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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股人马,于出发的第二天通过雁门关。(
武魂)雁门关两翼的山脉上,长长的城墙蜿蜒而行,末端消失在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这就是万里长城的一条分支。克用以前曾多次骑马来到附近,遥望这条千年来分割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城墙,但从未见过墙那边的世界。他原本以为一越过长城就是望不到头的田野和市街,但事实却令他失望,关口对面还是一样的草原、戈壁,继续一直向南走了上百里的路程,才渐渐出现富庶的汉人聚居区。
随后,他们经过忻州,翻越石岭关,在太原府逗留了几天,等待后继部队。杨玄价征发的鞑靼、吐谷浑等蕃兵陆续尾随而至,总兵力在万人左右。军队在太原城郊外的汾水边搭起雪片般的营帐,从城内源源不断的输送出粮秣犒军。太原的居民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胡人兵马,都不敢出城,只是远远眺望着这些骑马射猎、大声谈笑的胡儿。
沿路一个来月的奔波,在此略过不提,当代北诸部兵马抵达徐州行营都招讨使康承训驻节的毫州时,已是新年的正月。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官军败报不断。三帅中的南面招讨使戴可师因轻敌被贼将王弘立大破于淮口,戴可师战死,所部三万官军仅数百人生还;北面招讨使王晏权也屡战屡败,被朝廷撤职。不过,一直谨慎避战的康承训,身边终于陆续集结起了诸道赴援兵马,军力达七万之众。而庞勋贼军四处扩张,兵力分散。从战略角度来看,这场战争已经到达了胜败异势的转折点。
然而,克用所注意并为之讶异的却是另外的事。他曾经听说过江淮、河南一带是大唐最繁华的地区,但在这附近,他只看到数不清的尸体倒毙在野地里,村庄空无一人,面有菜色的百姓拖家带口在大道上迁徙。这些都是克用从未想像过的画面,少年心目中的那个中原的美好幻想,不知不觉已彻底破灭。
这一年的冬春之际,江淮大旱,又发生了蝗灾。克用还是第一次见到出没于中原的蝗群。蝗虫飞来之前,远处就传来巨大的“嗡嗡”响声,之后像覆盖天地的一张大网般黑压压地铺陈而过。士兵们都躲进帐篷,把帘子放下来遮挡蝗群。但克用却独自站在营地里,冷冷的睁着独眼,不断将企图钻进他耳朵、鼻孔的蝗虫扔到地上踩死,沐浴在这蝗虫之雨中,心里弥漫着混杂好奇和恐惧的奇异情感。
到了二月,官军终于转入****,海州、寿州陆续传来击破贼偏军的捷报。康承训的主力部队,也开始向庞勋所在的徐州进军。
由于兵力庞大,在渡过涣水时,不得不分散军队从十来个渡河点同时进发。沙陀军和康承训的大本营一同移动。在长满春草,水雾升腾的河岸边,克用看着主帅的大牙旗在空中缓慢行进,康承训率领幕僚团和一千名牙军最先渡河。将士们手忙脚乱地叫嚷着:“不要急!”“慢慢来!”勉强维持秩序乘船前往对岸,再由船夫将空船驶回,接下一批士兵过河。
不知为什么,克用看着这幅景象,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紧张。他隐隐觉得河面上浮起浓重的杀气。就在这时,从河对岸突然响起巨大的喊杀声,不知多少伏兵从四周涌出,像狂风般包围了官军。对岸兵马的旗帜顿时一片混乱,陷入恐惧之中。
克用又抬头望向立马阵前的父亲,赤心看着我军的窘境,却好似事不关己般镇定自如。他站在马镫上,立直身子翘首四顾,看清了敌军的分布和数量,这才转身发出大吼:“亲军五百骑,随我上!”话音刚落,头一个跃马跳进河中,五百亲军沉默地一排排跳入水面,克用也情不自禁地尾随而进,连人带马溅起巨大的水花,沉入冰冷的涣水中。一瞬间,他顿感寒冷刺骨,但由于水的浮力,似乎全身都轻飘飘了起来。在河水最深的地方,水面没及沙陀兵的脖颈,甚至几乎没顶,但他们一边和水流的力量相抗衡,一边尽力让马和人都呼吸到空气,以整齐的队列泅过涣水。每名骑兵刚上岸,连人马身上的水珠都来不及抖落,就大吼大叫着舞刀冲向敌兵,在这支沙陀精兵的突击下,敌人的包围网不一会儿就被撕开了个大口子。赤心骑着火红的战马,圆睁豹眼,须发戟张,像愤怒的火神般举起双鞭痛殴敌人。克用以前从未见父亲有过这样的表情,但身处在敌我大军犬牙交错的战场上,他也不由自主地学着赤心发出怒吼,张弓四射,等敌兵靠近马边,他又用弯刀劈头盖脸地砍杀。斩死第一个敌兵时,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令他短暂地怔了一怔,但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令他无法思考,只有像斩杀机器般吼叫着砍倒一个又一个敌兵。似乎他身上也受了几处刀伤箭伤,但克用却浑然不觉,仿佛真有毗沙门天附体,大发雄威,出入如飞。
经过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赤心部队杀出一条血路,于重围中拔出主帅康承训一行人,在河岸边重整阵列。此时,贼兵的伏兵计已完全失败,而由其他渡河点过河的友军也陆续从四周进行反包围。这一战,最终以官军的大获全胜结束。
“干得不错!”
