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硕和另一名家仆上前将夏妙蓉扶下车子,夏妙蓉在车前站定,抬头望望陈家宅院,点头说道:“虽然富庶,尚算清雅,比吴信义那老头儿的眼光好上太多了……”
此时,院墙拐角的阴影处忽然走出一人,瞪着夏妙蓉和阿硕惊道:“夫人?阿硕?当真是你们么?”
阿硕转头看去,不觉面露笑容:“阿艺大哥,多年不见,大哥一向可好?”
夏妙蓉却头也不回,只淡淡说道:“你自小便宠着嫣儿,如今必是她看你服帖软弱,特命你留在此处听信儿吧。阿艺,不是我说,你也未免太纵容小姐了些。”
她旋即转头向正欲跟来的齐枫宇说道:“齐小子,你若当真为了春晓妹妹好,现下便莫要进去了吧,免得那陈松朗见了你,平白闹出许多误会来。”齐枫宇张了张口,却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得重新坐好,垂首不语。
夏妙蓉见状满意点头,腰肢款摆,顾自施施然向前行去,阿硕向阿艺使了个眼色,阿艺轻轻点头,依然退回原处。
春晓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得更紧,默默跟在夏妙蓉身后,齐枫宇迟疑片刻,低低唤了春晓一声,春晓转头看时,他苦涩一笑,艰难说道:“春晓妹妹,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但是,但是待你进去那门中,咱们,咱们从此……”
春晓听了心里酸楚,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齐枫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罢了,你快进去吧,只要你好,大哥便心满意足了……”
见春晓仍站在原地不动,夏妙蓉过来扯扯她的衣袖,不满说道:“妹妹心软也需挑个好时候,现下是何等光景,你想活活气死那个陈松朗么?”
春晓轻咬樱唇,再看了齐枫宇一眼,跟在夏妙蓉身后走去,此时恰值正午,陈家却大门紧闭,一行人上了台阶,阿硕快走两步,上前抬手叩门。
仅仅叩了两下,就有家仆前来将门打开,只见他满脸悻悻,眼下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请问几位找谁?”
夏妙蓉向阿硕使了个眼色,阿硕会意,抱拳答道:“抱歉,打扰小哥午休了。这位小哥,我们原是你家二少爷的朋友,此次特意从东北远道而来,乃有要事要与陈公子商谈……”
家仆又打了一个哈欠,摆手说道:“无妨,您有所不知,莫说午休,这一日一夜,我们连晚间都不得休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说完,他上下打量阿硕片刻,又转开去看旁人,刚向夏妙蓉这边瞅了一眼,便被这位银发红唇、不怒自威的女子的气势所摄,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嗫嚅说道:“几位既是二少爷的朋友,小的自应以礼相待,只是现下府中正乱着,我家公子怕是无瑕他顾……”
阿硕还未答话,夏妙蓉已经不耐说道:“我们并不只是陈松朗的朋友那样简单,你快些请我们进去,好生伺候,我若高兴,自会替你家二少爷解围。”
家仆听了将信将疑,夏妙蓉又一瞪眼,他吓得一缩脖子,慌乱说道:“这位嬷嬷莫要气恼,待小的进去通传一声,换位能管事的哥哥出来……”
说着,他已经飞快地关紧大门,门内旋即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听他居然称自己为“嬷嬷”,夏妙蓉气得七窍生烟,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小小年纪,说话恁不中听,我有何处与你家嬷嬷
相类?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她待要再踹,阿硕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门前,低声说道:“夫人,小姐已经在里面闹得人家鸡犬不宁,您便消停些罢。”
夏妙蓉冷哼一声,背转身体,嘟起红唇,样子甚是委屈。春晓见了轻轻摇头,只得温言劝道:“好了,姐姐与宝嫣小姐分别多年,单是想到待会儿便能母女重逢,姐姐也该开心些……”
正说着,门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大门开处,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陈龙陈虎。
见到春晓,陈虎先是一愣,旋即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袁姑娘?袁姑娘,当真是你么?”
