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惊四座,特别是崔墨耀,身残的他,更能感受到残废的痛苦,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胡桃儿是长短腿,平时她掩饰得太好了,加上他没怎么注意她,所以忽略了。
胡老爷终于忍不住喝道:“桃儿,闭嘴。”
“闭嘴?为什么闭嘴?你叫我闭嘴,我却偏要说。那一年,是姐姐叫我爬到她的肩上去拿竹球,她自己站不住,把我的腿给摔断了,从那时候起,我要忍受别人奇怪的眼光,是她故意害我变成这样子的。”
胡夫人已泪流满面,哭泣着道:“姐姐那么爱你,她怎么会是故意的呢?从小到大,姐姐总是将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你。”
“那只是她假惺惺,为了博得大家的好感,为了让所有人都说她是善良的,她明知道我喜欢萧远东,可她却要抢了去。”
“胡桃儿,你放肆!”胡老爷气疯了,捶胸顿足,他怎么就养了这个么一个叛逆的女儿。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心虚了,你们不让我说?同样是你们生的,你们为什么从不关心我,只关心她?”胡桃儿怨恨地瞪着两老,将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次性全发泄出来。
胡夫人站起来,痛心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悲嘶道:“到底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我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我……”
她一句话提不上气,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胡老爷和傅雅轩同时奔过去,左右各一边地扶住她,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胡桃儿一点也不难过,反而大笑道:“报应啊,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傅雅轩忍无可忍,大喝道:“胡桃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样说你的亲娘?”
“她当初那样待我,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天,死了也没有人为他们送终的下场。”胡桃儿笑得好不得意,可笑容的背后仍带着一丝悲凉,如果她能选择,她绝不想要这种结果,那些逝去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还。
傅雅轩冷冷地瞪着她,伤感地问道:“胡桃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你吗?”
胡桃儿愤恨地看着她,正要回答时,傅雅轩已抢着道:“不是因为你不及胡雨霏漂亮,也不是因为你是个残废,你从来都不知道检讨自己,总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胡桃儿眯细眼眸问道。
“我是不知道,我却比你清楚。你觉得所有的人都不关心你,是因为你心胸狭窄,忽略了别人对你的关心,你只知道妒忌和怨恨,根本就看不到爱。”
“你根本就不了解,根本就不了解……”胡桃儿痛苦地大喊着,飞快地奔了出去。
傅雅轩想不到,一场风波,竟然把胡家弄得七凌八落,她不想这样的,却确实把一个原本好好的家给抖散了。
昏昏沉沉,胡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不见胡桃儿,泪水又自眼眶涌了出来。
“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萧远东勾着一抹苦凉的笑容,黯然神伤,在心里唤出一个名字。
可惜,那个人再也听不见了。
胡夫人伤心成这个样子,傅雅轩怕她的身体受不了,也不好再审下去,只好作罢。
……
午后,阳光露了个面,一只猫懒懒地在屋顶上晒太阳,一只苍蝇懒懒地飞过……这些似乎成了胡府唯一在动的东西。
傅雅轩呆站在上房外面很久了,崔墨耀和路秋红、韩高等只能静静地跟在她后面等着。
胡忠从屋里出来,面有愧色地道:“王妃,夫人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见你。”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次了。
傅雅轩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道:“没有关系,让她好好休息。”
“谢谢王妃。”胡忠点点头,下去做事去了。
傅雅轩心事重重,陷入了沉思。
路秋红轻声唤她:“王妃,现在怎么办?”
胡府的气氛太沉重了,令傅雅轩有点透不过气来,她淡淡地说:“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四个人才踏出胡府,一个人便迎了上来,他是个文弱干净的书生,傅雅轩等人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程玉林!
