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两人琴瑟和谐,过着蜜里调油的生活,慕容烨有妻有子,格外快活。
不,情况似乎并非是这样。
挂着“伉俪情深”四个字的金匾额之下,气氛格外冷淡,几乎冻结成冰。如今已经是暖春,怎么比冬天还冷?!
“我要重新开药堂。”一脸平静,但语气坚决的人,是韶灵,她坐在红木方桌的一侧,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不许。”慕容烨蹙眉,他面色凝重,坐在红木方桌的另一侧。
“你说过,我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如今食言了吗?”韶灵眼底的不快,愈发明显。
“你要带着四个月的肚子去开药堂?异想天开。生了孩子再做打算,不行吗?”慕容烨黑眸冷沉,同样没有任何退步,周遭的空气似乎传出崩裂的声音。
“好冷,哥哥,我要出去了。”五月低低地说,一溜烟跑了。
“我回去穿件衣裳再来。”三月自言自语,神速地转身离开,但心里早已打算,绝不会再来这儿添乱,他感觉,七爷马上就要用掌风把那块牌匾劈成两半,他可不想看到殃及池鱼,让无辜的自己当那条鱼。
“我已经找好了地段铺子,明天就能开张。”韶灵站起身来,身着宽大的紫红袍子,若是不仔细,依旧不太容易看出来她的身段,有了变化。
她,根本不来跟他商量是吗?!
“不许。”慕容烨强调这两个字,话锋一转,一手指向云门药房的方向:“这里的药房就足够你忙的了。”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只是告知你一声。”韶灵幽然转身,一脸倨傲。
“不许,我说了不许你去——”他不耐地低吼,一把扳过来她的肩膀,要她正对他。“挺着大肚子去行医救人?”
“正因为有了孩子,我才要去开医馆。”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但更多的是毅然决然,而她这般逞强的语气,在慕容烨看来,几乎是无理取闹。
“你跟我是商量来着?还是胡闹?”慕容烨的语气愈发冰冷,俊美面孔上没有半点缓和的神色。
再度陷入僵局。
韶灵眼波一闪,却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她抓住他的双臂,虽然两人紧紧靠着,他还是不难感觉自己贴着她渐渐隆起的小腹,肆意品尝她口中的甜美。
等等……硬的不行来软的?!果然狡猾。
慕容烨一把推开她,依旧佯装生气,若是他摆出好脸色,她一定更加锲而不舍,非要闹着去开药堂,那个地方忙碌起来,甚至顾不上吃饭,他怎么能让怀着孩子的女人去遭那份罪?!
“你缺钱吗?”他刻意忽略唇边的软嫩触感,不让自己留恋她的主动献吻,语气很是冷淡。
韶灵回答地干脆:“不缺。”她自己的积蓄,慕容烨没要,更别提还有月娘赠与她的礼物,约莫也要数万两,按照她这种不爱奢华的性子,花到下辈子也用不完。
“那就是我缺钱了?害的我的女人要出去赚银两养家?”慕容烨的语气愈发不悦,话锋愈发凌厉。
“我会照顾好自己,三月五月是很好的帮手。我一直待在云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动,对往后生产也不利。女子越是疏懒,难产的几率越大,我忙一些,会让半年后轻松许多。”甜蜜贿赂也没用,她唯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好,好极了,竟然用难产这两个字来压他!
“不行。”慕容烨阴着脸,摇头,拉开她的手,径自走出正厅。
“我想去。”韶灵追上他。
慕容烨听到她仓促的步伐,哪里还敢继续往前走,若是她摔在自己面前,他才会更加内疚。她虽然没那么笨重,但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万一两个字。
他眯起黑眸,径自打量着她,她的眼底闪耀着类似泪光的璀璨,眉头紧蹙,害的他觉得是自己出尔反尔,不让她做喜欢做的事,是自己在欺负她。
“在云门就这么无聊吗?”他无奈地问。
“我想去。七爷,你若不答应,直到生产前,我都会郁郁不安,若是你觉得这样也无妨的话,那就算了吧。”她苦着脸,垂下眼,看着地。
他的确听闻,怀着孩子的女子,情绪特别反复无常,若是不顺着她们,日复一日,对身体不好。
他的心,在左右为难,在动摇不定。
他哪有这么狠心?!至少对她,并非如此。
慕容烨的坚决,在脸上有了松动的痕迹:“好,我让你去。不过,我会亲自挑选几个可靠的手下,在药堂门口站着,保护你的安危。”若是有无耻之徒觊觎美丽的女大夫而混入药堂,他会让手下给对方留个全尸。
“不用了,他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会吓跑病患的。”韶灵轻摇螓首,根本不采纳他的意见。
慕容烨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陡然沉下,黑眸的颜色更深。“你还要我让步?”
