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囍的船最后还是被那夜的狂风掀翻了,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便是她努力挥舞的双手终究抵不过海浪的拍打,她随着波涛起伏,渐渐脱力,最后一丝感觉便是紧迫的窒息感。
手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轻轻的抠刮,她懂了动手指,轻微的触感便一路离开了掌心,她睁开眼睛,昏暗的四周,没有刺眼的光线,没有淡淡的荷花香气,只有断断续续的铁链撞击的声音传来,她猛地坐了起来,身下响起窸窸窣窣的稻草声,她疑惑地低头,隐约看见了被她压着的稻草堆,于是逐渐清明,她试着挪动挪动身子,所幸身体并没有异样,看来并没有受伤,只是脚腕上的铁链让她怔忪,着眼一根根碗口粗的木桩子,和那把死死扣住的大锁,她这才弄清楚自己的所在之地——牢房。
她开始思考自己进入这里的各种原因,苦苦寻思了一番,她最终觉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抓她进来的人给她个明白。
等到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她才开始打量牢房,渐渐地,一股子腐烂的恶臭从角落里飘过来,她往牢门挪去,希望能够摆脱这股难闻的味道,但是挪来挪去终归是在这牢笼里,不能好到哪里,她放弃了。她放眼望去,以为偌大的牢房里仅关押了她一人,所以那个粗糙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差点惊得跳起来。
“你是莱希人?”
她费劲眼力,才看到对面同样昏暗的牢房里也关押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楚模样,声音非常苍老,也不太自然。她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那个人冷哼一声:“哼,这个监牢只关莱希人。”那人挪动身子,似乎相当费力,每挪动一下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进了这里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她扭头看看九囍一眼,似是在嘲笑她:“要么是用刑过量死,要么是认罪处死,再或者就是无罪关押至死!”
九囍听得遍体生寒,虽然她一开始知道自己进宫了便必死无疑,但她没有想过这么快就来临,她以为自己最起码要等到新皇登基,她有些紧张,“这里是哪里?”
那人似乎生了没齿的仇恨,九囍隔她这么远便能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杀气,心惊之余猜测道她会武功,她听见那一句字字咬牙切齿的话:“鼎鼎大名的龙葵府。”
“龙葵府?”她有些疑惑,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那人有些吃惊:“你不知道龙葵府?”
九囍尴尬地点头。
那人盯着她端详了一阵,最后又冷哼一声:“那你也是白死。”
九囍无语,这人说话真是不中听,刚想着对话可能要不欢而散了,就听见那人继续问道:“你是莱希国哪里人?”
她来回思量了一阵,低声回答:“我是丞相府的的下人。”
那人的动作停滞一阵,然后不误叹息地说道:“丞相大人可好?”
九囍点点头:“还好,尚书大人的小姐嫁了之后府里热闹不少,老爷越发忙了。”
那人似乎有所警觉,“你怎么进来的?”
她学着赫合的样子,耸耸肩,“逃出来的,卖身契赎不回来,不想继续待在府里,只能往别国逃。船遭了风暴,我醒来便在这里了。”
那人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试探道:“丞相府什么地方最去不得?”
九囍摇头,“你不必试探我,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并非因着什么原因,更与你无关,我说不出什么地方最去不得你也奈何不了我。”她在丞相府,哪里都去得,自然不知道还有哪里去不得。
那人沉默一阵,忽然在冷哼一声:“哼,伶牙俐齿的,不像一般人。”
九囍不接话,想必也该来人了。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便听见铁门转动的“嘎、嘎”声,在这阴冷、森然的大牢里响让人心惊胆战。九囍缓缓站了起来,等着来人走到她面前。
蔚染一身宝蓝色的襦裙,外面套着同样颜色的开襟袍子,别样风情的大挽袖整齐地叠放在手腕,她站在九囍面前,带着几分端详和睥睨,来回踱步,目光审视,“世人都道你是假的?我看不尽然,你这模样倒是同你那尖牙利齿的母亲如出一辙,哈,还有眼角的那颗痣,本王认得,出娘胎还是我把你抱给王兄的呢,我啊,是第一个发现那颗痣的人。”
九囍微笑着摇头:“有人要我扮她,当然要让像样才行。”
“啧啧……”她这话听得蔚染啧啧出声:“这语气,这神态,还有这尖牙利嘴,若说你是假,我不信!”
九囍再次摇头,神情落寞:“你最好是信。”
可蔚染偏不信,她对自己一向有信心:“荣大人似乎不太关心你的死活?”
她说出“荣大人”三个字的时候,牢房你的氛围瞬间冷凝下来,九囍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面牢房里的人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蔚染却习以为常,转身望向那人,奚落道:“哟,提起他你不高兴了?”她蹲在木桩前面,露出怜悯的表情,继续挖苦道:“真可怜,就这样被丢在这里,问都没人问一声。”
九囍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原来是个女人,右边的脸被披散的头发遮住,看不明晰,苍白的面色掩盖不住那股慑人的戾气,这跟偶尔从荣文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九囍敛目,她遇上的都不是一般人。
“要不要,知会你家大人一声,你啊,已经被遗忘了快四年呢……”
九囍后退一步,掂量着这两个字的分量,四年……,她忽然微微一笑,似是大彻大悟,她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
那女子伸出手,牢牢抓住了蔚染的衣襟,目光憎恨,语气低婉:“你啊,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直到我亲手将你开膛破肚。”
蔚染任由她抓着,脸贴在木桩上,笑的云淡风轻:“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我真好奇是谁能将我开膛破肚,我等着你。”
两人的仇恨似乎相当久远,听那女子的口气似是挫骨扬灰都无法剔除内心的仇恨,偏偏承受仇恨的人毫无忌惮,九囍觉得,他们结下的,是宿怨。
女子忽然放手,扭头看向一边,语气飘忽,“会有那么一天……”
蔚染缓缓站起来,俯视着她,反手指向九囍:“那你最好保佑她是真的,不然你可就活不到那一天。”
那女子哼气,话语无不嘲讽:“哼,她是不是真的我都能活到那一天,唯一有影响的是,你是不是能活到那一天。”
蔚染挑眉,她的阶下囚似乎知道了什么,她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九囍,笑容再次爬上脸颊,她的好侄子上天入地要找的人,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这是不是太蹊跷了?
九囍蹲下来,看着他们较劲,心里忽然沉重,那女子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但她分明是陌生人。
九囍被人带出了地牢时最后看了眼那女子,她目光里骄傲和不屈的是九囍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她微微叹息着出了地牢,然后换了牢房,她被囚禁在一处庭院里。
她唯一的想法便是,不想参与其中,且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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