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傅雅轩才开口道:“如果本大人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胡桃儿的丫环,叫小叶子。”
“是的,我是侍候二小姐的。”
傅雅轩斯条慢理地道:“如果本大人没记错,胡桃儿每天晚上辰时都要喝一碗八宝粥,而且十分挑剔,汤碗八分满,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是的。”小叶子如实回答。
有人不禁佩服傅雅轩的观察入微,这连种事情她都注意到了。
傅雅轩接着道:“从厨房到二小姐的房间,要经过这道走廊。”
小叶子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她黯然地垂下头,紧抿着双唇。
“那天晚上,你可能听到一些声音的,是这样吗?”傅雅轩逼近她。
小叶子蓦然瞪大眼睛,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霎白,嘶声道:“不关我的事,你别来找我!”
傅雅轩捉住她的肩,厉声喝道:“你冷静一点,你一定把那天你所看到的情形说出来,还大小姐一个公道。”
小叶子缩着的脖子,渐渐地放松,她疑惑地看着傅雅轩,傅雅轩付与她一个厚实的微笑。
小叶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道:“那天晚上,我端着八宝粥,要给二小姐送去,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听见了吵架的声音。”
她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顿了一顿,她又缓缓地道:“我当时就好奇,躲在树后面看了一下,原来是大小姐和萧公子在吵架,当时风很大,我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可我在府里三年了,从来没见过大小姐如此生气的。”
“接着呢?”傅雅轩问道。
“接着我怕二小姐责骂,就赶紧把八宝粥送过去,当时二小姐正在房里,我就把在这边看到的事情跟二小姐说了一遍。”
“二小姐当时是什么反应?”
“二小姐当时连粥都不喝了,立即跑了出去,我就在房里等她回来,等了大概一个时辰,二小姐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房里的东西都摔了,还赶了我出去屋。”
“小叶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胡桃儿恼恨地瞪着她。
小叶子始终垂着头,哎,她这个饭碗怕是保不住了。
傅雅轩拍拍她的肩膀道:“什么证据该采信,本大人自有分寸,不用二小姐操心。”
她顿了一顿,走到韩高面前,微笑道:“对于小叶子的证供,萧公子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事实已经不容他再否认了。恶有恶报仿佛是自然规律,他逃不掉,他现在也不想再逃了。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之前所说的都是谎言?”傅雅轩追问道。
“不知道大人所指的是哪些?”
“胡雨霏是他杀,而不是意外身亡,凶手,就站在这里。”傅雅轩凌厉地喝道。
萧远东轻轻一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杀死了大小姐?”
“这话是你说的。”
“可大人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就让本大人来揭开这件案子的真相。”傅雅轩走到那台阶下,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从这里,失足摔到井里,大家认为这个可能大不大?”
路秋红走到傅雅轩身旁,站在台阶下瞧着那井口,皱起了眉头,道:“这可能性实在不大。这井口虽然能容得下一个人,但如果是横着扑倒,她就能抓住井口,进行呼救。”
“如果很不巧,她是一头撞了进去?”萧远东挑眉道。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傅雅轩沉吟道。
“而且还有那个绣花鞋,是大小姐绊倒时掉了的。”韩忠道。
萧远东暗自得意,一个个问题,已经把傅雅轩逼入了死角。
傅雅轩咬着手指,突然笑道:“萧公子,其实大小姐的有一件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的事情,一个与胡雨霏未曾谋面的人,难道会比他更清楚吗?