“让人保护我也行,找一个不凶神恶煞,但武功出神入化的不就好了?”她轻笑着问,眼底划过一抹保留的深沉。
云门手边能用的那些人,不是凶神恶煞面孔僵硬五大三粗的有吗?!他当初没把长相好看列入选拔的标准,一脸狰狞才是杀人的最佳表情不是吗?!要不,面无表情也行。
红衣卫倒是有些长的不可怕的,毕竟他们依靠温和的外表,查探情报,不易被人察觉。可是他们散落在全国各地,一时之间,要调动个把,也需要几日时间。更别提,他们很多都有任务在身。
“七爷怎么想这么久?”韶灵不耐地催促。
“别吵,我还在想。”他试图从名单之中,一个个挑选,但看似简单的筛选,竟然迟迟让他苦于无法找到这样的人选!
“我想到了。”韶灵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指向他,笑的明媚可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他长得非但不凶神恶煞还俊美非凡是没错,他一身武功深不可测更是不用怀疑……这个小妮子,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他成为她的贴身护卫?!
“七爷不愿意吗?我真怀疑自己怀的到底是不是七爷的孩子……”美眸黯然神伤,她收回手指,看似落寞地转身,想要远走。
最狠的人,是她。慕容烨拧着眉头,果然是孕期的女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我有说不愿意吗?”慕容烨一把拉过她,抬起她失落的小脸,苦笑道。“我陪你去,这样至少安心点,你不至于闹出什么事端来,我也不想再受什么惊吓。”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雀跃的宛若孩童,挽住他的臂膀,跟方才哀伤落寞的模样,差之千里。
他怎么觉得……有种掉入她的陷阱的征兆?!
幽明城内。
一家新开的药铺“百草堂”,在城北开了七八日,约莫每日都有二三十个病患前来看病取药,虽然看似默默无闻,但开张的消息依旧还是以很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药堂内侧,隔着一层宝蓝色布帘,其中摆放了一张花梨木软榻,搁置柔软被褥锦被,金色靠枕,另一侧则有小小暖炉,如今搁在上面的正是一盅鸡汤,以文火慢炖,一个圆桌摆放中央,桌上的瓜果糕点,姑娘家喜欢的小零嘴也丢了好几个纸袋,方便人随时嘴馋品尝,琳琅满目。
这些都是慕容烨的交代。他要她每看完五个病人,便回来躺会儿歇息一下,更从不忘记提醒她何时吃一日三餐,以及附带的鲜美汤水,有时候是鲜鱼汤,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为银耳甜汤,每一日都换着菜单来。他心中庆幸的是,韶灵不曾像其他女子一样害喜,吃什么吐什么,吃得越多吐得越多,肚子一天天隆起来,人一天天瘦下去。相反,慕容烨不曾看到韶灵人形消瘦憔悴,她的胃口比起过去好了不少,吃的不再像是猫儿一般多。他没办法狠心拒绝她,最终答应她开了这家药堂,其他所有细节,她全都顺从听从慕容烨的安排。
“每天只准看二十个病患,多一个,我会亲自把他们赶出去——”当时,他随她前行到这家城内药堂,是这么说的,附送冷冰冰的面孔和眼神,将话说绝了,到时候沦为他赶人的话,事情就难看了。
她同样乖乖点头,顺从的宛若小猫儿。
“蒋大娘,三天前的药喝完了?”韶灵此刻正坐在方桌旁,一袭海棠红上衣,黑色长裙,长发挽着素髻,一朵宝蓝珠花簪在一侧,极为明艳美丽。比起几个月前,她的面颊稍稍圆润一些,素白柔荑搭在农妇的手腕脉搏上,神色平静,淡淡问道。
“我喝了,关节的疼痛好了不少……这回打算让大夫你多开点药,吃个十天半月的。”朴素农妇一脸是笑,脸上风霜刻下的皱纹几乎也随着笑容散开来,说的很直接。
“是药三分毒,大娘。我的药能缓解,但不能根治,你还是要注意劳作的时间,不能整日都在农田里,忘了歇息,否则,再过几年,你的毛病就更严重了。”韶灵的唇边,卷起一抹从容的笑花,她将药方递给三月,三月熟练地去药柜称量药材。“再配三日的药,就足够了。我在里面加了两位药,顺便为你去些肝火。”
