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唯剩轻缓均匀的呼吸声，我甚至不清楚他是否还醒着神。一个念头骤然出现在我脑中——探看他的灵识！这样好的机会，快探看他的灵识！从他灵识中，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
指尖忍不住微动，溯魂术探出那一刹那，“吱呀”一声轻响，殿门似是被风吹动，又缓缓闭了回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指尖感知的意识瞬间清明起来，一如他此刻清醒万分的语气。
我蓦地缩回双手，背心惊出一片冷汗——他根本就是醒着！若刚才溯魂术贸然探入，必定会被察觉以遭猜忌！
“父君！父君你在不在里面！”
我惊魂未定，便又看见殿门被挤开了个小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缝中传入，在的空旷的殿中引出一阵银铃般的回响。
“玥儿……”
金座上的人赶忙起身转过玉案，疾步走过去将殿门打开。
一个裹得圆滚滚的女娃儿从他腿边溜了进来，迫不及待的冲他高举着双手。那双小手正紧紧抱的一个青花瓷汤盅，难怪无力推开殿门。
“父君父君！这是母妃亲手煲的莲子百合羹哦！”，小豆包眼中闪着清亮的光芒，快活开口，“母妃说她白日里不该与父君起了争执，她已经知道错了！母妃还跟玥儿说，莲子清火，喝了这莲子羹，父君便不会再生气了。”
轻裘缓带的男子微微一愣，旋即失笑，“父君根本没有生过母妃的气……”，俯身抱起那个与他极为相似的小人儿，他将那本就裹得浑圆的娃儿裹入白裘，眉眼间溢出温柔浅笑。
“父君……你喝一口，好甜的！”，小豆包仍高举着手中瓷盅不依不饶。
他将她的小手也一并裹入轻裘，旋即推开殿门柔声道：“我们端到沁暖阁去喝好不好？”
“好啊！好啊！”，仅留在裘氅外头的一颗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回头淡淡吩咐一声，“灭了灯，你便回去吧……”，话音未落，拉住门棂的手一松，将我隔绝在灯火昏黄的大殿之内。
呆滞半晌，我垂头，苦笑——沁暖阁，却不是玉珩殿……那是青萝与他大婚前在九华玉清宫的暂住之所！如今，这一家人可真是尽享天伦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样真好……
被自己脑中蹦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我立刻拿手拍了拍脸颊醒神。可惜越拍越觉得困顿。大大打了个哈欠，我走上高台吹灭了案上烛火。
回身一瞥，门棂外，是正至天心的一轮冷月，不远处，一望无际的婆罗优昙与月色遥想辉映，一如三百年前那场覆盖了整个青丘的大雪，叫人望之心生幽寒。
突然很不想步入那清冷月色，我回身，缓缓坐进那个金座，这里，有尚未冷却的温度和残存的优昙清香。
俯身趴上冰冷的玉案，阖上双眼之时，眼角，有一抹温凉滑过……
“咯哒”一声微响，在这空寂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凝神望向殿门，我看见光影斑驳的门棂间，一抹纤细的身影被如霜月色映衬的恍若鬼魅。
一片侧影却足以让我立即认清来人——是她！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刚刚让她女儿叫回了昊晔么？
转念之间，青萝已步入殿内，趁她回身将大门合拢之际，我悄然化作蛾蠓停在金座之后的画壁上，一动不动。
穿过自门棂洒入的清冷月色，那袭绿衣渐渐行至金座之前。她拿指尖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玉案上堆积的文书奏折，似乎是怕留下痕迹。
待翻开其中一本折子，她借着月色只看了一眼便浑身猛地一颤。透过金座靠背的镂空之处，我看见她紧蹙着眉头，死死瞪住那本奏折的左下角，那里，一个刺眼的“杀”字被一笔划去，幽冷月辉下，入目惨红，似鲜血挥就一般！
白日里温婉高贵的天妃在夜深人寂的大殿中蓦地眯起双目，眼中闪过比如霜月色更为森冷的寒芒。
忽觉心惊肉跳——我骤然想起鳐珠幻境中，她提剑刺向他时那种孤绝狠厉的神情。
这个女人，或许对他有情……可她心中一定深藏着比他重要百倍的东西！当她下定决心攫取之时，即使是他，也定会被她毫不犹豫推上献祭的高台！
三百年前，她毫不留情的一剑已经用他的性命给我烙上了一个的鲜血淋淋诫训！如今，又见她这种心怀鬼策的举动，我要怎么相信——她肯全心全意待他？
神思轮转间，殿门再度开合之声将我惊醒，透过尚自摇摆的门棂，我看见一袭绿衣在夜色中悄然飞身而起，向沁暖阁的方向飘去。
她的女儿——怕是用来拖住他的步伐的罢……
虽仍对一切迷惑不解，我却只觉一股莫名恐慌从心底盘绕而上——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终归，她还是将他纳入了自己的算计之中吧？
一如三百年前的那场谋划！
鳐珠幻境中最后一刻那铺天盖地的血红骤然充满了我的灵识，那样无法遏制、源源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漫过了我的双手，我的膝盖，我的腰间，我的颈子……冰冷粘稠，倾刻间将我淹没……
眼前蓦地光影流转，门外树影招摇，一阵夜风猛然刮碎了那凝滞成霜的漫天银辉。
灵识重重一颤，无边血色从我眼前瞬间褪去，徒留满目光影凌乱……
次日一早，我找到兀自酣睡的陆九儿，将他使劲儿摇醒，让他立刻想办法——在大婚那天不要安排给我任何活计。
他睡眼惺忪的拍了胸脯应了，还做出一副十分体谅的表情安慰我说：“知道你不愿亲眼见公子与旁的女人大婚……你便在那日好生找个角落躲在里头吧……要不要再借酒浇个愁什么的？我这儿可存了几坛好酒呢！”
瞥了眼他背上蛛网般密布的血痂，我掸了掸眼角谢绝了他的好意，也没再多说什么……
大婚前夜，我找到紫芸，提醒她别忘了三日前我们的约定。她笑的有些莫测，又恍惚有些欣慰……
我想——我再不能顾忌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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