战后,很少夸奖人的赤心也对克用赞许地点点头,克用笑了笑,但这时才感到全身像散了架般疲惫而痛楚。
——如果这样就是战争的话,那我能行!
此前,他对自己在实战中是否能发挥能力而有所担忧。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竟会这么轻易就进入角色。或许真是因为在鼓角呐喊中出生的缘故,身处战场,反倒似乎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情感指引自己纵横驰骋。沉浸其中时,身心都处于忘我的快感和亢奋当中。他像着了魔似的,为这快感所蛊惑,所吸引。他想,也许在今后的一生当中,他都将不顾一切去寻求这种莫可名状的可怕情愫了。(
重生之大总统)
渡过涣水之后,官军连战连捷。不过,都是小股贼军,没有大规模的遭遇战,随着在敌境中的一步步深入,将士们也愈来愈感到气氛凝重,剑拔弩张,血战在即。
这一月的十一日,大军驻营于鹿塘寨。夜里,狂风大作,克用在帐篷里辗转反侧,他似乎听见夜风中有一种沉重的庞大物体在缓慢移动,但又仿佛是恶梦幻觉。在恍惚中挣扎到黎明时分,他四肢沉重,摇摇晃晃地走到帐门外,看见鹿塘寨四周布满了旌旗和军阵。克用用力揉揉独眼,不错,果真是被贼兵趁夜包围了。正在这时,耳边响起惊惶的吹号鸣锣声,“敌袭!敌袭!”哨兵的呼喊响彻营间。
这支敌军,就是两个月前全歼徐州南面招讨使戴可师三万大军的贼将王弘立部。昨天,他们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作急渡濉水,在暗夜的掩护下如铁桶般团团围住鹿塘寨,到黎明时分,布阵已毕。
“弘立与诸将临望,自谓功在漏刻。”(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一)
在微明的曙光下,王弘立得意洋洋地对诸将高呼:“片刻之后,诸君将大获全胜!”于是如燎原烈火般展开全线进攻,数万贼兵齐声呐喊,似乎连整座鹿塘寨都摇摇欲坠。
在此般声威之下,诸镇官军无不惊惶,不要说士兵不知所措,就连大将们也手忙脚乱,惊恐万分。正在这时,不知是谁打开寨门,一骑、两骑、三骑,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吹着号角长驱出击,分为十余支队,从各个方向离心直刺敌阵!
“是沙陀军!”
有人大喊了起来,声音不知是惊喜、敬佩还是恐惧、嫉妒。
朱邪赤心的那匹红如火炎的坐骑,仿佛变成了沙陀铁骑的认记。他们用胡语大叫大嚷,远用箭射,近用刀砍、鞭打、槊扎,一冲出来就先声夺人,把王弘立军的气势压得低下去三分。沙陀骑兵马蹄所到之处,贼兵无不纷扰闪避,一片混乱。这时赤心又集结起分散的突击队,如铁山般整齐地压向队形失序的敌人,不止手中的武器大肆杀伤贼党,战马的铁蹄也成了****踩踏敌兵的利器。
由于沙陀的奋勇迎击,王弘立军的包围攻势大为受挫。这时寨中诸军也陆续镇静下来,争先恐后冲出寨门攻击贼兵,康承训命令嗓门大的士兵在战场上大喊:“只诛杀叛兵,胁从百姓只要放下武器,一律无罪!”被贼兵所胁裹的平民无不应声弃甲散走,王弘立军势顿时瓦解,官军从鹿塘追击到襄城,贼党伏尸五十里,取得首级二万余枚,被赶下濉水溺死的贼兵亦不计其数。这支庞勋麾下主力军之一的大部队,仅主将王弘立得以单骑走免,余众全军覆灭。
接下来,康承训军又在柳子与另一贼军主将柳周大战数十次。三月二十九日,乘柳周军渡河之际急击之,将其逼入营寨中,是日刮起大风,官军四面纵火,使贼营化为火海。柳周军弃寨突围,被沙陀精骑邀击,屠杀殆尽。
在节节败退的窘境下,庞勋大为震惊,原本他还寄望能形成割据势力,由天子下诏招安为藩镇。但如今覆灭在即,他也孤注一掷,扬言:“勋始望国恩,庶全臣节;今日之事,前志已乖。自此,勋与诸君真反者也,当扫境内之兵,戮力同心,转败为功耳!”自称“天册将军”,大略壮丁为兵,境内若发现有藏匿男子者举家族灭,于四月二十日出军,下令襄城、留武、小睢等地贼兵一同出击,约定二十九日白昼一齐攻打柳子。然而,有旧日降贼的官兵此时逃出贼营,向康承训密报。官军得以及时整备,厉兵秣马,设伏先击破了其他诸寨贼兵,庞勋本军长驱三十里前来赴战,然而各支偏军此时已经全灭,庞勋军士卒见官军势盛,不战而溃。康承训以骑兵邀其前,步卒蹙其后,贼兵自相践踏,死者狼籍数十里。