“多谢大夫了,你真有耐心,不知大夫你是否成亲了?”热情的蒋大娘多嘴问了一句。
“我已经成亲了。”韶灵轻点螓首,没有隐瞒的意思。
“该不会……那位少爷是你的丈夫吧。”蒋大娘刻意压低了嗓音,目光移向韶灵身后坐在窗边的慕容烨,她三天前来看病就很想问,正巧如今药堂内没有多余的病人,她索性问个明白。
韶灵无声地点头,顺着蒋大娘的目光望过去,慕容烨正在翻阅一本杂册子,陪伴她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她在看诊的时候必须保持精神专注,不太跟他闲聊说话,而他被她拉着坐在这儿,显然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法子。
他今日并未穿往日的紫色华服,只因她在几日前出门前特意给他换上一套新订的衣裳,不让他太过惹眼。一套银灰色丝绸长衫,黑色腰带束身,将他衬托的有些清冷,却也不太过华丽,但此刻,他虽然眼睛盯着杂册上的奇闻异事,多半专注力却不在上面。
大娘收回了目光,以手掌挡在嘴边,误以为这样说人是非,那个男人就听不到。“怎么成了亲还要你出来赚钱?一看就是富家少爷,是不是亏空了家财万贯,逼着有一技之长的妻子看病,而他每天把你赚来的血汗钱一文不少地拿去挥霍?!哎,你太辛苦了啊,年纪轻轻的,就摊上这么一个丈夫。其实啊,你人这么标致,又这么聪明有本事,其实远可以找个真心待你好的男人,男人嘛,成了亲就要认真劳作赚钱养家,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养的好好的,怎么能反过来让女人养活?”
他要靠女人养活!慕容烨压下心中汹涌而来的不快,试图让自己归于平静,不去跟一个无知妇孺一般见识,但他的男性尊严,依旧令他很难介怀那句闲聊。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落在杂册上,俊眉紧蹙,面色铁青。
韶灵笑着辩解:“大娘,不是这样的,我是自己要出来开药堂的——”
蒋大娘偷偷瞥了一眼这个俊凛致雅的年轻公子,将嗓音压得更低,眼底一派同情怜悯:“当然了,你在人前只能这么说,不然,他肯定回去要生气的吧……所以啊,女人嫁人,一定不能只看男人的那张脸,你的丈夫算是一表人才了,我这辈子没瞧见这么好看的男人,但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你吃苦受罪?而他在这儿监视,生怕你偷偷藏下诊金,不给他花……不然,一个男人整天没事干,窝在这儿做什么?你嫁给他,真是不值……要是你没成亲,大娘还能拜托村口的孙媒婆,给你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过去不用强颜欢笑,背后流泪。”
“大娘,这些都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吧。”韶灵苦笑着摇头,目光却透过去,观察慕容烨的动静,毕竟,无论蒋大娘以为自己说话多小声,慕容烨能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韶灵不曾看到他的脸色,但——抓住书的右掌手背,青筋毕露,似乎手下的那本书,是某个人的身体,他几乎用尽全力,要将书册以内力震碎,变成数以千计的白色纸屑,在空中飞舞。
“我的丈夫对我很好,他留在这儿是为了陪伴我,照顾我,而绝非大娘的揣测。他有自己要忙的事,他才是整个家的顶梁柱,不过……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城内看诊,生怕有人来找麻烦,我无法自保。”韶灵的话,成功的让那双紧锁的剑眉,有了松动的痕迹。
慕容烨放下杂册,眼神幽幽淡淡,站起身来,走到韶灵的身畔,故意撇开脸庞,不看那个把他贬低成压榨女人血汗的禽兽的无知村妇。
“看病就好,没必要负责跟人闲聊。”他的嗓音低沉,虽然平日里较为温柔,但此刻,颇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大娘,你的药。”三月把药包送到村妇的手边。“五十文。”
