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吉普在凌晨的大街上狂奔。陈北是飞行员出身。拿出开战斗机的气势开汽车。把个吉普车开的如飞一般。惊险无比。好几次差点撞到对面的车。马春花的脸白了。陈光在后排座位上更是滚來滚去。头上磕了几个疙瘩。
疯狂疾奔出十几公里。看看后视镜。沒有车辆追來。陈北才放慢了速度。其实是他多虑了。晨光厂只派來这一辆车搜捕他们。以工作组的效率想组织车辆追击。恐怕得到下午了。
通往省城的公路。平坦宽阔。一马平川。路上铺着细石子。吉普车开在上面胎噪声很大。陈北掌着方向盘。心情愉快。唱起了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马春花问他:“去了省城然后呢。”
陈北道:“不是说了么。咱全家去北京。找**周总理说理去。地方上这么乱。中央是不知道的。这些坏事都是他们背着**他老人家干的。”
这种幼稚的话自然不是陈北的本意。而是用來哄骗马春花的。
马春花果然上当:“对。是该找**反映一下地方上的情况了。太乱了。那么多老革命被打倒。不应该啊。他们都是忠于党。忠于主席的啊。”
陈北笑着说:“是啊。等见了**。你有多少话随便说。”
马春花道:“那以后咱就住在北京不回來了啊。”
陈北道:“是啊。”
马春花道:“我听刘媖说。咱们是搬到省城去住啊。”
陈北赶紧改口:“省城咱们有房子。北京也有房子。为孩子教育考虑。还是在北京好。毕竟是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你说对吧。”
一提政治方面的事儿。马春花就特别好骗。屡试不爽。她点头道:“是啊。要是能住在北京。每天去广场上看看**。看看**。那该多幸福啊。”
陈北道:“傻老娘们。你以为**住**啊。”
马春花狠狠拧了他一把:“就你聪明。”
陈光在后排座上大嚷:“我要去北京。看**。”
一家人其乐融融。
忽然吉普车一震。倾斜了。
“不好。车胎爆了。”陈北赶紧靠边停车。下來一看。果然是左前轮胎漏气。
吉普车后面有备胎。也有随车工具千斤顶什么的。陈北军人出身。修飞机都行。何况汽车。他手脚麻利的用千斤顶支起车身。卸下漏气的轮胎。装上新轮胎。一边干一边教育儿子:“学着点。将來自己开车的时候也能修。”
马春花道:“咱儿子才不当驾驶员。要当就当正经工人。”
陈北道:“当什么工人啊。要当就和他爹一样。开战斗机。平时开自家的汽车。”
马春花道:“自家的汽车。你做梦吧。省委书记自家也沒小车啊。”
陈北嘿嘿一笑。继续拧着螺丝不说啥了。
陈光道:“爸爸。我渴了。”
随身水壶已经喝完。不远处有条小河。清澈见底。陈北拿着水壶过去。先自己喝了个饱。然后灌了一壶水回來。让娘俩都喝了。
稍事休整后。继续开车前行。路上的车辆多了起來。但也只有很少的长途公共汽车和货运卡车。以及农村拖拉机。十几分钟才能遇到一辆。国家缺少汽油。公路运输还不发达。路上车少很正常。
开着开着。引擎盖里冒出了白烟。陈北赶紧停车。打开引擎盖一看。水箱漏了。剩下的水已经开锅。烫的沒法碰。只能先自然冷却再说。
“单位的破车真闹心。还不如早年留下的美式威利斯。怎么折腾都沒事。”陈北气的直抱怨。
马春花道:“这车不孬。都怪小车班的驾驶员不好好保养。那啥。你不是挺有本事的么。修啊。”
陈北道:“水箱咋修。我沒那本事。”转念一想。行李中有一挂香蕉。灵机一动掰了一个剥了。用小刀切成片贴在水箱漏水位置。然后迅速加满了水。上车发动。
“怎么样。我有的是招。这一挂香蕉够咱走到省城的。”陈北得意洋洋道。
马春花道:“你别得意忘形。汽油够不够。”
陈北弹着油料指示针:“足够。满满的。不对啊。开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满的。”
果然。开了一段距离又抛锚了。下來检查。不是水箱的问題。是沒油了。
沒辙。只好停下拦车。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过路的长途客车。人家一听要借汽油。顿时摇头如拨浪鼓。汽油金贵。一点也不能外借啊。
等了半小时。又拦到一辆车。司机倒是愿意抽点油出來。可这是一辆柴油车。沒得用。
陈北看看手表。已经中午了。还有十二小时就要起飞。无论如何也要赶到省城。他决定拦顺风车。
出了奇了。这一阵偏偏一辆过路车都沒有。白花花的大毒日头当空照。陈北汗流浃背。背心都湿透了。路旁杨树上的知了不停鸣叫着。更添烦躁。
好不容易來了一辆拖拉机。驾驶员倒是很热情。主动要带他们一程。陈北想了想答应了。三口上了拖拉机。往前走了十几里路。拖拉机要进村不能再带他们了。只好下车继续步行。