傅雅轩悠悠地道:“其实胡雨霏曾经学过武功,但她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放弃了学武,却学了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
“这……”萧远东哑然。傅雅轩的轻轻一句话,击破了他苦心建立起来的所有谎言。
傅雅轩接着道:“所以,凭她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摔到井里去,如果她是清醒的,也不可能在井里上不来,这是你的谎言之一。”
众人脸上的神情,已有些变了,萧远东呆站在那里,脸上更有一种认命的神情。
傅雅轩虽然是小小女子,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聪明多了。
“你的谎言之二,刚才小叶子已经给你点破了,你的不在场证据也没有了。当晚,就是你跟胡雨霏在这里吵架,因为她发现了你是逃犯的秘密。”
“是的。”萧远东终于坦然承认,缓缓地道出了当晚的情形。
那晚,他一时高兴喝多了两杯,在院子里遇到了胡雨霏,胡雨霏一身白衣,行色匆匆,萧远东便走过去拦住她的去路,略有醉意地问道:“大小姐,你要去哪里?”
“李大叔家的小孩病了,我要去看看。”胡雨霏神情紧张地说。
萧远东酒意上头,妒意也上头,借酒发疯,大喝道:“你说谎,穿得这么漂亮,你想去跟那个书生幽会是不是?我都知道了。”
“你胡说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胡雨霏绕过他身旁要走。
萧远东却蹿上去张开双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大怒道:“我不准你去。”
“你凭什么不准?”胡雨霏心里焦急,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我是你的未婚夫,马上就是你的丈夫了,当然有权利不准。”
“你别胡搅蛮缠,我有重要事情要做,小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别拿小孩来当借口,你就是想见那个书生是不是?”
“我懒得理你。”胡雨霏绕过他身旁要走。
萧远东出手捉住胡雨霏的手,那一刹,胡雨霏看清了他手背上的印记,大骇一惊,颤声道:“你是……”
萧远东一时也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逃犯?”胡雨霏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萧远东这才下意识要否认。
“你是,你是逃犯!”胡雨霏扬高声音。
萧远东捉住她,大手掩着她的嘴,恶狠狠地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的命。”
胡雨霏挣开他的手大声道:“我不会嫁给你这个逃犯……”
萧远东不假思索,手掌并拢如钝刀,砸向胡雨霏的脖子,胡雨霏应声晕倒。
望着怀中昏迷的胡雨霏,萧远东满心的悲痛不知所措,依照胡雨霏那正直倔强的性格,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他怎么办?
他望着自己的手,暗暗问:“真的要这样做吗?”
沉静地院子,傅雅轩的声音突然扬起:“所以你就丧心病狂的趁着她昏迷,将她抛入井中?”
萧远东满脸悲痛,身体不由得抽搐起来,他掩面喃喃道:“我没有杀她,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她死,没有,没有……”
他深爱着的女子,一个善良的精灵,他怎么可能忍心去伤害她?
“可是她死了,是在她昏迷之时,被人抛下井中毫无挣扎淹死的。”傅雅轩直截了当指出残酷的事实,不容任何人有所逃避。
“我真的没有杀她……”萧远东的声音渐渐转为呜咽。
傅雅轩没再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胡桃儿,她一直静静地站着,脸上并无太大的**起伏,仿佛她已置身于事外。
“胡桃儿,在你离开房间的一个时辰,你都去了哪里?”
胡桃儿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么久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忘了?你是听说了大小姐和萧公子吵架才跑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大发脾气。你真的忘了吗?”
“记不清了。我也许……也许是去了阿娘那里,跟阿娘聊天。”胡桃儿轻描淡写地道。
沉静了半天的胡夫人开口道:“那天晚上,桃儿确定是到我的房里陪我聊天,后来我们母女俩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她负气走了。”
傅雅轩侧头凝着胡夫人,她的眼神游移不定,说的话虽然大声,语气却显得很虚。
是心虚吧?
可是,她为何要帮着胡桃儿扯谎?
傅雅轩面不改色,问道:“胡桃儿,你喜欢萧公子吗?”
“那还用问吗?”胡桃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请你正面回答我。”
“当然喜欢,他是我的丈夫。”
傅雅轩点点头,微笑问道:“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胡桃儿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从我第一眼看到他。”
傅雅轩道:“可你的目光在注视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总是注视着另一个人,对吗?”
