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个凡人。
虽然平日里的性子着实是无趣且淡得紧,但沈烟离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有几句戳中了我一直刻意逃避着的心绪。
那便是我同阮年之间,那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差距。她长我多少,我不知,也无意去得知。因为对于那种差距,她肯定是说忘记了罢。
她总是如此。
只是对于长生,我着实是不喜。对于身处何地,我也不如何在意。
这方隔绝之地,对我而言还能算是个好的归宿。
如果没有遇见阮年,我应当会看得比如今还更为淡然罢。
所以沈烟离这番话在我心中涌起的小小波澜,被我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我道:“不想。”
许是我说出的话太过于果断和直接,沈烟离的表情微凝。
我又道:“她也是不想的。我又何必自找苦吃惹她不快。”
沈烟离眼眶中的红渐渐褪去,轻轻地耸肩后,道:“也对,最了解她的人终究是你。”
我不了解她。
她也不该被任何一个人了解。
沈烟离的心情瞧上去好了许多,也不再和我说些什么。只是在我周围笑眯眯地饶了几圈后,又开始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待你老了,我还年轻。”沈烟离突然道,“真想看看你老了而我容颜未改的模样。”
我将碗筷摆好,问道:“是巫柒说要让你长生吗?”
“恩。”沈烟离答得毫不含糊,盛了菜摆在桌上,“明日祭奠之后。”
“那你知晓是什么方法吗?”
我总是觉得不踏实。
心口处传来的空荡之感,让我无从适应。
“我怎么可能会知晓,巫柒做的事,神神秘秘的,哪能叫人猜到。”沈烟离撇嘴,盯了念安半晌,突然语调一转,“莫要多想了,你若是真的担心,待吃完饭再去问上一问罢。你从前同巫柒的关系那么要好,虽然长大了有些生疏,但终究是姐妹,是骨血之亲,她应当也不会有所隐瞒罢。”
那你真当是不了解巫柒。
我在心中微叹。
我未去寻巫柒,反倒是拐进了禁地去找了阮年。
近日里的阮年总是有些奇怪。
就如同现在,分明还未到休息的时刻,她却已经靠在桃树下沉沉地睡了去。
她还是穿着白衣,明明从未换洗,除去裙摆处沾着的些许血液,其余之处却仍旧是纤尘不染。
她侧着脸,长长的睫毛掩着,晶莹剔透的面颊上凝着几分疲倦之意。
她的呼吸十分浅淡,若不是瞧见了她胸口微弱的起伏,我甚至以为…以为她就这样,随着周围浓郁的白雾飘散了去。
产生这种想法的那一瞬,我感觉到的慌张以及恐惧,应当也不是错觉。
我在她的身边坐下,放松地将头靠在身后粗糙的桃树上。从我脖颈处滑落的发丝与她松松散落在肩膀处的黑发相互交融。
望着她清雅的侧脸,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疲累。闻着她发间醉人的清香,我竟慢慢的睡了过去。
醒来之际,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眼前像被周围的白雾裹住,朦胧得什么也看不清。
待这阵朦胧感褪去之后,我便望见了阮年那张清雅到了极致的脸。
她在我跟前。
望着她柔软的眸子,我的心宛若被针尖刺了一下,有些疼。
阮年苍白的唇角微微上翘:“发生何事了?面色竟如此不好。”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中更为的不舒服,无意识地便低了嗓音将近日发生之事与明日的祭祀都同阮年细细道来。也许是我语气不大好的缘故,阮年在我说话间,竟微微地皱起了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这倒是我第一次见着她如此古怪的表情。
这种古怪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说到明日之事,她的面色一变,眼中的神情复杂,只不过在下一瞬时,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甚至在我谈到一些细节之处时,她也只是稍稍地挑起了眼角,着实是无比的淡漠与无谓。
她这种态度让我捉摸不透。
但是也无法让我放下心来,明日的长生一事,究竟是不是同她的存在有什么关系。
良久。
阮年眯了眯眼,望着我的眼睛轻笑道:“很久了呢。”
“恩?”
“久到我都忘了当初她们捉我的缘由。”
“什么?”
我望着她的苍白秀美的脸颊,心跳得十分厉害。
“若你只是期望平平安安的过一生,那便莫要再问我为甚么。”她的声音极为淡漠,眸中的光芒也愈来愈暗沉。
“忘了我。”
她低声对我说。
眸中雾气缭绕。
我瞧着她一阵恍惚,忍不住问道:“是错的吗?”