说着,他神情激动地迎上前来,阿硕见状,闪身插入两人中间,抱拳行礼,淡淡说道:“在下吴硕,请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陈虎惊觉自己失态,定了定神,也向阿硕抱拳说道:“我是二公子的贴身侍从陈虎,阿硕兄弟,幸会。”
这样说着,他的眼睛却忍不住瞟向春晓,脸上闪过数种复杂神色,看到春晓怀中的婴儿,更是神情为之一变。
春晓对他仍有芥蒂,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在夏妙蓉身后藏得更深了些,夏妙蓉会意,向着陈虎说道:“我不放心春晓姑娘一人回京,便索性同她一道回来了,不知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陈虎自小跟在陈松朗身边,经过多番历练,此刻上下打量夏妙蓉半晌,发现她虽有了些年纪,容貌气度却与吴家小姐甚为相像,不觉失声叫道:“您,您是……”
夏妙蓉微微点头:“算你有些见识,如何,现下你家公子的正牌夫人在此,能收服吴宝嫣那个鬼丫头的救星也来了,你还不打算迎我们进去么?”
陈虎反应过来,急忙扯过陈龙,两人向着夏妙蓉和春晓深深施礼,陈虎恭敬说道:“方才小人多有怠慢,还望吴夫人、袁姑娘原谅……夫人,姑娘,请随我来。”
一行人进了大门,刚刚走出不远,就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女子哭声。
夏妙蓉闻声微微皱眉,旋即加快脚步,直向着声音来源而去。
他们走进花园,绕过一座养着清荷锦鲤的小池,再穿过数棵繁茂花木,哭声渐渐清晰,只听那女子哀哀说道:“朗哥哥,嫣儿站得腿都麻木了,你还不肯让我进去么?饮酒伤身,你又一直病着,嫣儿看了实在心疼得紧,朗哥哥,求你莫要再喝了罢……”
她说得恳切而又凄楚,春晓听了感同身受,险些落下泪来。
众人又走了一段,来到一道清幽的回廊前,只见一身绯色衣裙的吴宝嫣正站在廊下,兀自抽抽噎噎,一边抬起衣袖抹泪,一边不时抬头张望,却并不理会身边丫鬟递来的绢帕,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面前紧闭的房门,看上去好不可怜。
夏妙蓉见女儿如此,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噔噔几步走上前去,愠怒喝道:“为了一个臭男人,竟然当着外人哭哭啼啼、胡搅蛮缠,真真丑态百出,为娘从前是这样教你的么?”
吴宝嫣身型一滞,旋即缓缓抬头,秀目圆睁,满面异神色,一旁的丫鬟也掩住口唇,将堪堪出口的惊呼重新咽回。
足足愣了半晌,吴宝嫣才胡乱抹去面上泪迹,伸手指点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颤声说道:“你,你……你是我娘?你,你当真是我娘么?”
夏妙蓉收敛怒容,顾自在廊前的石凳上坐下,淡淡答道:“当年负气出走,将年纪尚小的你抛下,原是我的不对,你若不肯认我,为娘也不强求。何况今日今地,你的言行已让为娘颜面尽失,究竟还要不要认你,我也要好生想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吴宝嫣却似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尖酸刻薄,定定望了夏妙蓉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裙摆轻摇,衣袂飘飘,正如翩翩蝴蝶一般,直直扑到她的怀中:“娘,你骗得嫣儿好苦啊,我一直以为,以为自己当真是个没娘疼的孩子了……”
见女儿哭得无比委屈,夏妙蓉露出罕有的温柔笑意,轻轻抚着她脑后乌黑光润的长发,爱怜说道:“傻孩子,娘这不是回来看你了么……”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夏妙蓉将女儿扶起,正色说道:“当年临出府时,我曾迫那死鬼老头发下毒誓,无论何等境地,都要好生待你,这些年来,他可有做到?可有何不妥之处?”
吴宝嫣抬起衣袖拭泪,嘟嘴说道:“爹爹待我甚好,虽然曾招惹了不少莺莺燕燕,后来却被女儿使些手段,尽数打发出去了,爹爹自是心知肚明,却并未责罚于我……”
这一对母女的对话实在太过诡异,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阿硕轻咳一声,顾自抬头望天,城府稍逊的陈龙却已忍俊不禁,陈虎急忙扯扯他的衣袖,两人重新端正站好。
春晓正暗暗苦笑,夏妙蓉忽然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向女儿正色说道:“嫣儿,为娘今次回来,除了探望你外,尚有护送袁姑娘与夫君团聚之意,你且放心,我稍后自会帮你寻位如意郎君,样貌才学,身家财力,准保比那陈松朗强上百倍,你便就此撂开手罢。”
吴宝嫣诧异皱眉:“袁姑娘?哪位袁姑娘?”旋即面色大变,骇然转头,竟然当真看到春晓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吴宝嫣难以置信,先是连连摇头,接着倒退几步,颤声问道:“袁春晓?!不,这不可能,你,你不是已经病死在长白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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