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家等待三天。这种感觉像是等通知书,期许中重重担忧。
文成把老妈的手机满电随带身边。每一次有短信和来电整个人惊跳起来,忙不迭地拿出来看,生怕迟缓一秒造成什么差错。可是短短几天,文成接了十几条短信几十个电话,无一例外都不是赵老师的。直到后来对手机疲倦。
他会不会因为工作忙给搞忘了?
又是一天过去,毫无音信,是不是已经“落榜了”。
晚上,浴着晃眼的霓虹,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橙黄的街灯头被街边的树遮挡住光,一阵明一阵暗。两旁的小店装修精美,里面温馨而富有现代气质。
再次拨打马晨的号码,还是关机。
文成可以理解,他怕母亲听到自己的消息时所有怨恨又被燃起。人的潜意识里都会埋藏着不愿接受的残酷,虽然知道它的存在,但在平常的生活中是被掩盖着的,一旦被提及就会顿时挖掘出来,爆发。
走累了,文成在路边一个树林里长椅坐下。忽然手机铃响,有短信来。
急忙地查看,是马晨的。
“文成,我在家这几天里很仿徨,你说,如果我们不读书的话,这个年纪能去做什么。说实话,我们都是在学校长大,学校已经是认定的生活环境。我很喜欢校园生活,但是它的规则不容许我这样极少数人的。哈哈,你别担心,我只是感慨。”
文成立即拨打电话过去,又是关机。
只好发短信过去,希望他会收到。
“马晨,所以必须回到校园,即使那里变成陵园。除了这样,我们甚至找不到安葬之处。必须,你是我兄弟。”
说出“兄弟二字的时候,文成是迟疑了好久,鼓起勇气的。因为他说过,我不喜欢和谁称兄道弟,到底占据什么位置,凭心而论。
已经是凌晨两点。文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的压抑就像眼前的漆黑,清晰空旷但四处无从下手,想要挣扎但每每抓空。手机没快没电了,借着虚弱的屏亮摸索中电器。
忽然手机响起来,是赵老师的号码!
文成急忙地去打灯,不慎从床上滚下来,腰杆好痛……顾及不了那么多,电话接通可能就没电啦!文成接起电话,一巴掌拍开台灯,找充电器……心悬半空,就像在与时间赛跑,拆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
“喂?”那头已经有了声音
终于拆除,“喂,喂,赵老师是我!”文成生怕怠慢。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睡觉。”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还没睡。”
“你接得挺快的,我本打算响三声就挂了。真的没睡?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睡不着,总在想很多事。”
“其实大半夜地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早点睡觉,哈哈!”他在那头大声笑,转而又平静,“晚上的时候心会很澄清,是一天之中感想最深刻的状态。你在家有所思悟了吗?”
“嗯,我想了很多。”
“好吧,你可以来了,明天来上课吧。我相信你。”
“真的吗?老师,你是说,你说明天我就可以来了?”
“哈哈!”他又笑,“这大半夜的,你以为我真的说鬼话啊?”
赵老师掐断谈话。文成呆坐在床上,惊魂未定。
惨了,又要睡不着了。
文成中午吃饭学校到的学校。
按赵老师的要求,先去跟王老师报道。
文成敲门,“王老师好。”
他还是坐在电脑面前,每次如此,不管自己来不来,他的视线都不会偏离一下。不知道这事本来的性格,还是故作姿态。
“王老师好。”
“知道啦!你去吧,好自为之。”
“哦。”文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来,“王老师,我想知道马晨他有没有来……”
“在寝室里,你去找他吧。”
“好!谢谢!”
哈,中午真是阳光大好!记忆里从那天那场大雨以后,阳光第一次这样明亮。文成一路奔波,从教学楼直接冲到寝室五楼。身心轻盈,仿佛快要飘起来。
“马晨!你个大头!来也不说!”文成学他鲁莽,直接把寝室门豁开。
里面只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在收拾东西。她转过身来,“你是……。”
“我,我,文成。”这个情节太深奥,文成仿佛看见自己已经呆若木鸡。
她眼泪滑下来,划过枯槁的脸颊,“马晨太不争气了,我对他抱了多大的期望……”
不,这一定是幻觉。文成四下环顾,希望从这个幻境找出不真实的证据。可是除了他的床位刚被抖空,其他三人的摆设依旧,就连搭在凳子上的球衣都好似在散发着汗味。
就连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矮小女人,蓬散地扎着头发,仿佛受尽了岁月的摧折……。都是真实的。
“文成。”她抹去唯一显得净透的眼泪,微微抽搐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父母每天在外面忙碌供你们上学真的不容易,这学校收费有这么贵,你们一天天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怎么对得起……。多苦我们都宁愿硬抵着,也要让你们和别人一点不差……我跟马晨说了多少遍,他给我保证了多少次,可是他还是这样,他自作自受……”
文成说不出话,梗塞在原地。
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我家马晨当初非要来这里读书,他说这个学校好,以后能上好的大学。只有读书才有出路,我相信他,为了照顾他好好读书,从大老远的地方来这里,我跟着搬到城里面来打工。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多难,你说他一点良心都没有……”
她已经无法控制,文成甚至忘记了安慰,陪她一起失控。像正在淋一场大雨,借着空茫的遮掩,把所有积蓄的痛苦释放。
“阿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文成不该如何是好,心里涌过一波波的酸流,快把整个心脏融化。
臆想本该是一阵发泄的痛骂,但她只是无助地倾诉,倾诉,比任何破天大骂更让人痛苦震耳。她太可怜,无人同情无人呵护的可怜,和自己老妈一样可怜,和天下母亲一样可怜。
“阿姨,马晨他人呢?”