“傅姑娘,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程玉林那秀气的脸蛋上漾着淡淡的微笑。
“等我?”傅雅轩诧异地望向他。
“傅姑娘,你可以带我进胡府吗?我想见见大小姐,就一次,好不好?”程玉林苦苦哀求。
“你想见她,不是要来这里,而是上东山。”傅雅轩冷冷地回答,不给他一丝的遐思。
“我知道她还在胡府的,我只是想见一见她,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我求你。”
“你跟我来!”傅雅轩毫不犹豫,拖着他的手就走,也不管自己这个动作多么惊世骇俗。
她将程玉林拖上山,来到胡雨霏的墓前,却没想到在墓前遇到了萧远山,这实在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之外。
傅雅轩走得太快了,连给对方避让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两个男人,爱着同一个女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回,只怕大戏要开锣了。
萧远东,程玉林,两个未曾见过面的男人,就那样定定地立着,静静地瞧着对方,虽然未曾谋面,却一眼就感觉到对方就是那个人。
萧远东的眼眸比刀更利,比冰更冷;程玉林的眼眸青涩单纯;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过了好半晌,萧远东收回眼神,站在墓碑前,凝着碑上的“胡雨霏”三字,缓缓地道:“雨霏,我要走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来看你了。不过,就算没有我,也还会有很多人来看你,我也会很想念你的。对于你的死,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泪水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狠狠地转过头,踏着大步迎风而去。
只是,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程玉林呆立在那里,那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他连动都没动过。他的眼睛凝着那墓碑,连眨都不眨一下。
好一个书呆子!
傅雅轩越看越气,一把拽过他的衣襟,将他拽到墓前,用力一推,他毫无反抗,被她推倒趴在墓碑上。
“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所爱的人,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人,你要真的那么爱她,那么想她,你就守在这里好了,别去教书,别管你的父母了,更不用上京考试。”傅雅轩大怒,气得口不择言。
程玉林趴在那墓碑上,颤抖的手抚上那冰冷的石碑,那种冰冷,仿佛直透进他的心里。
在他的心里,始终不能接受,他所爱的人,此刻就躺在一堆冰冷的黄土里,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他软软地坐在地上,指尖轻轻地划过墓碑上的字,嘴唇打着颤,声音也打着颤,问道:“雨霏……你冷吗?”
一直很渴望,却又不敢叫出她的名字,没想到此时此刻,已是天人两隔,他叫了,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他还记得,她一直让他叫她的名字,他却一直固执地要叫她为大小姐,如今,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如昨,只是……
傅雅轩一旁看着,一颗心也跟着揪痛起来,看得出来,程玉林对胡雨霏的用情至深,只是,逝者如斯,生者已矣。
她真的很想安慰他一下的,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都已经一年了,他仍然是这么放下不胡雨霏,他往后还有几十年要过,难道他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她冷呢,你是不是就去陪她?”傅雅轩的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
程玉林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傅雅轩,不明白她何以会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他真的有想过去陪她的,只是他还有年迈的父母,他们怎么能容忍白发人送黑发人呢,他不能如此不孝啊。
傅雅轩凝望墓碑,徐徐道:“我想雨霏现在一定是在天堂,快乐地生活着。我想她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萎靡不振的样子。”
程玉林垂下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一张白纸飘到他的面前,仔细一看,上面有着绢秀的字迹,是一首很美丽的词曲: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程玉林蓦然抬首,这才发现傅雅轩、崔墨耀等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去,空空的山头,只剩下他一人。
将往事留在风中……说来简单,真要做,谈何容易。
人生没有了你,已然不同。
可人怎么硬,也硬不过天命。
……
一连好几天,胡老爷和胡夫人都不愿意见傅雅轩,傅雅轩实在忍无可忍,只好硬闯夫人的房间了。
胡夫人躺在床上,胡老爷坐在床边守着,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大概已猜出了什么事,胡老爷扶着胡夫人坐起来。
傅雅轩带人闯了进来,胡家两老连忙跪下:“拜见奕王爷、奕王妃。”
“胡老爷胡夫人快快请起。”行叩首大礼,傅雅轩怎么好意思受,怎么说,这两位老人都有恩于她啊。
胡夫人坐在床沿上,一脸歉疚地道:“对不起,王妃,我这个身子骨总是时好时坏,耽误了你的事情,我在这里深深地向你致歉。”
“胡夫人,你这不是寒碜我嘛。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就告诉我好了,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是不是?”