此役之后,庞勋再无伎俩。数月之间,各寨贼兵陆续降服。九月三日,罗州守将张玄捻主动开城,又献上奇策,在城外焚烧积薪数千束,黑烟冲天,仿似城陷军溃,张玄捻佯装败军退往符离,奇袭夺下城池。又引军万人围住徐州治所彭城,到九月五日,贼党自溃,张玄捻入城尽诛最先发起叛乱的桂州戍卒及其亲族,平定徐州。不久,康承训军八万在蕲县西郊包围庞勋残部,一举全歼,庞勋也死于乱军之中。这场历时一年的大规模叛乱,终于被彻底镇压。(庞勋(?-869),唐末桂林戍卒起义军领袖。初在戍守桂林的徐州,泗州军中任粮料官。公元863年,唐曾在徐州、泗州募兵二千戍守交趾,其中抽出八百人戍守桂林(广西桂林)。原定戍卒三年调换一次,至868年已满五年仍朱调换。868年,戍守桂林的都虞侯许信等发动兵变,杀死都将王仲甫,他被推为领袖,经湖南、浙西,入淮南,攻克宿州(安徽宿县),称兵马留后。全歼彭城(江苏徐州)来攻的崔彦曾所遣的三千人。他北渡濉水,取彭城,俘唐徐泗观察使崔彦曾等,扩展至万余人。他巩固彭城外围,人们远道来归,发展至二十万人,占有今鲁南、皖北、苏北大片地区,乘胜连克濠、滁、和等州。唐命康承训为都招讨使,并约沙陀朱邪赤心(后来唐赐名为李国昌)协助镇压,他也屡胜,滋长骄傲轻敌情绪,部众纪律松懈。他派徐州归将张玄稔拒守,玄稔叛变,宿、徐失守。他****失利,在蕲县(宿县南)西渔水边战死)。
“我们胜利了!”
辗转河南战场经年的官军将士们都发出充满喜悦的欢呼。恩赏、加官进爵之类暂且不提,能在矢石交飞,刀剑如林的沙场上生还,这本身就是最值得庆祝的喜事。
指挥部也不失开明地宣布了敞开供应酒肉的通知。(
鬼藏人)没有必要再为持久作战而节约粮食,各军都将携带的酒肉分发下去。每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撑到肚子发胀,在燃着篝火的营地里放声谈笑、嬉戏。
克用完全融入了这种狂欢气氛之中。在这一年里,他经历了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事,少年的身心也飞速成长。在出征前,克用还是个有点孤僻,不太合群的瘦高男孩;但到这时,十五岁的他已经开朗得多,沉着得多了,体格也越来越魁梧健朗。在诸多战役中,克用摧锋陷阵,屡建奇功,不仅沙陀和代北诸部的将士,就连官军诸将也都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以姓名称呼,而以“飞虎子”的绰号代替。“虎子”是将门虎子的意思,而“飞”则用以形容克用的勇猛敏捷。这一次征伐,沙陀号称十镇军中最强兵,克用又以少年勇将闻名于世,可谓功成名就。
为酬劳沙陀之功,天子(懿宗)召朱邪赤心入长安,赐姓名为“李国昌”,授以振武节度使之任,恩宠备至。沙陀军一直到次年春天才得以返回故土。这时,北国的草原已鲜花怒放。
刚回到新城,克用先洗澡洗去长途行军的劳累,随后便容光焕发地骑马出门。他转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又来到毗沙门天祠、神武川、靶场,一点一滴地寻找着过去的回忆,直到脸上浮现笑容,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我回来了……”
口中喃喃自语,一行热泪从脸颊上滚滚流过,他紧紧抓着缰绳,仰望晴空。这时,那位白袍少女的容姿忽然掠过心间。虽然上次邂逅已过去整整一年,但却仿佛还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般清晰无误。
他又骑马往一年前邂逅的地点走去,一边在心里笑自己怎么会这样痴心妄想,但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或许,克用在心中隐隐还盼望着能再见伊人一面吧。
天色渐暮,但落日却愈发用尽全力放出光热,映着天边无数云霞,发出万道金光,给草原涂抹上一层暗金色的染料。克用走了一段路,在神武川的河滩边,他看见有一人一骑也在仰望晚霞,一身白色装束和白马,难道不正是令少年魂牵梦萦的那人吗?
“是梦?”
他拧了拧自己的大腿,不错,的确不是梦境。这样的重逢景象,克用在征战中原的夜晚里曾梦见多次,但却从未想到会像眼前一样金碧辉煌,壮美华丽。他张了张嘴,却又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彷徨犹豫。克用又想起了当时自己慌张的行为和笨拙的言辞,这些本不算什么,但在他眼里却似乎一下子放大了千倍万倍,显得自己是那么得可笑而愚蠢。
正当克用欲言又止的那一刻,白袍少女将马头拨转,看见克用,吃了一惊般“啊”的低呼一声,随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飞虎子,你回来了?”