阿姨好久没有平息,她指了指门的方向,“他出去不久……”
不行,不能让这个悲恸发生。一定要制止。文成大步离开,跨出门外,四处寻找,找遍厕所、浴室、同学寝室还是不见踪影。文成镇定思痛,冷静下来。对了!他一定是去了自己寝室,对他肯定是在那等待道别。
果然在门口遇到他。他正打算诺诺回避。
“站住!”文成一把拉住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呵!”他冷笑,“还能怎么回事,被开除了呗。”
“为什么被开除?为什么我没有被开除?”
“我怎么知道?副校长要我走,我也没办法啊!没办法啊!我没惹他啊!”他大声吼出来,声音灌满了整个寝室楼道。文成听出了最沉闷最无力的呐喊,来自远古地域,破山而出,背地消灭。
“前几天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低头沉默。默认。
文成凑近,弯腰看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瞒着我觉得很刺激是吧?啊?”
他起抬头对视,“告诉你干什么?陪着我一起难过?不用!省省你的施舍吧。”
文成侧脸看向墙壁,它仿佛在颤抖……
“不,不行,一定不行!”文成开始往回走,“我要找赵老师理论,这不公平!”
“不用啦!”
马晨一把拖回来,“没用了,我妈在那求了一上午,文件已经下来。等过以后来提档案。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你过会儿帮我搬一下东西,我和我妈两个人搬不了那么多。”
最自然的陈述是被绝望释然,最坦白的面对是与真相妥协。文成找不出任何恰当的语言来填充此时的空白,所有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虚弱干枯。现实太强大,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它一团乌黑地像向吞噬过来,逃不了,因为无论怎样你都活在这个空间里。
下午四点,文成跟老王请了假,要送他。
本来一直明媚的阳光,开始层云遮挡。看来好景总是不长。
她母亲提着袋子走在很远的前面。马晨抱着被褥,文成扛着最重的一麻袋书与他并肩同行。有时由衷地觉得:一麻袋的钱买了一麻袋的书,最后卖了这麻袋的书,还买不起个麻袋。
穿过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和小吃店,上课期间没有人,放学的时候这里就是学生享受的天堂。只是,不再属于马晨。
“你要走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吗?”
他点头,“我跟他们都说了的,叫他们说不要悲伤。”
呵。文成差点笑出来了,他还真会不顾牺牲怜惜他人。谁会悲伤,从寝室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送上一小段。他真可怜。或许离开是好的选择,他回到老家有等同对待的朋友,有一视同仁老师……
“文成,我走了是好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渴望做一些新奇的事,这样就容易出事。当一个人的时候想法就会安静些,我们都会找回本身的自己。”
找回本真的自己就非要以失去为代价?这样的话宁愿永远找不回。
他继续说,“其实我们有时候有依赖的想法,回去一个人后,自己就要学会自己面对。你太单纯,如果和别人相处一定要理智。你应该和女生相处,会学到最深刻东西,最好下次来可以看到你有女朋友。”
文成越听心里越发难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是不是该计划着才不会出错。”
“不论你怎样计划,多多少少都会在你的规划中跑偏,或者横冲直撞,或者旁敲侧击。不要固守原有认识,也不要因此感慨挫败,你要做的是,做好准备动作等待哨响。即时发现,随地适应,即刻改变。文成,这才是生活,越早认清,越早生存。”
呵呵,生存。每次听到这个词,它的声音都是那么无情。
生存,它是生活的命根,也是祸根。
来到车站,离别在即。每一次得告别,可能是下一次相会的深情铺垫,可能是诀别。如同爱恨无期,如同生离死别。
“我么还会再见面吗?”
马晨微笑,“我会记住你的。”
这是文成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肯定,以及绝望。
人生的长河,生命作舟,青春作帆,并肩同行,有多少人可以与之乘风破浪,抵过滩漩阻涡。或沉船,或走散。
“不要难过。”他上前来拥抱。
“珍重,再见。”
文成紧紧抱住他,心颤不止。不过分开,严重似情侣分手。
车来,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车之后,伴随着汽笛般关门的声音,车子“轰轰”离去。不想看着它越变越小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毅然转头。
回来的路上,文成知道,自己将要告别一个时代,这个时代中马晨不是主角,只是一个迷失了自己的小丑。而演出已经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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