马春花埋怨道:“坐什么拖拉机。才走这么一段。还不如守着汽车呢。万一有人愿意借油。不就行了。”
一边吵着嘴一边往前走。忽然后面有汽车声。陈北赶紧跳到路中间大喊大叫挥舞双手。这回他豁出去了。就是劫车。也要赶到省城。
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这辆卡车的牌照如此熟悉。是晨光厂的车。
不好。追兵來了。
卡车上的人也发现了陈北。坐在驾驶室里的军代表张连长举起五四手枪朝天射击。砰砰两枪。大喊道:“陈北。你给我站住。”
陈北急忙拉着马春花和陈光向道路一侧的麦田冲去。夏收已经过了。麦田沒有遮蔽物。但远处有个小树林可以藏身。汽车不能越过路边的河沟。能暂时阻滞追兵一阵。
张连长他们停下卡车。车厢后挡板打开。十余名造反派提着步枪下來。拉栓就打。枪口被张连长一把抬起。子弹飞向了天空。
“抓活的。”张连长说。
陈北听到枪声。不由得一颤。急忙一个鱼跃将儿子扑倒。同时喊道:“春花。卧倒。”
马春花打过仗。这点阵仗只是小场面。她迅速卧倒。观察后方道:“沒事。只是鸣枪示警。继续跑。”
陈北道:“再跑人家可就來真的了。”他匆忙打开旅行包。拿出两把手枪。抛给马春花一把。“你带儿子先走。我掩护。”
事到如今。马春花也不再和他拌嘴了。接了手枪哗啦一声上了膛。拎起旅行包。带着儿子弓着腰往小树林方向跑。走的是蛇形机动路线。
追兵果然又开枪了。子弹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來。
陈北开始还击。他趴在地上沉着射击。第一枪射空了。第二枪打中了一人的小腿。追兵们立刻放慢了脚步。纷纷卧倒。
“陈北。投降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张连长喊道。
回答他的是两发子弹。打在田埂上直冒烟。
张连长等人吓得不敢冒头。
陈北趁机后撤。退进小树林。
旅行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马春花冷冷看着他:“你到底要去哪里。”
“北京啊。”陈北装糊涂。
“这是怎么回事。”马春花指着一张航图。一条红线从省城直指南海方向。虽然航空图是球面图。一般人看不懂。但马春花认识字。又不傻。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计划往北飞。
“你要叛国。”马春花痛心疾首。
“春花。沒错。我是要去香港。咱们全家都去。国内沒办法住下去了。迟早被他们整死……”
“闭嘴。”马春花流泪了。“陈北啊陈北。我只当你思想落后。沒想到竟然如此反动。你干什么我都能忍着你。让着你。跟着你。可是你要叛国。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陈北也怒了:“我不是叛国。我只是想活命。这个国不让我好好活下去。也不让我出去。我只能自己走。我实话告诉你。不光咱们走。还有很多人一起走。你现在已经在这条船上。下不來了。”
“谁说我下不來你的贼船。”马春花猛然举起了手枪。
这是一把银色镀镍的德国造ppk手枪。当年张学良送给陈北当见面礼的。后來马春花生了陈光。陈北又将此枪作为礼物送给了马春花。
“春花。你冷静些。我真不是要叛国。我一个小小保卫干事。拿什么叛国。我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一点。过得像个人样。我谁也不会伤害。更不会背叛党。背叛**。你相信我。把枪给我。”
陈北慢慢走向马春花。伸出了手。
陈光早就吓傻了。妈妈忽然举枪瞄准爸爸。这是咋回事。
马春花咬牙切齿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
陈北停下脚步。深深出了一口气道:“好。春花。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但我必须去。我不去就沒人驾驶飞机。我和儿子走。你留下继续革你的命吧。”
说完拉起儿子的手就往前走。
“站住。”马春花喝道。握枪的手在颤抖。
陈北顿了一下。继续前行。
“我叫你站住。”马春花歇斯底里的喊道。
陈北头也不回。
“砰。”枪响了。
陈北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一朵血花慢慢渗开。白色的背心染成了红色。
他不可置信的慢慢回转身。
马春花泪眼婆娑。双手握枪。ppk枪口青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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