胡夫人的委曲求全,令傅雅轩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从来就没认为官大就可以压死人的。
“王妃,你千万别这么说,老身可担当不起。如果老身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老身,老身一定整改。”胡夫人卑微地道。
傅雅轩真是屈憋得要晕了,她越是谦虚,胡夫人就更谦虚,她越是卑微,胡夫人也更卑微,这不是摆明了要耍她。
她干脆不再谦恭客气,而是昂首挺胸,用纯真的官腔正式地问道:“夫人,你的身体有些了吗?”
“托王妃的福,老身现在感觉好多了。”胡夫人微微一笑。
“那就好。今天就在本府开堂,审迅胡雨霏遇害一案。”傅雅轩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老身全凭王妃吩咐。”胡夫人站起身来盈盈一福。
……
第一次过堂,最紧张的倒是高坐中堂的傅雅轩,她从来没有在这么普通的民宅,这么几个人,审迅一件奇案。
这案子没有原告,当然也没有被告了。
人都到齐了,胡老爷、胡夫人、萧远东和胡桃儿就站在殿中央,等候审迅,其中萧远东和胡桃儿站得远远的,谁也不看谁一眼,仿佛是陌路人。
“胡老爷,胡夫人,两位请坐。”傅雅轩不忍心看他们一直站着。
“不,大人,现在这里就是公堂,公堂之上,人人平等。”胡夫人毅然拒绝了傅雅轩的好意,地要站着。
“既然如此,那本大人现在就开始审案,本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明白了吗?”最后她还很客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明白。”下面站着的四人,一下子都变成了乖小孩。
“现在审迅的是胡雨霏遇害一案,你们可以保持沉默,但所说的一切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路秋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王妃何时变得如此罗嗦。
傅雅轩端起脸,威严地道:“萧远东,本大人问你,胡雨霏是不是你将她打晕,然后和胡桃儿一起把她推进井里淹死的?”
“没有。”萧远东很干脆地回答。
“胡桃儿,你说。”
“没有。”
傅雅轩眼眸一眯,又道:“萧远东,本大人再问你,你是逃犯吗?”
“回大人,我是。”
“那死者胡雨霏知道此事吗?”
萧远东想了想,才回答道:“知道。”
傅雅轩目光一闪,大声道:“是不是因为胡雨霏知道此事,所以你要杀她灭口?”
萧远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没有杀她,她是意外死亡的。”
傅雅轩眼波流动,悠然地道:“案发的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雨霏心里有别人,心情不好,躲在房里喝闷酒。”
“可有人证?”
胡桃儿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可以为他作证。”
“这么说,当晚你们一直在一起?”傅雅轩问道。
“是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一直喝到凌辰。”胡桃儿回答。
傅雅轩又问道:“是谁先发现死者的尸体?”
“是韩忠。”
傅雅轩道:“传韩忠。”
少时,韩忠便被传了上来。
傅雅轩问道:“韩忠,本大人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胡雨霏的尸体?说说当时的情形。”
韩忠想了想,回答道:“那天早晨,我正要往井里打水,发现里面有可疑物,井边还有一只大小姐的绣花鞋,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后果怎么也找不到大小姐,就叫了几个人打捞起来,才知道就是大小姐。”
“当时胡雨霏的尸体状况如何?”
这一问,众人皆变色,胡雨霏的死是所有人心头的痛,现今旧事重提,正是在他们未结疤的伤口上洒盐。
韩忠目光闪烁,慑慑懦懦。
傅雅轩沉声喝道:“韩忠,现在这里就是公堂,本大人在办案,问你什么,你得如实回答。”
韩忠终于怯怯地开口道:“大小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有没有做尸检?”