“好好好……”蒋大娘的脸色不太好看,方才自己揣摩了那么多,如今看这个年轻男人的臭脸,也是咎由自取。她急急忙忙掏出铜钱,交到甜蜜蜜笑着伸手的五月手中。
“不过,大夫你往后的生意一定会更好的。上个月我犯病去看诊,两天的药就花了六十文,还要加上二十文的诊金,这次我也本想熬熬就好了,没想过你这儿比别家药堂更实惠,还不收诊金,只收药钱,你真是活菩萨转世。我们这种靠种田为生的老百姓,都能喝得起药,看得起病了……”大娘正要动身,突地想起什么,从竹篮中掏出东西:“对了,我来的时候从自家的树上采了两个香梨,特意来给大夫尝尝鲜。”
一个金灿灿的香梨,个头不大,农妇将她塞给韶灵,另一个,她不太好意思地塞给在一旁站着的慕容烨。“你也吃。”
慕容烨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不曾因为手心被塞了一个小香梨,而面露微笑,喜出望外。就算是塞给他一锭金子,也不见得能让他伪善地笑。
“那我先走了……”蒋大娘呵呵笑着,由五月将她送了出去。
韶灵洗净了香梨,咬了一口,比她想象中的甜美多汁,她很快吃完了一个,盯着慕容烨看的时候,他才吃了两口。
见她的眼底流露出鲜少有过的垂涎,慕容烨无声叹了口气,将香梨送到她唇边,她小口地咬,慢慢咀嚼,红唇上沾了梨子的汁水,看来愈发迷人,惹的他很想低头,品尝一口。
“七爷,甜吗?”她吃了大半,笑弯了眉眼,轻轻地问他。
他误以为这是一种信号……邀请他采撷甜蜜的信号,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她的小心翼翼,养大他的肆无忌惮。
他吻得更深,封得更紧,灵舌不放过她任何一处柔软,她甜甜的气味,比酒更醇香迷人,诱魅着他贪婪吸吮,长指探进她浓密黑发,轻轻施加她无法抗拒的压力,逼她与他之间不容半寸空隙。笑话,那个拳头大小根本不起眼的小黄梨,哪里有她甜,哪里有她可口?!
“小孩子,不准看。”五月刚刚送走了大娘,正要回屋子里去,三月却挡在门口,双手挡在她的眼前,不许她看到如此热火的情景。
“哥哥也是小孩子,你怎么能看?”五月不满地嘟囔,张牙舞爪想要拉开三月的手,两人在门口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让慕容烨暂时从韶灵的口中退了出来。
“我问的是梨子——”韶灵的眉峰轻蹙,虽然这句话方才就想说,谁让慕容烨下嘴比她开口来的更快。
“不怎么样。”慕容烨的眼神虽然餍足了,但俊脸上依旧没有太多喜悦,反正他对那些果子一类的东西,并无太多的兴趣。若是她问的是对她的感觉,他愿意说真话,很甜,很美味。
“不觉得这种感谢……让你心里甜甜的,很舒服?”她旁敲侧击,他看似聪明睿智,有些东西却很迟钝。
“方才那个吻,算是我把自己的梨子让给你的感谢?”他扯唇一笑,眉眼柔和不少,下颚一点,当真深思起来。“这样的话,算你有良心。”
“那个梨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蒋大娘的……是她给我,不给我们的谢礼……”她不知如何点醒这个顽石,耐着性子轻启红唇,轻缓至极地阐明其中的原委。
“我知道。”慕容烨淡淡丢下一句,不知为何他们要耗费大好时光总是将话题围在那个梨子上,她若是喜欢吃的话,他可以买一筐来给她解馋。
他沉默了半响,突地回想起那个啰嗦农妇临行前的一番话,这几日来的情况看在眼底,他的脑海之中,划过一抹火光。
他的双掌压在她的肩头,神色凝重,看的韶灵心中不安忐忑,暗暗咬唇,不再开口。
“你开药堂,只收药材的成本,不收诊金?”低沉的嗓音,从唇边溢出,不再是困惑,更像是肯定的陈述。
罪魁祸首——韶灵觉得无法瞒住他的精明眼光,唯有安静地点了下头,眼睛却依旧盯着他,不敢漏看他的一丝丝风云变化。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儿耗费的时间,一文不值?”慕容烨的眉头,皱的更深,黑暗却又犀利的目光,瞥过她的面庞,不容她闪躲逃避。
无法否认,但韶灵这回,不曾点头承认,她抿着唇,还未想好如何告诉他一切,已然听到慕容烨挑眉问:“这算不算是赔本生意?”
