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天气渐凉，梧桐叶已经落得差不多，学校没刻意清扫那些叶子，还算有几分情调。顾一惜坐在教室里单手支着下巴，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寥寥天空。
上面数学老师正在讲解析几何，椭圆双曲线在黑板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顾一惜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耳边却总是出现幻听。
模模糊糊的，不是哭声就是叹息声。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又要去医院看看了。怪梦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生活。
“绾绾！”
一声冷喝，顾一惜如遭电击，“嚯”地起身。
全班都安静下来，诧异地望着她，数学老师皱了皱眉：“顾一惜，什么事？”
怔了片刻，顾一惜窘迫地说：“我肚子疼。”
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顾一惜快步走出了教室，径直走到走廊尽头，拧开水龙头，翻转了龙头方向，直接把脸凑上去冲。
冰凉的自来水不断冲刷，那声“绾绾”却始终在耳边久久不散。
额前刘海全部湿透，睫毛滴答滴答地向下滴水，眼前所见都像是蒙了一层水膜。水珠滚进眼睛，她使劲儿眨了眨，嘴角泛起潮红。
回去她旁边的同学吓了一跳，然后默默地递了一包抽纸过来。
顾一惜没有理会，她沉着脸，任凭自来水滴答滴答落在书上，目光放空地冷峻地思考自己遇到的怪事儿。从醒来开始，到现在，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昏迷是什么？一闭一睁不过是翻翻眼皮的功夫。在医院那两个多月顾一惜连个梦都没做，就像长长睡了一觉。可是刚才那声冷喝，就像一枚冰凿子，砸在两个多月那块深冰上，数道裂痕迸现。然后顾一惜突然觉得，她那两个多月，或许不只是睡了一觉那么简单……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道裂缝出现了，无数道裂缝跟着出现了。于是那本该被遗弃在时光深渊的记忆，在顾一惜经历数场梦境后的一个深夜，像是落入深海的木头，沉寂片刻后，“唰”地浮出了水面。
顾一惜在寂静的夜里倏地睁开了双眼，眼神清醒冷冽。
她的手心，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发着淡光的玉简。顾一惜垂眸看着它，突然将它甩向了空中，玉简蓝光大盛，关了灯的屋子被照出了深海的错觉。
顾一惜靠着床头，屈膝而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随意放在被子上，视线落在阳台上的小盆景上，那还是顾一朝送的。
玉简静静地浮着，也没有闹出大的动静。屋子里静得可怕，连时钟走动的声音都被消弭。一人一玉，就这样无声对峙，谁也不肯先服软。
顾一惜看似镇定，实际心乱如麻，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喝道：“你来做什么！”
玉简悠悠荡至眼前，顾一惜伸手将它打开：“我已经回来了，不可能再回去的！”一说话她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怒气和隐约的怨气让她气急败坏地跳下床光着脚推开门跑了出去。
玉简微微在空中转了转方向，身上光芒略有黯淡，却仍旧以沉默而坚持的姿态定定地浮在空中。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房间的氛围诡异地变得有些凄凉。
顾一惜跑出门口，下意识望了一眼顾一朝房间，黑漆漆的。想到他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一颗慌乱又无措的心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她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才拢了拢衣领往外走。
苍白的路灯下，她走得很慢，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虚弱病人，伶仃的身影被拉长，冷峭的空气带来了一丝花香，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哪儿都比自己的房间强。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挤在一块儿，那些东西让她只能想到逃避。不知不觉她晃到了离家不远的小公园，公园里的泳池在路灯下漾出粼粼的光，秋风掠过水面，荡起阵阵波纹。
顾一惜站在池边低头看水中倒影，一轮寂寂冷月不知何时悄然挂上天边，恍惚间她想起今天好像是十五，难怪月亮这么亮这么圆。一路走来，双脚几乎被冷得有些神经迟钝。
顾一惜不知道怎么想的，“扑通”一声，直直地从泳池边跳了下去。
黑色的池水淹没了她的身体，冰冷刺骨的温度让她清醒，蹲在水底，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瑟瑟地发着抖，长发飘散在水中，公园的探光灯忽地扫过去，明亮的一瞬间泳池里像是开了一朵墨莲。
冷成那样，她却始终不愿意钻出，仿佛一钻出，她就必须做出抉择。
而那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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