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莫要挤,粥有很多,人人有份儿。”苏霁瑶吆喝着,从官兵粗大的手掌中结果汤勺。
她说的话就没有几个人认真听着,大家的眼神都紧盯着她手中的勺子,生怕那小小莹白的手端不住这足有碗口那么大的勺子。
“大家小心些,莫要烫着自己。”
来了位大娘,眼底雾色浓重,手掌瘦若干柴,微微有些颤抖。
苏霁瑶直觉她眼神儿不好,便特意留意了一下。
后面还有人推搡,眼看着这大娘被挤得十分难受,苏霁瑶揽着她的手,绕过桌子,小心翼翼的将她带到一边。
说道:“大家小心些,这位大娘眼睛不太好,这样挤下去会受伤的。”
待状况稍稍好一些,她又说:“我跟大家保证,今天的粥肯定够大家吃。请大家听我一句,稍稍退后一些,保持一下队形。”
“切…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代表的了谁?!”
有质疑声传来,很大一声。
维持秩序的官兵想要上前,却被苏霁瑶抬手制止了。
“我的确是个丫头片子,可我却是个懂事的丫头片子…大家遭受了灾难本该众志成城,你却在这里危言耸听。我的确小,但我知道,一番拥挤之后带来的不是饱腹,而是伤害…你知道吗?这些粥都是厨房刚刚做出来的,不下心推翻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难道你不清楚?”
一番应答掷地有声,叫躲在人群里混饭的人面色一红。
苏霁瑶又说:“我不期望大家如何认同我,但是我希望大家可以替身边的人考虑一下。天灾无情人有情,大家相互携手,不比在同一处拥挤抢夺来的充实?”
她回到桌前,重新倒了碗粥递给大娘,扶着她交给一边的士兵,命士兵带她下去。
前方的人群相互看看,看着这一群同时涌过来的熟悉的脸,忽然觉得肚子里的饥饿淡了许多。
那个孩童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落地如珠…心里搅着的那些话,硌得有些疼,但却生出一丝连他们都觉察不出的豪情。
秩序好了很多,众人皆有所悟。
远处的齐远山笑容满面的看着这副场景,嘴角闪过一抹深意。
这个孩子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玲珑心肠,几句话便能化解一场冲突?
将粥布施完毕,齐家带来的医者也结队过来。
苏霁瑶跟在钱大夫身后,撸起了袖子,从容的干着活,见到孩子跌倒第一个上前扶起。
有人头上漏了汗,她上去帮着擦汗。
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任劳任怨,完全看不出丁点的娇气。
就这么的,刚刚还有些抵触的灾民现在的态度空前的一致,甚至还自发的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干了一天,苏霁瑶很累。上了马车的时候她几乎已经瘫倒了。
齐远山见状也没惹那嫌弃,任她休息去了。
到了齐府,甚至还派黑子亲自送了苏霁瑶回去。
对于这一切她并不自知,回到院子也不洗漱,倒头便睡。
其实,今天的一天,她并不完全是在做戏,当看到受灾群众无奈凄凉的坐在原地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被揪了起来。
况且一个人做戏怎么能做到十足,要想瞒天过海,必要有些真心。前世的齐允安或许真的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一抹香魂飘飘散无声,悲哀罢了。
…
隔天,民间大为流传苏霁瑶赈灾的事,再加上齐远山曾做过的一些事被人翻出来,她很快便名传千里。
当天,皇帝便邀她进宫。
晚上回来,她去见了慕流。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齐远山同她说了些什么话,这次慕流的态度格外的好,好到苏霁瑶都有些不知所措。
…
以后出门,慕流便也带着她出去逛逛,有时还会买些小玩意儿给她,叫她受宠若惊。
到她十岁那年,慕流待她的好也是出了名的,也的确没有虚假,近几年她真的待她极好,说不出来的好。
后来收了淇奥进院,苏霁瑶为了补偿她之前对她的亏欠,做主替她在外做工的父母赎回了卖身契。但淇奥本人她却处于私心的留了下来。
这一年该是她始料未及的一年,或者应该说是始料未及的一天。
同慕流关系好起来之后,家中的几个孩子总是一齐出门玩耍,虽次数也不多,但一个月间总会有那么一次。
这天是个大晴天,虽已立秋,却丝毫不见凉爽,燥热异常。
想着外出散心,顺便同齐允珍到张家的书店购置几本新上的小人儿书。慕流本不欲同往,却耐不住齐允怀的死缠烂打。
慕流抱着奶娃娃齐允倩,其他的几个娃儿大手牵小手,走在路上倒也是道风景线。
但是苏霁瑶从慕流答应同往的时候就右眼跳个不停,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个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甚至会是关乎一生的事…苏霁瑶就是有这个觉悟。
几个人先到聚福楼尝尝新菜式,然后才决定到处逛逛。