韶灵的眼底清如水,她的嗓音清冷,字字清晰。“如果被洛神知道,他一定不承认我的算账本事是他教出来的,还会咒骂我一通。过去我以药堂为营生,自然要收取诊金。若是来了急症,诊金更要翻倍,也是同行之中的规矩。但如今我不缺钱,七爷更不缺钱,若不是生怕同行前来滋事,药材的钱,我也不打算跟这些穷人收取。他们大多……都跟蒋大娘一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踏进药堂来的,看病,喝药,是他们最为奢侈的心愿。可他们偏偏又被劳作所累,很多人年纪大了,百病缠身,却无钱医治,只能在痛苦中等死。”
慕容烨听到此处,俊脸上虽然依旧没有任何喜怒,但方才心中的不快,渐渐驱散。无奈的喟叹,从他喉咙滚出:“你不但只收药材的钱,还将成本压得最低,你以为不收诊金,那些大夫就不把你视作眼中钉了?如今开张才十日,要再过一阵子,怕是整个幽明城都知道有你这个女大夫,跟他们对着干,那些百年字号的药堂,怎么可能吧对你这间百草堂下手?让他们眼看着病患贪图廉价药材,到你这儿看病,坏了他们的生意?”
“所以我才让七爷陪着我啊,有你在,哪里派来的混子都伤不了我一分一毫。”她说到此处,语气极为骄傲自满,就连那双眼眸,也盛满了动人的波光。
“算你有自知之明。”他低哼一声,原来韶灵早就想到这一层的危险,才让他在药堂陪伴,她有了身孕,必然要更小心谨慎,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七爷没看到来这儿的多为贫苦的百姓吗?那些富贵人家,都有认准的药堂跟大夫,绝不会为了几十文钱的差价,到我这儿来的,除非对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她笑着说,朝着他调皮地扎了眨眼,长睫颤动,说不出的娇俏淘气。
“你本来就想好为这些穷人治病?”慕容烨这才发觉,她似乎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想的很精细,很周全。
她笑而不语。
慕容烨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似乎还有什么,他不曾想到,不曾挖掘出来。他将门关上,走到她的身畔,深邃的眼底渐渐变得柔和。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绝对不是因为她怀着孩子,在云门无事可做的兴起之举。
“为了我自己啊。”她笑着,神色自如,从内室端出一盅鸡汤,舀了两碗,推到他面前,示意要跟他一道分享。
“你再不吐实,明日我把你绑在床上,不让你出门给人看诊。”慕容烨的面色虽然并不狰狞扭曲,但语气的凝重,让她无法怀疑,他不是在说笑,而是再认真地威胁她。
“何时你愿意说真话了,再出门无妨,反正,这些人晚几天看诊,也不会死。”他见韶灵垂眸沉思,不让她再有心思说另一个更大的谎言,他丢下更重的话,一副将恶人做到底的表情,脸不红心不跳。
“为了我,也为了七爷,更为了我们的孩子。”她只能抬起水亮的眼眸看他,眼底诸多情绪,太多惆怅,太多幽暗,看的他心中一沉。
“说清楚。”慕容烨彻底皱起了眉头,他不要再继续猜,女人的心思,真是让他伤透了头脑。
“若是我们没有孩子,我不必担心云门何时会惹上你也无法解决的麻烦,不必担心你何时遭到不测,就算遇到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黄泉,不让你一个人孤单。但如今我们有孩子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跟七爷都没有亲人陪伴,如何让孩子走我们的老路,从小就面对孤独寂寞?我要我们一起看着孩子降临,不错过孩子每一日的变化跟成长,五年不够,十年不够,我要长长远远,团团圆圆,我们的孩子有爹娘疼爱照顾,我不要他们有任何机会,沦为孤儿——”韶灵的眸光一黯,轻轻望向他,每一个字,都极为动容:“我不知如何改变命运,只知道无愧于心,不管上苍是仁慈还是残忍,我们的将来也许会有转机。我每一日治二十人,一月便是六百人,一年便是七千二百人,十年下来便是七万二千人……我虽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但希望上苍能够感受到我的努力,听到我的虔诚,让厄运远离我们,更远离我们的孩子。”
