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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光影明灭，迷迷怔怔中眼前有忡忡人影不停晃动。额头忽的搭上一片幽凉，灵台蓦地刺穿迷雾瞬间清明。我一把撑起身子，五指紧并向眼前的人影削去……
浑身酸软重重跌回榻上那刻，我听见一个张惶不已的声音：“哎呀！别动手！是我！”
一把按住额角我用力摇了摇头。趁这当头，玄衣少年已跳起来往门外蹿去，只留下一句——“你先消消气！消消气！我去帮你准备醒神汤！”
一想起自己竟万分丢脸的着了那人的道儿，我顿时怒火中烧，用尽全力冲那个张皇逃窜的背影大吼一声——“陆九儿！你都结交了些什么妖魔鬼怪！我饶不了你！”
待那碗醒神汤至少过了两个时辰才被小心翼翼摆在我眼前时，我的神思早已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陆九儿将碗放下后便垂头站在跟前，眼睛不住往我脸上瞟来。我蓦地抬手，他赶忙后退大喊道：“别别别！他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帮你换脸……”
伸向那碗醒神汤的手不禁停驻，我皱眉望他：“换脸？”
“是啊！”，他忙不迭从身后取出一面镜子，“凤蠹先生说你性情倔强且焦躁，与你细谈交易恐怕不大能成，是以才用了些手段。他说：他给了你你想要的，便拿走他想要的，十分公平！”
他竭力开解间我不由瞥了眼那面铜镜，心尖一颤，我立刻劈手夺来放在自己眼前。
镜中赧然现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那女子五官平淡之极，彷佛能叫人过目即忘！除了那身衣饰，我再寻不出半分自己从前的影子。
伸手抚上那张陌生的脸庞，指尖触感与真实皮肤无异。五指用力一抓，那不甚白皙的面上顿起五条红印。声旁之人“咝”的倒吸了口冷气，我却只顾在心中惊叹——竟没任何破绽！
心头一喜，我招手冲眼角直抽的陆九儿嚷道：“这……这当真是我？”
“当然是你！”，少年得意的放下满脸戒备伸过头来一同观看道：“真是鬼斧神工！这模样，别说公子了，就连你娘站你面前也一定认不出来！”
“我看是奇技淫巧！”，面色骤变我一把揪住他问道：“快说！他从我这儿拿了什么？”
“哎呀！你这人怎么得了好处还翻脸呢！”，他死命挣扎道：“你浑身上下一样东西也没少！凤蠹先生只是炮制了一张你的脸而已！”
“我的脸？”
“是啊！”，他急急辩解：“凤蠹先生用一种特制的药水敷上你的脸，待药水干涸变成膜状取下来时，便成了一张面皮！凤蠹先生说：能成为他的藏品，你应该感到荣幸！”
“荣幸？！”，我冷笑一声，“谁知道他取了我的模样要去做什么坏事！”
“不会的！”，他小嘴一嘟竟有些赌气，“凤蠹先生为人温雅和善，常常助人为乐！他说是收藏便是收藏，绝不会借你的模样去做坏事！”
“连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的出来！能是什么好人！”，怒意难平，我将他揪的更近了些冷声开口：“你贪恋男色、是非不分，不必再为自己开脱！”
“是你根本不敢，凤蠹先生才采取非常之法的……”，他微微挣了一下，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就不敢去面对现实！”，他昂头，语气蓦地强硬了几分，“凤蠹先生说初见你那一瞬，他便从你的灵识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与自弃！他说你根本就不敢接手自己的命运！”
“你胡说！”，我一把将他揪至眼前，瞪住他一字一句反驳：“若我不敢，为何还要与你下凡！”
“你总这样！”，陆九儿目光中是罕见的严整，他对上我近在咫尺的眼睛，“你为何这样易怒？那是因为你对身边的人、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当不如你意的事情发生时，你总是以怒意掩饰自己的失望，总是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是非不分的对待所有的人，却从不愿主动去考证事情的真相！你永远都在等着别人给你一个说法！永远都在固步自封！”
“胡说！”，我恶狠狠的瞪着他分辩：“你才活了多久！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教训我！”
“我虽没你活的久，可我见识过的浮世沧桑却比你多得多”，没有在我怒气下有分毫退缩，他目光竟坦荡到令我想要闪躲，“你出生贵阀，儿时得狐王娇宠无度，稍长又有南瑟青睐纵容，便是公子也一直对你百般维护！你养成这副骄恣的性子，自是不懂——不是天下事物，但凡你想要的，都能摆在你眼前任你取舍！”
“你！”，心中怒意顿盛，可未及反驳，我便见他垂下眼帘，语气蓦地低沉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如意之事。
“你知不知道：在遇到老头子之前，我曾是个乞儿！我与母亲一同乞讨在最为繁华的东市街头，受尽了人们唾骂与折辱，只为能够果腹！那个时候，东市的乞儿成百上千，人们的怜悯之心却少的可怜。每天，都有乞丐饿死，也有更多新的加入。而先被饿死的，总是那些放不下脸面，羞于伸手去讨去要的人！而我，会对每一个可能施舍的人卑躬屈膝，甚至伏地磕头。所以，我从未让自己和母亲挨过饿，甚至可以将多余的食物分散给我的伙伴们。”
在那样遥不可及的描述中，我有些发呆，握住他衣襟的手指也渐渐失了气力。可他彷佛并未察觉，只是保持着这个艰难的姿势继续讲了下去……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这群乞丐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虽形容落魄，却有种叫人不敢轻视的气魄。而且从他褴褛的衣袍上，依稀可见蟒纹——这可是当朝大员才可穿戴！那人自来此处，整日里倒头大睡，从不乞讨。偶有清醒时，也总是站在街头叫骂。骂的都是些昏君无德、奸佞当道之类的愤世之言。他这般做派，自是无人敢接近，更别说能讨得一分半子儿了！过了几日，我母亲可怜他将成饿殍，好心端了碗薄粥与他。可他竟将碗一把掀翻，还口口声声念叨：‘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愿意帮他！”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冲我一笑，那笑有些发苦，看的我心神一晃。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七日之后，一群官爷来到东市，为首之人气度非凡，一看便知是当世权贵。来人向我打听那个男子的下落。我便将这群人带往那个男子经常落脚的一个破庙。岂料距那庙老远我便闻到一股尸腐气味，一群人冲进破庙时，便见到了那人爬满蛆虫的尸体！为首之人惊怒非常，忙令手下检查此人死因。可我却知——他是活活饿死的！”
讲到这儿，陆九儿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语带惋惜，“许久之后，我才听说：那饿死的男子竟是天下皆知的忠良之士——太子太傅司马容，司马先生！而那日来迎他的人，便是刚刚力摧叛党，稳固了根基的当朝太子！我身为一个小乞儿，自是不知那朝堂之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可我知道——若是那司马先生能忍得一时之辱，收敛一下他那偏执的性子，那他必定还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可最终，他的一片玉骨冰心害死了他，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的人，哪儿还有能力还这世间一个太平？”
从未想过性子如此欢脱的少年竟会经历过这般世事艰辛，我一时听得有些入神，又恍惚觉得他的故事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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