本来就不应该遇见,相知。
也不该喜欢同我一样孤寂的她。
在她身上我仿若看到了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自己,对这些感到恐惧迷茫。
我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
这一切真的都是错的吗?
她垂了垂眸,唇角含笑,漂亮的眼睛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苦:“是错的。”
“若是往后受不了,便逃罢。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逃出这个囚笼。”
我望着她清亮的眸子,问道:“你既然知道方法,为何不愿逃。”
“逃到什么地方呢?”
“哪里都好。”
阮年笑:“如此说来,这里就不好吗?”
我无言以对。
她交给我的方法十分简单,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沉重得让我无力抗拒。
她身上那股馥郁的香味卷着周围冰冷的雾气,渐渐地融进了我的鼻息之中。
恍恍惚惚间,我想起了同她一起度过的这些年月。
我都知道,从遇见她那日开始,我便知晓终有一天她会不留痕迹地消失在我的生命。
可是…
“阿年。”
我轻声唤着她。
如我所料的,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或许我也再听不到她的回应。
我缓缓地起身,轻轻地将手覆在了她时常靠着的这棵桃树上,忆起了她肌肤的细腻柔滑,仿若从掌心散开的水,一点一点地从指缝中滑落。
眼前一片朦胧。
心神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那歌声清脆而缥缈,穿透了这片寒冷彻骨的雾气,慢慢的顺着心口缠绕而上。
就好像我们两人之间,未曾说出口的道别。
我是舍不得的。
可我又必须舍得。
本来从不信命运的我,却在今日信了。如果未发生明日我最所恐惧之事,那么这就是我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
让一切回到从未发生过…便好。
从禁地回房后没过多久,巫柒便派人将我唤了过去。虽然当下我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她,但我也不可能不去。
再入门时看见她唇角边冷冽弧度的那一瞬,我就知晓我同阮年之间的事情早已经暴露在了她的眼底。
但是她不问,所以我也不说。
虽然对于阮年一事很想问个清楚,但根据目前的状况所言,若是我问出了口,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巫柒穿着平日里那件烫金的黑衫,手中拿着修罗鬼的面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搁在面具之上,望着我的眸光意味深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巫柒的手指慢慢扬起,继而落下。落在面具上的指尖,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她烟灰色的眸子深邃,仿佛融了数不尽的光点,顺着她眼中晃荡的淡光弥漫开来,衬得她精致如冷玉的面容更为的锋冽起来。
我终于看清了她手臂上的黑乎乎的东西。
准确的来说,那并不是东西,而是一个分外诡异的黑色刺青。
六头一身,每一张面目都刺得栩栩如生,狰狞可怖得恍若在下一瞬便会挣扎着穿破肌肤。
赤红的双目也不知是用什么朱砂渲染。在光线照耀之下,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鲜血在它眸子中流淌的错觉。
她在何时纹上的刺青?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有些复杂地目光,巫柒唇角的弧度诡异地渐渐扩大。
她道:“这是赤目兽。”
我有些不解的蹙眉。
巫柒解释道:“我们的镇族神兽。这刺青便是代表了神的庇护之意。”
神之庇护?
我眯眼。
真是可笑。
在踏出她殿宇拐弯的瞬间,我同一名戴着鬼面的高大男子擦肩而过。
他的打扮和半年前在沈烟离住处见到的男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唯独不同的是,此时这名男子手中托沉甸甸的,被黑布遮盖住的乌木盘。
男子脚步沉稳。
从鬼面中透出的目光也是分外地凝重。
淡淡的香甜味钻入鼻中。
这股味道?
我脚步微顿,有些恍惚地回头望去,那名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明日的祭奠,导致整个族落都变得奇怪起来,也不大记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巫柒手下的黑衣护卫的数量比起前些来年多了竟一倍不止。
明明是每年都有的祭祀,在今年却给我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什么禁忌。
待思绪安稳下来,我盯着那已经闭合的门扇,久久挪不开脚步。
那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得宛若要滴入心尖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正文大概也就2-3章=3=
本来设定为45w字左右的文章,结果被我生生的砍了一半多。【风中凌乱的大纲君】
羞愧捂脸。
ps:╮(╯▽╰)╭念安还没有意识到心中的感情究竟有多么沉重。
不用怀疑,那端进去的就是小软年的血。
至于那个刺青,眼睛当然会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笑】,因为本来就是阮年的血嘛。
不过长生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单单靠阮年的血就能做到的。
这是一种不完整的,要受天谴的长生。
若是念安和阮年没有相遇的话,也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啦。
现在的念安和巫柒相比,可是很弱很弱很弱的--因为..巫柒真的就只是年长念安八岁吗,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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