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开始慢慢旋转。陈北张开双臂。重重的倒在林间草地上。头歪向一边。看着自己的儿子。
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几乎沒有什么痛苦就死去了。昔日的空战英豪。风流倜傥的陈家大少爷。性格刚烈的晨光厂保卫处长。马春花的丈夫陈光的父亲。就这样死在了不知名的小树林里。连一句遗言都沒留下。
马春花丢下手枪。慌忙扑到陈北身边。手忙脚乱按着他呼呼冒血的伤口。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心脏。哭喊道:“陈北。你醒醒。你说句话。你不能死。”
陈北的身躯还是温热的。满是污垢的背心上。头发里。尽是熟悉的味道。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他已经沒了心跳。沒了呼吸。
陈光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追兵慢慢走进小树林。踢开陈北手中的枪。张连长捡起马春花丢下的德国造小手枪。把玩两下塞在腰带上。示意手下将马春花从尸体上拉开。
造反派上前拉马春花。拉不动。
他们急了。拉枪栓瞄准马春花喝令:“起來。再不起來打死你。”
马春花忽然止住悲声。慢慢站了起來。冷冷看着这几个人。眼神令人发毛。
“麻痹的。敢拒捕。”腿上中弹的家伙一瘸一拐过來。用枪托猛砸陈北的尸体。陈北的头被砸瘪了一块。马春花如疯了一般扑过去。咬下那人肩膀上一块肉。众人赶紧猛拉。拉不住。还是张连长上去一枪托砸晕马春花才救下來。
“抬走。”张连长下令。
众人将陈北的尸体。昏迷的马春花一并抬上了卡车。陈光也被揪住押走。
……
马春花在颠簸中醒來。造反派们在车厢里吹着牛。开着玩笑。抽着烟卷。陈北冰冷的尸体就放在车厢里。面庞依然英俊。如同那年初见。
一个造反派清了清嗓子。一口浓痰吐在陈北脸上。糊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陈光蹲在角落。目光呆滞。被人呼喝着也不动弹。
“小比崽子。过來。傻了么你。”造反派喝道。
“早晚也是挨枪子的货。”旁边人道。
车厢中散落着旅行包里的东西。半挂香蕉。一壶水。一包饼干。几件衣服。还有那张航图。不过造反派们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其中玄机。
一刹那。马春花的脑子忽然变得非常清醒。如果被他们知道陈北的叛国计划。那罪名可就滔天了。自己死不足惜。儿子的一生也会在牢狱中度过。公爹他们也会被拦下。枪毙的枪毙。判刑的判刑。而这一切都是何苦來哉。
突然间。马春花暴起。将身边一人腰里挂着的木柄手榴弹抽出。一口咬掉盖子。用舌头舔出导火索咬在牙上。动作快的无法想象。所有人都沒反应过來。全傻眼呆住。
“停车。”马春花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來了。
一人拍拍驾驶室。卡车停下了。
马春花看了儿子一眼:“跳车。跑。”
陈光惊恐的看着母亲。不敢动。
“跑快点。妈和爸爸会來找你。”马春花的眼神充满柔情。
陈光忽然反应过來。敏捷的跳下车。撒腿就跑。
张连长还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骂骂咧咧跳下驾驶室往后面走的时候。马春花毅然决然的拉响了手榴弹。
手榴弹引爆了车内的弹药以及油箱里的汽油。车里所有人都沒能逃掉。不是被当场炸死就是变成火海里挣扎的影子。卡车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烈焰冲天。
陈光头也不回的跑着。跑着。继续跑着。
……
省城郊外。39000航站跑道上。陈子锟看着手表。心情焦躁万分。天快黑了。人还沒有到齐。
今天警卫班的战士们全部拉练去了。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大青山。他们将在那里野营三周。等他们回來。陈子锟等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dc-3飞机上的红五星标示已经被涂抹掉。起飞时间是夜里0点。考虑到空军的歼五、歼六无法夜航。全天候飞行员也是凤毛麟角。所以夜间飞行危险很低。到了境外后五星机徽反而会引起误会。还是不带任何标示比较好。
燃油已经加满。旅客也到的差不多了。现在只有陈北一家人。陈嫣、以及阎肃等人沒到。
“你去找你姐姐。顺便看看阎伯伯怎么还沒來。”陈子锟吩咐小女儿。
陈姣立刻驾车前往省第一人民医院。为了不露马脚。直到最后一天陈嫣还在坚持工作。此时她正在手术室里为一个脑出血的病人做手术。根本腾不出空來。
“还有多久才能完。”陈姣问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护士。
“推进去有一个小时了。病人情况很复杂。要不然也不会麻烦陈教授。”护士解释道。
陈嫣是医学博士。教授。脑内科专家。疑难杂症到她手里全都是小儿科。手术不能打断。陈姣无可奈何。只好先去接阎肃。
阎肃是被孙女绊住了。阎晓松虽然和爷爷划清了界限。但爷爷沒和她划清界限。一家人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每天去什么地方。这么神秘。”阎晓松一直揪着这个问題不放。
“这是国家机密。爷爷不能告诉你。”阎肃只能随口敷衍。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出走。他已经将需要带的东西蚂蚁搬家一样零星送走。现在只需人过去就行。无奈甩不掉这个小尾巴。
阎晓松缠住阎肃也是有目的的。她在等战友们來支援。徐红兵和王小飞他们马上就到。人一到齐就扭送爷爷到公安机关。任他铁嘴钢牙也要招供。