——飞虎子?
克用万分惊诧,他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而“飞虎子”这个绰号,此时代北诸部之人更是罕有人知。但这位不知名的少女,为什么偏偏能脱口而出呢?
“你是什么人!”
他不由自主高声发问,这句话,也正是一年前他对这位少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嘛。”少女俏皮地一侧头,神秘兮兮地笑着回答: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至于现在,只得保密。”
说完,她一抽白马马臀,飞快地向远方逃走。克用叫道:“站住!”不顾一切地拍马追赶。但是,对方的骑术比一年前明显更有长进,左绕右绕,克用始终无法赶上。天色渐渐全黑,再也无法分辨出对方的踪影,大汗淋漓的克用无奈放弃了追踪,感到疲惫而又失落。同时,心里升腾起了更加强烈的好奇心。
——她知道我今天会回来,才在这附近等待。
克用暗暗思忖,心中布满疑云。片刻之后,他用力一咬牙,脸上浮现笑容,暗下决心:
“一定要弄清楚她是什么人!”
强烈的思慕之心和好奇心混杂在一起,令克用心弦颤抖不停。
第二天,他被父亲的纪纲传唤,前往大帐拜见。
李国昌(朱邪赤心)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明显已从远行的疲惫中恢复过来,看见儿子进帐,他微微点头,表示打招呼,随后即进入正题:
“吾儿已被天子御笔提拔,任命为云中牙将,下个月即前往赴镇。”
牙将,也就是诸藩镇直属精兵(被称为牙兵)中的将佐,位阶并不算很高。之所以御笔提拔,除了表彰克用的英勇表现之外,也有将克用调离父亲身边,以免李国昌势力过于强大的抑制作用。
“是……”
克用心一沉,但因为是御笔,就算反对也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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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国昌顿了一顿,又说:“为父决定在本月内为你完婚……”
“什么?”
克用大吃一惊:“这,未免也太仓促了吧。”
“并不仓促。”
国昌一摆手:“事实上,这门亲事在一年前早已商量过了。只是因为征讨叛兵而延期了许久。”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克用垂头丧气:“对方是谁?”
“是回鹘(又作回纥。土耳其系种族,分布于蒙古、甘肃、新疆之间。其全盛时期为八至九世纪,以外蒙古之鄂尔坤(orkhon)河畔为据点,而进入中亚。该族最初为铁勒之一部,在突厥统治之下,至隋代时**,后隶属于唐。其后该族分裂为二:一为猖獗于宋、辽、金时代之甘州回鹘与沙洲回鹘,另一为西州回鹘(居************,即高昌之地),虔信摩尼教与佛教。西元八世纪顷,西州回鹘使用起源于粟特(sogd)文字之回鹘文字,且以此文字书写佛典,现存经典有金光明经、法华经普门品、弥勒下生经、尊胜陀罗尼经、天地八阳神咒经等,由上述经典之跋文可知,彼等多重译自藏文、吐蕃文、汉文等。[宋史列传第二四九]p2306)的高门大族刘氏之女。”
回鹘号称匈奴后裔,而这一支族则自称是刘氏屠各匈奴之后,冒称刘氏。
“回鹘?不正是这几年侵扰河西之地,并与我部几番动干戈的敌人吗?”
“正是如此。”
国昌提高了声音:“天子任命为父为振武节度使,一个方面就是要以沙陀来对抗河西的回鹘、党项(党项族是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属西羌族的一支,故有“党项羌”的称谓。据载,羌族发源于“赐支”或者“析支”,即今青海省东南部黄河一带。汉代时,羌族大量内迁至河陇及关中一带。此时的党项族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他们以部落为划分单位,以姓氏作为部落名称,逐渐形成了著名的党项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为强盛。此外还有黑党项、雪山党项等部落。另一说拓跋氏是鲜卑族的后裔,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就自称是鲜卑后代)、吐蕃(吐蕃一词,始见于唐朝汉文史籍。蕃,藏语作“bod”,为古代藏族自称。根据较普遍的说法,蕃是由古代藏族信奉的原始宗教──“本”(bon)音转而来;也有人认为,蕃意为农业,与卓(bro,牧业)相对。吐,多数人认为是汉语“大”的音转,系就吐蕃向唐朝自称“大蕃”而音译;也有解释为藏语“lho”(意为山南,吐蕃王室的发祥地)或“stod”(意为上部,即西部)的音转。6世纪时,兴起于今**山南地区泽当、穷结一带的藏族先民雅隆部,已由部落联盟发展成为奴隶制政权。其领袖人物达布聂赛、囊日论赞父子,逐渐将势力扩展到拉萨河流域。7世纪初,囊日论赞之子松赞干布以武力降服古代羌人苏毗(今**北部及青海西南部)、羊同(今**北部)诸部,将首邑迁至逻些(今拉萨),正式建立吐蕃王朝。虽然按照藏族历史的传统,松赞干布是第33任吐蕃国王,但是因为在他即位之前藏文尚未创制,所以很难肯定在他之前的吐蕃王的历史正确性。在《贤者喜宴》等藏文历史书和在敦煌发掘的古藏文历史文献里记载着在松赞干布之前的吐蕃赞普的许多传说)诸部。然而,光靠战争的话,必定会给我们的族人带来很大损伤。假如能以婚姻的方式与回鹘和平相处,对日后的发展有利得多。”
“是这样……”
克用抬头注视父亲的双眼,对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下决心,决不更改的意志,他想自己无法在婚姻方面抗拒这样的意志,不得不低下了头。
“没有异议了吗?公主已经在回鹘人马保护下驻在城外,明朝为父就派人前往迎取。”
——这么快。
克用喃喃自语,父亲大概在回来的途中就已经和回鹘使者商议停当,而自己居然全不知情,这样不近人情的处理方式,也只有冷酷独断的李国昌才能干得出来了吧。
抱着愤懑而又有几分期待的心情,克用辗转反侧地度过了当晚的上半夜,直到下半夜,才勉强昏昏沉沉睡着。当第二天起床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好一阵子。他急忙穿戴衣冠,骑着黑马赶往城门,路上有熟人打招呼问他去哪儿,克用生气地嚷道:“我去看我的新娘!”风驰电掣般骑到门前,信马走上一座长满青草的土坡,挺胸遥望远方。
虽然恼怒,但克用的心中也并非没有希望,他昨晚一直想着那位白袍少女所说的话以及父亲的话。父亲说一年前就已商定,而那时也是白袍少女假扮男子戏弄自己之时,而如今回鹘公主入驻城外,少女又一次出现,莫非这两者就是同一人?