有个女人在,胭脂水粉是必不可少的。但慕流不甚喜欢这个,通常都是有了新样式就请人全部送到府上,如此出门逛逛也实属头一次。
其实她的肤色不算白皙,嫩粉色涂在唇上就像啃了猪油一样。偏她瞧中的就是那盒嫩粉色的…几个孩子打劝了许久才没有买回去。
唯苏霁瑶替她选了一枚淡红色,还算提亮肤色,比她自己看上的那盒要好看的多。
小丫头们也好这口,慕流心中高兴也各自允了一盒。
高高兴兴的出了们,几人来到了书店。
大兴的确算的上是个较为开明的国家,书店的布局购置与现代无异,书的种类也很全乎,虽说倒没什么牛蛇鬼神的*,却也满足了各类需求。
他们这里的小人儿书卖的极火,几次翻印改版均供不应求。直至现在,它基本属于贵族阶层把玩的爱物。齐府通过名号每每有了新书都会预留下来一套,被齐远山赏给了齐允珍。
其他几个姐妹对此没什么异议,齐允珍乐的开心,几人的关系也处的和和睦睦。
虽说齐允礼的确是不合群,大家对他也无甚好感,但他始终是大哥,这几个娃尊师重道,对他也只是相对无言。这该是这个家里孩子阶层唯一的异数了。
欢快的一个上午很快过去,晦暗不明的阴云很快被笼罩在几人的头顶,可惜大家谁都不知道…
回府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逛的意犹未尽,纷纷决心赶着好时候步行溜达回去。
在经过闹市区的时候,由于没什么人在守护着,他们一棒子小娃娃便被一矮小敦实的男子拦了下来。
看那身衣服,该是位道长。花白的头发花白的眉毛,不说话还真当他是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
几人对这个本就不信,也就没听他胡咧咧。
但是奈何那短粗的胳膊就是横亘在中间,拦住他们不让走,当真是懊恼的紧。
苏霁瑶一看如此,便不出声了,直接躲在后面站着去了。
倒是那道长的眼神一直跟着她,叫她好生不舒服。
慕流见状,将怀中齐允倩交给齐允怀,自己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子,皱着眉头,冲道士说道:“道长拦着我们是何用意?”
那道士眼神有意无意的看向苏霁瑶,放下拦着的胳膊,甚至甩甩手中的拂尘,嘴巴一张一合的说道:“夫人腹中孩儿已有三月,最近是否觉得有些腹痛难耐?”
慕流一愣,腹中的孩儿的确有三个月了,不过却并未对外公布,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而且…腹痛这些闺房秘事这道士更是怎么知道的?
“道长这么说是有什么依据…我不过一介夫人,实在没有应对这类事情的办法…”
“不用为难的夫人…这天地之事没什么老道我不知道的。你瞒也瞒不过我,今日见到夫人,老道我不小心窥得天机,为了夫人还有腹中孩儿的安全才会如此说。还请夫人不要怀疑,听我一句劝。”
道士说的头头是道,苏霁瑶却敏锐觉得这才是这次出门她眼睛一直在跳的重头戏。
慕流沉吟片刻,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些事儿不该被别人知道的,怎么会这样?会不会真的是这老道士卜卦算出来的?
“那道长你说…该怎么解决?”
她无奈,只得依言询问,至于后来信不信,还是她说了算。
“夫人,您的孩子绝对活不过今晚,老道只能保夫人您一条命。您也知道,擅泄天机,实乃罪孽,现世之报是要应在老道头上的…”
道士站在原地,慕流惊疑的大量没叫他的姿态有任何变化,反倒更加挺直了背,无比自然的扶着拂尘,任秋风吹过,花白的头发乱舞,壮硕的臂膀稳稳当当。
“你这道长真是…”慕流的脸一阵白一阵红,颇有些震怒。“我腹中孩儿好好的,怎会夭折。”
今早才请钱大夫来瞧过,都说了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就连隐隐的腹痛也只是近几日吃食不规律,犯了肠胃炎而已。
她开始的惊吓也只是老道说准了她的那些秘事才有些失态,如此听到这么荒谬的事实叫她很是恼火,当即带着孩子们挥挥衣袖的离开了。
“齐家允安为孽债,夫人再不小心应对,当心自己的命数结在她手上,当心整个齐家的富贵折在她手里。”
老道大声呼喊,试图喊停脚步匆匆的慕流。
只可惜慕流只是脚步一顿,便快步离开了。只剩道士在一边喃喃自语:“怎么不上钩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一颗搅动了心湖的小石子的力量有多大,纵是星星之火,也足有燎原之势。
当晚,慕流遣推了所有人,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本就没有多少信任,无论旁人说的话有多么不可信都会搅动她脆弱的心,这一晚,她的确流产了,同她当时和莲迹讲述的情况一样。
只是,孩子的死究竟是死在苏霁瑶手里还是死在她自己手里,谁又能说的清。
从那天开始,之前所有假象被全部撕开,从此,有齐允安的地方就绝对没有好事儿发生。
在最近的半年之间,苏霁瑶被突然坍塌的高墙砸坏了脑子,从此忘记了一切的事情。当然,这是对于齐允安而言的,苏霁瑶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东西,怎么会轻易的丢掉。
而慕流也改变了对待苏霁瑶的方式,愈发的和蔼可亲起来。苏霁瑶明知一切有鬼,却也只能隐藏下来。