“我反对回答这个问题,这根本与案情无关。”
“反对无效,这个问题与案件有间接关系,你必须回答。你喜欢萧远东,可他心里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对吗?请你回答。”
傅雅轩好不威风,她既是检控官,又是审判官。
“对。”胡桃儿轻声应话。
“所以你嫉妒你姐姐,要将她置于死地,所以你看见萧远东与胡雨霏之间有矛盾,就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引诱萧远东犯罪。所以,你们两个丧心病狂地将昏迷的胡雨霏抛到井里去。”傅雅轩提出严厉的指控。
胡桃儿大声反驳:“我没有,你这完全就是诬陷,更何况,我有不在场的证据。”
傅雅轩实在心痛,冷声道:“你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不知道你在这一年里会不会晚上睡不着?梦见某一个人呢?”
“傅大人,你所说的一切,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你拿出证据证明我杀了人,才能服众。”
胡桃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已经扭转了逆势,她甚至连一根小手指都没有动,就已经瓦解了傅雅轩苦心建构起来的理论。
傅雅轩凝着胡夫人,缓缓道:“胡夫人,你一直是我很尊敬的人,我想胡雨霏也一定很尊敬你。雨霏是那样善良,那样懂事,你一定很爱她;她的离去,一定是你心里的最痛。如果她的冤情一直得不到伸张,她就只能做孤魂野鬼,不能轮回投胎。”
胡夫人垂下头,一双手无措地弄着被风吹起的衣角。
两个都是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样?
傅雅轩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但在国法面前,却不容她徇私舞弊。
“夫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傅雅轩平静地道。
胡夫人苦起了脸,望望那口井,又望望胡桃儿,胡桃儿那怨恨的眼神,令她的心在滴血。
“是我害死大小姐的,与别人无关。”萧远东突然大叫一声。
他突然承认,倒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他的胸膛因为激动而起伏,顿了一会儿,舔了舔干涩的唇,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喝了太多的酒,所以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我一时丧心病狂,害死了她,大人,是我,你杀了我吧。”
“萧远东!”胡桃儿泪眼朦胧地朝他大喝。
他们说好的,谁也不承认,可现在,他背弃了她。他是她的,他有什么资格背弃她?
萧远东一脸愧疚地道:“对不起,桃儿,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这辈子负了你。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孝顺阿爹阿娘。”
“不!谁能不能动你,你是我的。”胡桃儿突然朝萧远东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他,眼泪直流。
对于她的深情,萧远东无以为报,唯有泪千行。
如此愁断人肠的情景,傅雅轩也不禁为之动容,一切的怨恨,都皆因爱而生啊。
……
案件终于水落石出了,这也意味着傅雅轩等人得离开这个小镇了。
晚上,院子里仍是蓝光幽幽,月色冷清。
胡夫人派人过来,说是提前为他们饯行。
傅雅轩换了一套白色的便服,与崔墨耀带着韩高和路秋红赴宴。
宴席早已准备妥当,俱都是他们难得一见的本地小吃,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席上,胡老爷和胡人都特意打扮过,显得精神奕奕,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却不见胡桃儿现身。
“一直以来,我们都没能好好地招待王爷和王妃,今天我们夫妇俩,就敬王爷和王妃一杯,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胡老爷端着酒杯就站了起来。
“谢谢两位。”傅雅轩也端着酒站了起来。
就在大家都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傅雅轩忽然看着门外大喊道:“柴房那边好像冒浓烟了,是不是失火了?”
“哪里?哪里……”胡老爷和胡夫人拼命睁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是哪里。”傅雅轩奔出门口,指着远处喊道。
一群人跟着傅雅轩奔出门口,大声问道:“哪里,哪里?”
崔墨耀皱眉道:“那里只有一团乌云,你是不是看错了?”