克用胡思乱想着,自己也渐渐兴奋了起来。这时,远方的道路上有黄尘飞扬,一队人马缓慢行来。(
重生之军嫂从良路)
克用立马坡上,睁大独眼仔细观察,前面引路的是沙陀的迎亲兵马,之后是一队回鹘骑兵,再往后,一群婢女簇拥着一位身份似乎颇为高贵的年轻女子骑马行来。克用放眼望去,那的确是位美丽的少女,但并非自己想见到的伊人,不禁万念皆灰般浩叹一声。
正当他心灰意冷地想策马回城时,后面队列突然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克用再度注目,只见十几位全副戎装的少女骑着小巧玲珑的白马整齐行进,马身上都配着金银铃铛,发出悦耳的撞击响声。在女骑手中,有一位银盔银甲的少女走在最前面。她抬起头,一双妙目看了克用一眼,微笑示意,又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脸容如烈女般沉着镇静。
——是她!
克用险些失足从马上跌落,但看这少女的装扮,并不像是待嫁公主,反倒应该是武装护卫的侍女队长。克用不禁如坠五里雾中,头脑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捺到晚上,回鹘一行人终于在城中安顿停当。克用又赶往公主下榻的房舍,请求会见。
“不行!你是什么人!”
回鹘卫兵挺槊阻拦。克用喝斥:“我是公主的未婚夫,欲见公主一面,有何不妥!”正在剑拔弩张之时,有女子声音传出:“这位新郎官,难道一天半刻也等不了吗?”
话音刚落,银装少女笑吟吟地走到门前。
“不愧为飞虎子,原来就是急性子的意思啊。”
克用大窘,红着脸发问:“你是不是公主?”
少女笑而不答,拂袖入内。克用感到完全自讨没趣,也不得不策马离开。
次日,克用受父亲传召,前往大帐会见新娘。他急匆匆赶往帐中,这时回鹘公主还未到来,他百无聊赖地站了许久,帐外才传来噪杂声。
首先进来的,是回鹘的使者,他向国昌下跪行礼,然后宣读了族长的书信,国昌点头认可,并命人赏赐使者礼物。使者退出后,公主才姗姗移步入内。
出现在克用眼前的,果然是在迎亲队伍中前面一队众人簇拥的女子。正当克用心情万分沮丧之时,帐帘又是一动,进来一位全身盛装,束着用红绢包裹的高高发髻的少女,肌肤胜雪,秋波流转,克用第一眼还未认出对方,仔细再看,这才发现竟是心中挂念的她。和白袍白马、或身穿银甲的形象完全不同,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似的,充满了女性的妩媚和羞涩。
“小女子刘银屏,拜见公公和夫君。”
从樱唇中吐出清晰的话语声。克用感到银屏正用眼角的余光顽皮地看着自己,心中泛起一阵茫然若失的奇妙感受;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和幸福逐渐涨满胸怀,真想放声欢叫,眼中却又热泪盈眶。
正式成亲,是在四天之后。婚宴结束,克用回到新帐篷里,银屏正甜甜微笑着等待,烛火摇曳,克用看见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是酒醉,是烛火倒映,是羞涩,是**,还是克用迷离视界中的幻象?