“没有。因为大家都认为大小姐是死于意外。”
“大小姐说她不是死于意外,现在,我们就到现场去看看吧。”
傅雅轩率先走了出去,大队人马跟着,韩高和路秋红走在最后,路秋红轻扯韩高的衣袖,附在他耳畔低声问道:“夫人不会是要挖坟一探究竟。”
韩高想了想,脸色沉重地道:“按照夫人的专业精神来看,有这个可能,她不是常常说死人会说话,而且死人不会说谎,活人会。”
“那我们也要跟着去吗?”路秋红怕自己心脏受不了。
妈呀,骷髅骨头啊,她怕怕的。
“能不去吗?”韩高反问。
“我不要去,你去吧。”
韩高一把拉过她的手,大声道:“走啦,有我呢,别怕。”
这一句如此伟岸的话,让路秋红有了安全感,想想,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
傅雅轩拉着大队来到井边,问韩忠:“就是这口井吗?”
韩忠如实回答:“是的。”
傅雅轩四下瞧了瞧,问道:“你是如何认为胡雨霏是死于意外?”
韩忠走前两步,指着一个石阶道:“那天,这个石阶下就落了一只绣花鞋,所以我猜测小姐被绊了一下,所以掉了下去。”
傅雅轩神色一正,道:“好,本大人再问你们当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每个人都同一答案。
傅雅轩道:“韩忠,你把所有下人召集来,我要问他们话。”
韩忠依言去办,不到一会儿,便将府里所有的下人召集来了。
傅雅轩问道:“你们都知道大小姐去世的消息吗?”
所有人都点头,其实一个较老的嬷嬷道:“当然都知道,我们这些人中,在这里工作都超过三年以上,有的做了几十年,有的自小就进来胡府了,老爷夫人和小姐们待我们如亲人一样,胡府就像我们的家一样。大小姐死了,我们都很伤心。”
傅雅轩美目流盼,又问道:“胡雨霏去世的前一个晚上,你们都听到些什么?”
所有人都摇头,傅雅轩特别注意一个瘦小的丫环,她目光闪烁不定,摇头也是犹犹豫豫,东张西望。
傅雅轩道:“那这一年里,你们晚上都听不到任何动静吗?”
下人们都犹豫了一下,却又都摇头。
傅雅轩皱眉怒道:“胡府就这么太平吗?怎么本大人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你们都不闻不见,是因为本大人时运高,还是因为你们的眼睛耳朵都同时出了问题?”
这一喝,全场鸦雀无声。
傅雅轩凌厉的目光扫向韩忠道:“韩忠,你说说看,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东西?”
“没有。”
“没有?”傅雅轩的目光更加深冷,又道:“你还记得我们来的第一个晚上,你吩咐我们什么吗?”
呃……这次真的不打自招了。
韩高勉强地道:“是……胡府是有一段时间传出闹鬼的消息,令大家很害怕,可现在要追究,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却是全镇的人都知道了。”
傅雅轩淡淡一笑道:“很好,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好了,现在切回正题,胡雨霏死前的那天晚上,你们确定什么也没听见?”
所有人还是摇头。
胡桃儿满是不屑,一个女人在这里指手划脚的,她到底会不会审案子啊?兜来兜去似乎又兜回了原点,真不知她想干什么。
“好吧,如果你们不如实回答,冤死的人,说不定晚上会回来找你的哦。”说这句话时,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看起来阴森恐怖,具有恐吓的意味。
心里没鬼的人,自然是理直气壮的,但心里有鬼的人听了这话,便心里直发毛。
傅雅轩注意到那瘦小的丫环身体在颤抖,她一把将她拉出来,问道:“你那天晚上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
“我……没……”瘦小的丫环垂下了头。
傅雅轩在心里暗暗数着,小丫环说的这两个字的间隙竟然有七秒之久,这足以证明她的心里有鬼。
傅雅轩微笑瞧着她,静静瞧着她,一直瞧着她,瞧得她心里直发寒,手足冰凉冰凉。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