门外响起鸣笛声。是陈姣开车來接了。
阎肃赶紧出门。阎晓松也追了出去:“爷爷。不说清楚去哪里。我就不让你走。”死死拉住爷爷的袖子不松手。
“晓松。放手。”阎肃掰着孙女的手。
“我喊人了。”阎晓松威胁道。
陈姣明白了问題所在。皱眉道:“想知道去哪儿。你跟着一起來不就结了。就怕你不敢。”
阎晓松这个年纪的女红卫兵最怕激将法。她果然上当:“**的战士有什么不敢的。去就去。”
说着跳上了吉普车。阎肃也上了车。
陈姣再次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将车停在外面。让阎肃祖孙俩稍等片刻。匆匆赶往手术室。刚好红灯灭了。手术结束。病人被推了出來。陈嫣一身白大褂白口罩的出來。对病人家属说:“手术成功了。病人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他。”
家属千恩万谢。陈姣在一旁急的直跺脚。陈嫣知道时间來不及了。快步走向更衣室。洗手换衣服换鞋。穿着便装出來。和同事说一声家里有事。匆匆就走。
忽然一辆救护车响着警报开进医院。护士抬下一个病人。随车的医生竟然是医院党委书记。
“小陈。别走。这是你们脑内科的病人。脑溢血需要马上开颅。”书记喊道。
“姐姐。來不及了。”陈姣拉住了姐姐的手。
“我看一下病人的情况。给他们指点一下就行。”医者父母心。陈嫣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了病人的生命还是留了下來。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陈嫣询问了家属一些情况。才发现原來是熟人。病人是省长马云卿。怪不得医院党委书记亲自出马。
马云卿的老婆也认出了陈嫣。此刻她沒有再耍官太太的威风。而是扑通跪倒在地:“陈医生。陈教授。救救我们家老马吧。”
陈嫣道:“尽力而为吧。准备手术。”
“姐”陈姣急的都快哭了。
“给我一个小时。”陈嫣沉着道。
陈姣明白姐姐的脾气。上了手术台就忘记了时间。这么复杂的手术一个小时怎么做得完。
与此同时。徐红兵和王小飞一帮红卫兵赶到了阎肃的家。发现阎晓松不在。顿觉事态严重。
“老东西不会谋害了晓松吧。”王小飞道。
“不会。”徐红兵摇摇头。“晓松很机警。善于活学活用**思想。老东西不是她的对手。”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报告有关部门。”徐红兵当机立断道。他是政法世家出身。知道这种复杂情况单枪匹马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国家机器出马才能摆平一切。
一帮人立刻前往公安局报案。
省城公安局遭到造反派多次冲击。形同虚设。只有部分职能还沒瘫痪。公安局可是军管单位。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必须填写会客单。打内线电话让里面的人來接才行。
徐红兵不认识什么人。又说不清楚报什么案。门口值班的军代表听的一头雾水。不耐烦道:“走走走。捣什么乱。”
徐庭戈抱着茶杯晃晃悠悠过來了。他被打倒之后。下放到市局当传达员。不过有小道消息说上面准备启用他。所以不管是军代表。还是公安干警都很尊重老徐。见面都得尊称一声老领导。
“什么事。给我说。”徐庭戈道。
徐红兵等人七嘴八舌将他们的怀疑说了出來。徐庭戈哈哈大笑:“反特小说看多了吧你们。无产阶级专政下。敌特早就肃清了。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把一帮红卫兵撵走之后。徐庭戈沉思片刻。借了一辆三轮摩托出门了。
……
手术还在继续。因为病情复杂。在手术过程中又出现溢血。医院有真材实料的医生大都被打成右派。不是下放就是关进牛棚。留下的所谓主治医生连开阑尾炎都不会。更何况是这种复杂的开颅手术。
陈姣急的团团转。心里有事又不能说出來。真快憋死了。
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家属立刻围上去。马京生哭着问道:“我爸爸怎么样了。”
陈嫣满脸疲惫道:“你爸爸沒事。”
陈姣低声道:“姐。走吧。”
“不。手术沒做完我不能走。你们先走吧。”陈嫣毅然道。
“可是你留下会遭殃的。”陈姣都快急哭了。
陈嫣淡然一笑:“我孤身一人。怕什么。姣儿。照顾好爸爸妈妈。走吧。”
说完一转身回了手术室。门锁上了。
陈姣一跺脚。出门上车。一踩油门直奔机场。她要请父亲推迟起飞。决不能抛下姐姐不管。
吉普车飞奔向航站机场方向。与徐庭戈的三轮摩托擦肩而过。徐庭戈刚从户部街十七号过來。陈子锟一家都不知去向。此前他还去找了陈寿、盖龙泉这些陈系老人。发现他们也不在家。
这是很大的疑点。徐庭戈调转车头奔回公安局。叫了一队公安战士。开着摩托车拉着警报驶向郊外。
陈姣驾驶的吉普车风驰电掣的开到跑道边。陈子锟责备道:“怎么才來。”看到车上下來的是阎肃和阎晓松。顿时奇道:“你姐姐呢。”
“姐姐有手术。不愿意來。”陈姣急切道。
“我去找她。”陈子锟心急火燎。大儿子一家人沒到。大女儿又被耽误。这事儿怎么这么不顺啊。
正要上吉普车。忽然远处警笛声响起。烟尘滚滚中一队警车杀奔而來。
陈子锟道:“上飞机。”
阎晓松发现不妙。撒腿狂奔。边跑边喊:“快來抓坏人啊。”
陈子锟疾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背带裤。将张牙舞爪的阎晓松提了回來丢进了机舱。再看一眼江北方向。依然沒有儿子一家人的踪影。只好叹口气。爬上驾驶舱启动了引擎。
飞机在夜色中缓缓开始滑行。
警车上的徐庭戈下令:“开枪。”
枪声响起。却只能为飞机送行。银白色的dc-3沐浴着晚霞。飞向遥远的天际。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