克用走到她面前,象是要确认存在般轻抚着银屏温热的面颊,喃喃说道:“真是你吗?我总是担心,突然间你又一下子变卦似的。”
“是我啊!就是我银屏。”
银屏伸出纤手,把克用宽大的手掌放在手心间,柔声说:“长久以来,我总是在戏弄郎君。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妾身一定会用这一双手,扶助郎君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吗……”
克用从妻子眼神中看到坚定而又温柔的目光,他想,他是得到了一位可贵的爱侣和同志。
过了一会儿,气氛又变得轻松了下来,克用询问银屏过去两人之间发生那几件事清的来龙去脉,银屏笑着摇摇手:
“那种事,提它作甚。”
“快说啊,我很想知道。”
“唉,真是个固执的丈夫。”
银屏无奈,只得追溯起过往诸事。原来,第一次邂逅时,银屏只是男装在营地外射猎嬉戏,与克用相遇也完全事出意料,不知道对方就是克用,只是记得曾听说未来的郎君是独眼,事后打听才知道原来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克用回来那天,倒是特意在河滩上期待能与克用重逢。至于迎亲的时候扮作女侍卫,一方面是有戏弄克用的意图,同时由于身处乱世,两族结亲未必无人反对,为防备匪寇偷袭而隐藏身份,转移目标。至于那位先行的女子,则是银屏少女时代的好友,前来充当伴娘,事毕后便将返回自己部中。
“就是这样,妾身全都招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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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屏吃吃笑了起来。
“那么。”克用又问,“既然最初邂逅时你不知道我就是未婚夫,倘若我趁机对你非礼,那该如何是好?”
“如果当时你真敢再进一步无礼,我说不定会用藏在怀里的匕首取下郎君你的性命。”
“是吗。”克用哈哈一笑,伸手揽向银屏的细腰,银屏又一次睁大明眸,假装瞋视,但克用再也不象上次一样退缩了。
他紧紧抱住像他一样年少的妻子。
下个月,克用依照御旨,往北面的云中前去赴职,有新婚燕尔的****同行,旅途决不会寂寞无聊。在朝霞的光彩下,他回马凝望新城的轮廓,预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再度归来。
关于李克用在云中任职的经历,在此略过不提。总体上,他十六岁到二十四岁这九年的人生,可以说是平静无波的。由云中牙将升为云中守捉使,再升为云中防边督将,转沙陀副兵马使,这就是克用九年来的官方履历。不过,在这平淡的生活当中,也有几件值得一书的轶事。
有一次,克用在一座妓楼中抱着女子醉寝,一名武艺高强的侠儿不知受了何人指使,深夜执刃突入卧室,意欲暗杀克用。然而,当侠儿走近帐边,却看见帐中似乎烈火炽赫,熊熊燃烧,令他惊骇而退。
云中的北边,生活着所谓的鞑靼人。鞑靼人一名,最早於西元5世纪出现于游牧部落中,其活动范围在蒙古东北及贝加尔湖周围一带。鞑靼人与蒙古人一样,是使用蒙古语,在蒙古部出现前,塔塔儿(鞑靼)一词代表说蒙古语的部落。13世纪初,这些蒙古突厥游牧民族的不同群体成为蒙古征服者成吉思汗部队的一部分,其後蒙古人与突厥人互相混杂在一起,因而入侵俄罗斯和匈牙利的蒙古军队,就被欧洲人统称为鞑靼人。成吉思汗帝国解体之後,鞑靼人特别同蒙古统治势力的西部政权关系密切,该政权拥有俄罗斯大部欧洲地区,号称金帐汗国(goldenhorde)。14世纪乌兹别克汗时,这些鞑靼人都改宗逊尼派伊斯兰教。14世纪末,金帐汗国在内有纷争,外有异族的压力下,分裂为几个**的鞑靼汗国︰喀山汗国(kazan)和阿斯特拉罕汗国(astrakhan)均在窝瓦河畔;失必儿汗国(sibir)位于西伯利亚西部;还有克里米亚汗国。俄罗斯於16世纪将前三个汗国征服,但克里米亚汗国则成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附庸,直到1783年才为凯萨琳大帝并入俄国版图。也就是几百年后令成吉思汗的祖先备受折辱的塔塔尔人。云中边防军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处理好与鞑靼的关系。鞑靼部人听说克用箭法过人,某天,便找到克用,指着空中飞翔的双雕说:“公能一发中之否?”克用当即弯弓发矢,一箭连贯双雕,自此边人无不拜伏。
还有一次,大同防御使支谟召见麾下云中诸将,克用清晨来到议事厅前,大摇大摆的坐上本该支谟坐的主帅座位,有不少人把他当成支谟叩拜行礼,他也毫不解释。直到支谟来到,克用这才悠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支谟也不敢追究他的罪责。
这九年的虚掷光阴,对于自诩雄杰的克用来说,大概真是无法忍受吧。从戏据支谟之座的事件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实在积郁了太多的不满和失落。区区云州沙陀兵马副使的职位,决非这位十五岁就以“飞虎子”之名威震中原的年轻人所能满足的。他那只如鹰隼般锐利的独眼,正热切地注视着模糊难辨的未来,期盼大展宏图的那天早日到来。
时机降临之刻,是在唐僖宗乾符五年的正月。自乾符元年以来,王仙芝、黄巢等人在河南一带揭竿而起,四方饥民响应,与官军累战数年,国库空虚,朝廷不得不向诸道加征赋税。现任的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兼任代北水陆发运使之职,负责收集钱粮,向中央输送。然而,此时代北却又发生了特大饥荒,不要说输送中央,就连自给都十分困难。段文楚不顾人情,下令削减军士的衣被和米粮,用以充当朝贡,军中群情汹涌,激愤之声不绝于耳,有人结伙前往向段文楚抗议,结果都被严惩,气氛愈加紧张。
克用的部下,也同样怨声载道。即将换季,新衣新被全无着落,伙食更是迹近断炊,一些士兵夜间蒙面去附近民家劫掠,但抢劫两三次之后民家也已搜刮不到粮食。克用冷眼旁观这幅景象,感到现状必定无法长久维持下去,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一天,有一名使者来到克用率部戍守的蔚州前线,自称是从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处赶来。克用于是让人将其带入军营,在帐中接见。
“你真是家父的使者吗?我印象中从未见过你!”