傅雅轩搔着头道:“应该没事的,可能只是我看错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去继续喝吧。”
她回过头去,暗中与路秋红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回到席上,傅雅轩端起酒杯就站起来:“来,胡老爷,胡夫人,我们敬你一杯。”
“干杯。”胡老爷眼中闪着快乐的光。
喝完杯中的酒后,傅雅轩开始大块地吃菜吃肉,一面大嚼,一面赞美。
“你们怎么不吃?”傅雅轩望着胡家两老。
“这些东西我们常常有得吃,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胡夫人面带微笑说。
傅雅轩喝了两杯酒,虽无酒意,兴致却更高了,笑道:“在这里住了那么久,突然要走,竟然觉得有点舍不得。”
“如若喜欢,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就来坐一坐,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胡老爷道。
“如此说来,我在这里先谢谢两位了。来,我再敬两位。”傅雅轩亲自给他们倒酒。
几杯酒下肚后,傅雅轩脸色酡红,笑容更是充满了风情,“胡夫人,我真的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们家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胡夫人握着酒杯,摇头叹息道:“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责怪自己,别提这些不开心的。”
“胡夫人,你的身体不好,一定要多体重。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它日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
胡老爷突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们的计划要改变了。”
傅雅轩夹菜的手微一顿住,讶异地问:“为什么要改变?”
胡夫人眼中充满难过,幽幽地道:“王妃,对不起了,我们不能让你们走。”
她此话一出,傅雅轩当真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我们家不能没有桃儿,桃儿不能没有萧远东,所以只有牺牲你们了。”胡夫人叹了口气,一脸婉惜地道。
傅雅轩越听越迷糊,问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话犹未了,身子竟远远地倒了下去。
“你现在总算知道了。”胡夫人难过地道。
“酒……酒里有毒!”傅雅轩无力地趴在桌上。
“对不起了,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
崔墨耀扶着傅雅轩,眉心拧了起来,关心地问道:“轩儿,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喝了酒没事,而你却中毒了呢?”
算算时候,他也该发作了,可是没有。
胡老爷和胡夫人俱是一惊,可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突然一个倒栽葱,直挺挺倒了下去,均是双眼睛发直,口吐白沫,宛如中了邪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崔墨耀瞧得呆住了。
傅雅轩突然跳了起来,大笑道:“老爷,夫人,你怎么怎么也在自己的酒中下毒啊?”
胡老爷胡夫人眼珠直转,突然想起来了。
傅雅轩笑道:“你们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的,没错,就是刚才出去时,把碗换了。”
胡夫人面如土色,惊讶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们精心安排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们上当,可惜你们越是这么精心安排,就越是露出了破绽。”傅雅轩叹息道。
“轩儿,你的戏演得真好,连我都让你骗了。”崔墨耀不禁佩服。
只有傅雅轩和路秋红瞧出来了,就连崔墨耀和韩高都被蒙在鼓里了。
“老爷,夫人,解药在哪里?”
胡夫人更加惊讶地看着傅雅轩,问道:“我们想害你,你难道还想救我们吗?”
傅雅轩摇头,微笑道:“我知道你们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胡桃儿,我也是别人的母亲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又怎么忍心怪你们呢。”
“好,好,想不到朝廷里有如此正直的好官,这是我们的福气。”胡老爷困难地喘着气,又目却染着喜悦的神色。
“你们先别说这些了,解药在哪?”傅雅轩心疼他们。
“外面院子里种着的那种像灯笼一样的黑果子,人吃了便可以解毒。”胡夫人的唇边扬着苦涩的笑容。
傅雅轩对路秋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摘黑果子。
不一会儿,路秋红就将黑果子摘回来了,让胡家两老服下,不一会儿,两人身上的毒素果然解除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胡老爷和胡夫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胡夫人凄然道:“王妃,对不起,都怪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实在该死。”
“老爷,夫人,起来吧,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
两老跪着不肯起来,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给祖上蒙了羞,更枉称了善人二字。
“对不起,王妃……其实我说了谎,那天晚上,桃儿根本没到我的房间来……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我实在是……不希望看到她也没了……”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国法如山,杀人者,必偿命。”傅雅轩沉声道。
顿时,胡家两老脸色惨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傅雅轩轻声问道:“是胡桃儿让你们这样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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