经历了这半年非人的折磨,苏霁瑶对齐府半点好感也不在剩下,这半年改变了许多事,比方说齐允珍对于她的善意均由老道的一番话变作了攻击她的工具。
唯独齐允怀从一而终,始终守着他自己的诺言。
后半年,苏霁瑶认识了家仆的孩子,是个叫做祈战的孩子,她在慕流手下救过她一命,让苏霁瑶不甚感激。
某天直觉他心绪不佳,苏霁瑶没有多想便答应帮他。
原来,这个孩子不小心打坏了父亲的烟斗,苦于自己没钱,又担心父亲责骂,这才躲在外面哭泣。
苏霁瑶想着,一个小小烟斗还是可以帮的,便叫了淇奥,同齐远山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可回来之后才发现,祈战这孩子早就被人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了,而祈战的父亲因此丢了工作,还被驱逐出王都。
事情赶得如此之巧,苏霁瑶直觉和自己有关,当即在惊怒之下找到了慕流,大声质问。
慕流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只可惜她手上没有半点应多的筹码。
只听慕流说道:“官家小姐替个杂种买烟斗,尤其是这个官家小姐还是号称‘莲女’的天命贵人,怎的,我身为当家主母还不能治他个罪啊…”
“那你说这个罪名到底是什么,我就没听说过主子给仆人个东西是犯法的…”
这段时间,苏霁瑶对慕流的态度已是忍耐至极,先前她养了一只猫被人活剥,种了一盆子桑葚被人连根砍了,如今帮了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居然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她实在是无法忍下去。
“哼,允安,你别不服…外面世道乱,你自己身份又特殊,国内国外政敌多了去了,稍稍不下心你这小命就保不住了。你还不清楚我这是保护你?!别叫母亲失望,好好回去吧…”
慕流抚上平摊的小腹,有意无意的拿眼神瞟向苏霁瑶。
她看明白了,慕流至始至终就认同了老道的话,言语行动之中,无不暗示她一切都是活该。
苏霁瑶冷笑,一个人冷漠无耻至极,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我如你所愿…”苏霁瑶冷笑,扭头便离开了。
慕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猛地将身旁的桌子掀倒在地。茶壶茶杯碎了一地,包括她放在桌子上打算刺激苏霁瑶的那块,沾了血污的帕子。
“小贱人还敢跟我叫嚣…来人…”
一丫鬟走过来,默默的拾起了掉落在地的血帕。
“是的,夫人…”
“将帕子送给齐允安,放在门口找个东西压着就行。别被看见了…”
哼,沾满了死人的血,我偏膈应你,贱人。我孩子死的时候不知你怎么想…
…
苏霁瑶一晚上都无法入眠,她一直在回想起那个可爱孩童天真的笑脸,回想起那个孩童被滚烫的烛火烫的咬牙死撑的倔强。
她突然痛恨这里,痛恨齐府,痛恨慕流。
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齐允安死亡时的无奈,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的步步惊心,每走一步都艰辛无比,双脚踩着湿滑无比的青苔巨石,被那干涩磨得痛彻心扉,每一次都是深重的灾难。
该哭还是笑,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更直接的拯救她一生荒唐的命运。
再或许,她的死亡,根本就是忧思过重,抑郁而亡了吧。
…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无神的双眼出门,看到了压在门口的沾满了血液的帕子,经过一夜的风干,本来的鲜红已经化作暗黑。
苏霁瑶却看出了当中的炙热无比的心跳。
这是来膈应人的吗?
苏霁瑶冷笑,默默的将帕子揣到怀中。
过了一会儿,淇奥带了衣服过来,该是齐远山不遗余力重新定制的一套鹅黄色长裙。将衣服套上。任由淇奥休整造型,替她描眉装扮。自己闲在一边打盹,只是每一次的合眼,均被梦魇惊醒,到后来,她干脆放弃了。
收拾好之后,苏霁瑶被淇奥搀扶着坐到了莲花大轿上,今儿个是受百姓朝贺之日,齐远山也会出来陪同。至于慕流,苏霁瑶想着,昨天哪一档子事儿,她估计会出来凑热闹看自己笑话的吧。
果然猜的不错,一出府,苏霁瑶就看见了慕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无甚感觉的冲她点点头,明显的看到了她抓着丫鬟的手狠狠一捏。
苏霁瑶笑,不去看她。
这一忙,又是一天,这一天下来,苏霁瑶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好不容易勉强撑过去,又接到了慕流的要求全家团聚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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