“你疯了。”
“你可以当我疯了。”沈烟离的眼圈渐渐泛红,突然便直起身子捏住了我的肩膀,“因为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半年来我每天每夜所想的,便是该如何得到我想要的。这些*每日伴着我入眠,不停地在我耳边叫嚣着。”
“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我直了直身子,继而抬眼瞧了瞧外头。
投在门口的光晕往里挪了挪。
我叹了一口气,上前将门合上。
长生,乃是常人之忌讳。虽然在这些时日我也隐隐的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但因为她能克制,我便也不明说。
只是这种克制,随着巫柒见她的那一日开始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半年间,她也从未去见阮年。
我不知道究竟巫柒同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得如此疯狂。
但一切的开端,便是因为这不该有的贪婪。
我不能怪她。
也不能怪巫柒。
就犹如阮年所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若是在待在这个地方,我真的会死。半年来我想了许多许多,终究也考虑清楚了。”沈烟离红着眼,“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任何可以感知时间流逝的物件所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年岁。只能重复的过着枯燥无味的每一天。念安,我和你不同,我不想耗费自己的生命去当笼中鸟。”
…是我错了。
“我不甘心。”沈烟离抬起手,大力地揉着通红眼睛,“哪怕没有办法逃出去,我也想拥有无尽的生命,那样便能永远永远陪伴在她身边,让她无法忘却。”
沈烟离的眉目盈盈,唇角的弧度出奇地动人:“你不想吗?念安。”
作者有话要说:沈烟离想要长生的理由并不纯粹,也许阮年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巫柒也没怎做啥,就是给沈烟离下了一个蛊,这个蛊会使人心中的*和贪婪无限的放大。【因为后文不会解释所以就在这里说了】
这半年来她都在克制和逃避,不去见,不去想,却还是输给了自己。
→_→沈烟离多精明的一个人,就被巫柒给黑了。
因为字数内容限制,这里解释下长生和逃跑的关系。
前面提到了这个是一个封闭的地方,逃离这个地方的方法除了巫柒谁也不知道。想要努力逃出去,时间却不够用。所以不长生的话,两个人的结局注定是死在这个地方。
沈烟离不如念安淡然。她只是一个想要自由的姑娘。
这里囚禁了她。
喜欢阮年,却不能喜欢。面对念安无比痛苦,不想放弃却不能放弃。
求而不得。
番外的进度很快,主要是为了交代前因。
ps:
阮年的玉佩,上面刻上的字就是这个族落的字。
为什么玉佩被念安捏碎,阮年身体就出现了异常导致晕倒。随后就是处于记忆饱和处,被巫柒微微一戳,就记起了一切。
原因大家应该也猜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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