一见面,克用便厉声喝问。但对方却面不改色,笑着回答:
“在下的确不是李振武之使。”
他三十来岁年纪,相貌雄武,一双眼睛咄咄逼人,看来决非易与之辈。
“那么从何而来?”
“末将是云州牙将康君立,奉沙陀兵马使李尽忠密令前来拜见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所提到的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虽然也是沙陀人,但与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并非同一部。朱邪执宜入塞时,一部分沙陀人随他入住神武川新城,另一些人则分散居住在代北各地,统称沙陀三部落,李尽忠正是属于支族的沙陀人。
“是他……”
克用眼前顿时浮现起李尽忠那张蓄着络腮胡子,目光阴沉,寡言少语的面庞。
“我与尽忠素无瓜葛,不知道他有何指教?”
“请摒退众人!”
康君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克用看了看他的表情,轻轻一摆手,让四周侍立的几名纪纲退下,把守住帐篷入口。
“到底是什么事呢?”
克用淡淡地发问,心中已隐约察觉了几分。
“虐帅段文楚,吸士卒骨髓以取悦于上,云中诸军将士,无不切齿痛恨。大人英勇之名盖于代北,愿请大人登高一呼,以顺应人心铲除虐帅!”
“这是李尽忠个人的意旨,还是全军的意愿?”
“军中人心,大人想必也应有所了解。”
“……你说得不错。但是,事关重大,我无法立刻答复,必须先向家父请示才行。”
“不可!振武军离此千里,如今事态紧急,一旦拖延发生意外,则悔之晚矣!”
康君立的声音稍微提高,但仍镇定自若,只是像长者般谆谆诱导,想让克用服从。
“有必要这么急?”
“不,我等并不急,急的应该是大人才对。进城之前,末将僭越,已经将此事通知大人麾下的几位末将熟识好友。一两天内,大人即将举兵讨伐虐帅的传言必定会满城风雨。”
“你想胁迫我!”
克用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感到对手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一次的兵变密谋,与其说是机遇,不如说是对年轻的李克用的一次严峻挑战。
“不敢胁迫。此乃人心所向,请大人明鉴。”
康君立目光炯炯地说着。克用想,目前对方正企图利用自己以实现野心,但总有一天,他会使他们心服口服地成为自己的忠实臣属。
“好吧。既然是人心所向,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克用高声说完,从胡床上拔身站起,立刻下达命令,点起兵众,向云州进发。
在这世上,多的是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常人,然而,也有两种性格各走一边极端的异人。
第一种,是天生性情淡泊,清心寡欲,向往深山大川,自得其乐,无争于世的出世型人物;第二种,则是志向远大,痛恨平凡,不干出一番事业死不瞑目的入世型人物。
这两种人物,其精神境界各有长处,但如果以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来说,且不论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入世型人物在历史上发挥的作用总是远远大于出世型人物。
而沙陀青年李克用,正是这样一位雄心勃勃的入世型人物,如果要让他羁留边地,一生在醇酒美女游猎嬉戏中度过,那他毋宁早日一死。一旦出现机会,使他得以脱离安逸的陷阱,一展胸中宏图,他便会不顾一切去争取这个机会,而不在乎日后会因此遭遇怎样的反噬。
“无论如何,我决不能再这样虚掷光阴了。是一举称雄,还是身败名裂,就由上天来决定吧!”
乾符五年正月的克用,正是怀抱着这样一种悲壮的心情,踏上西进云州的道路的。
由于代北苦寒,这段时间积雪未消,克用军的行军十分缓慢。不过,就在康君立前来劝说克用出兵之时,李尽忠已经在云州率牙军举事,擒获段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五名首脑。因此,克用也无需急于赶路。一路上,云州、蔚州的部族、豪强纷纷率众前来加入,或对克用表示支持。克用出发时只有两三千人马,但在二月四日到达云州城外斗鸡台时,麾下军众已达万人。
云州,也就在今日的大同市东北方,再往北走十公里左右,有一座白登山,正是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单于冒顿四十万精骑围困七日的地点。自汉代以来,常为中原王朝与边疆民族的交界。大同军所辖之地域,蕃汉杂处,民风强悍,多出精兵良将。当克用在斗鸡台下远望云州城郭时,忽然想起当年戏据支谟座位的事,那时候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今日居然如愿以偿。
入驻斗鸡台的第三天,云州牙将薛铁山、程怀信奉李尽忠之命,从城内送出大同防御使符印,献交克用。第四天,李尽忠亲率牙军,押段文楚等五人出城,前来拜见。
“这次举事,大人费尽心机,四处奔走,真是辛苦了!”
克用对李尽忠略带嘲讽地说。对方的脸上毫无反应,俯首说道:“末将只是为明公驱除道路而已,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说着,尽忠抬起头来,虽然他尽力想装出一副谄媚的表情,但克用感到他的目光里正燃烧着贪欲的火焰。这是一种类似于凶猛狼狗的眼神,吃完一块肉立刻就会对另一块肉垂涎,而如果主人软弱无力,不能驾驭它,迟早有一天会被这只狼狗所反噬而死。
“你已经将段文楚等人押来了?”
“正是。”
“那么,打算让我怎样处置他们?”
“依末将之见……”李尽忠十分热心的进言:“应该将虐帅送往京师,并附上军中将士的情愿状,说明虐帅引起公愤,共推明公为大同留后。如此一来,想必朝廷也不至于拂逆众意。”
“是吗?”
克用微微昂起头。他想,无论如何决不能听从李尽忠的建议,跟着他的论调亦步亦趋,而一定要以更强有力的论点压服对方,倘若不如此,恐怕以后的日子,都要生活在这只噬主狼犬的阴影之下,作为傀儡苍白软弱地度过一生了。
“……不,你的看法错了!”
片刻之后,他用手指敲打着桌案,以略带激动的嗓音呵斥:“你说放段文楚回京,并呈上书状申诉就行。但是,段文楚也长着一张嘴,对这件事情必定也会申辩反驳。你不妨设想一下,朝廷是愿意听从原大同防御使的说辞,还是更愿意相信一群边地无名下将的书状?”
“啊……”
李尽忠的嘴巴张了一下,额头上渐渐冷汗密布。
克用又提高声音,紧接着说道:“我再问你,将士们对虐帅的痛恨,有目共睹,如果不加惩罚,白白将其放走,士卒的心情又会如何?李尽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末将不察,请……请明公指教。”
李尽忠终于脸色惨白,败下阵来。此刻,他的样子正如一只刚被驯服的猎狗。
“我将在斗鸡台将段文楚交给士卒自行处置!”
克用冷漠地说完,李尽忠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升起,毛骨悚然。
当天下午,克用在空地上集结将士,把段文楚等五名大同军高官绑缚着押到人群前。他放眼四顾,士卒们都鸦雀无声,对段文楚咬牙切齿地投以怒目,等待克用发话。
“如何处置?”
当克用向将士们发问时,军士们先是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吼叫:
“五马分尸!”
“千刀万剐!”
“剐了!”
相貌文弱的段文楚披头散发,眼神中充满惊恐,不住叫嚷着“饶命!”但却被士兵如海浪般的叫喊所压倒。众将都将目光投向克用。这时,克用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了:“剐!”的命令,全军顿时发出疯狂的欢呼。片刻之后,刑场布置已毕。
在人类所有的刑罚中,“剐”,是最恐怖的一种。受刑人被剥光衣服,绑在刑柱上,由刽子手用牛耳尖刀一小块一小块割下身上的肉。高明的刽子手可以掌握分寸,使受刑人不至于一次大量流血,一直剐上三天三夜还留一口气,但这时已经血肉模糊,白骨四处暴露,无复人形。死状之惨烈,远非笔墨可形容。
当段文楚等人被剐时,士卒们也围近大声嘲笑怒骂,有人大骂:“汝当官的时候,整天克扣老子口粮,存心饿死老子。今天老子就吃汝肉,喝汝血,以解心头之恨!”接过刽子手割下的人肉啖食。不一会儿,五名官员之肉就被军士分尽。又有一队骑兵驰近,将骸骨践踏****,全都碾入沙土之中。这些士兵,此时的表现已全无人性可言,仿如红了眼的野兽恶魔,不停狂呼欢叫,一片沸腾。
克用冷冷的目睹处刑过程,脸上自始至终全无表情。直到行刑结束,这才无言地拂袖离去。李尽忠等人一直跪伏在地,见到克用远去,想要起身,但双腿战抖,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
从刑场出来,克用感到胸口发闷,身上冷汗遍体,仿佛是被士兵们的狂暴所感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恶。他让随从回去,独自扬鞭在军营外的草原上纵马奔驰,过了好一会儿,人和马都汗水淋漓,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无力地垂着马鞭,仰望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心灵渐渐澄静下来。
刚才的一幕,如梦魇般浮现眼前,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残忍好杀的一面,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憎。什么雄心壮志,宏图伟业,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全身乏力,想要张口呕吐,清除腹中的污垢之物。
无意识的,他突然“铮”地一声抽出配刀,清洌的刀锋令克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推刀还鞘,拍马赶回营中。
第二天,克用入城,进驻大同防御使官邸,命令掌书记官起草奏表,说明事情经过,并由众将联名请愿,乞求授予克用防御使之职。这时,正是乾符五年二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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