医治他们出自她本身意愿,她并不想以此来获取利益。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他。
为了他们这个家。
他的手上不可避免缠着一些罪恶的血液,他从不否认,但很多事一开始,就很难回头,很难停下手来。
他已经在调整云门的重心,这些话虽然不曾对她说过,但的确也因为他如今不再是孤家寡人,他必须顾虑到他的妻儿。
若是当真会有万一,他怎么能让她带着孩子,悲苦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他也在努力啊……
剑眉蹙拢,很细微的蹙拢,若不是韶灵一直望着他,怕是也来不及捕捉到那些。很快,慕容烨伸手揽住她,笑着说。“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离开我们的孩子,让你如此不安,是我这个当丈夫的错。”
韶灵静默不语,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她平静地坐下,从鸡汤盅中夹了两块鲜嫩鸡肉,放入他的碗中。
“舍得把好吃的给我了?”他笑,一句玩笑话中的责难很是明白。这些天她在药堂,午后都要吃一顿点心,前天是一顿芥菜馄饨,昨天是一大碗三鲜豆皮,她吃的很香,若是实在吃不下,他会接过来吃完,两个人早已不分彼此。他也想让她多吃些,多长些肉,营养不能都被孩子收去了。
“灵儿,怎么不说话了?”他靠近她,一脸怜惜不舍:“你这么安静让人好不习惯。”
“我最近是不是情绪很混乱,很不受控?”韶灵噙着浅浅的笑,望向身畔的男人:“冷静下来的时候,明明说服自己不能太疯癫,但有时候常常很想哭……”
“怕是有了孩子的关系。你想哭也无妨,反正只有我瞧得见。”他扬起好看的薄唇,低头看她,双臂将她的肩膀抱住,她素来坚强独立,他并未总是担心。
“昨日我收到司马的信,他说近日要派人送一大罐凤华国的牛乳来。你尝过吗?以开水冲泡,奶香四溢,放一块糖进去甜的很,他说对有孕的女子有强身的功用。”他神色一柔,薄唇贴在她的面颊旁,似乎在哄骗一个孩子。
她摇了摇头,凤华国的特产,她还未尝过,但被慕容烨这么一说,她果真有些馋。
有了身子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实在肆无忌惮,一日要吃好几餐,点心零嘴更是不好说。她突地不太好意思,拉过他的手,轻声问。“我是不是胖的很厉害?”
“只是圆润了一点,还称不上丰腴。不过看你能吃能喝,我反而不必不安。”慕容烨说了实话,过去的她,稍显纤瘦,而如今,除了那颗日益隆起的肚子,她全身其实并未胖很多,但面颊的气色更好了,如今的韶灵,周身有了一种更安宁祥和的气息,那是另一种美丽娴静。
她弯了弯红唇,不再觉得不安,耐下心来将那一碗温热的鸡汤喝下。
“慢点喝。”他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放得很柔。
……
仁寿宫。
张太后面对一桌的晚膳,却食欲全无,只是夹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径自出神。
“娘娘,又头疼了吗?”玉瑾姑姑紧随其后,柔声询问。上个月,张太后头疼的厉害,足足卧病在床大半月。
“上回你说,皇上派人送牌匾去了?!他们真的成亲了?”张太后的神色有些憔悴,美丽的脸上不曾有任何妆容,稍显苍白,她淡淡地问,听不出喜怒。
“是,成亲了。”玉瑾姑姑回答。
“是两个多月的事了吧。”张太后奄然开口,眼底没了往日的精明凌厉。
玉瑾姑姑迟疑了半刻,最终还是将事实说出口,不忍心看主子过分颓然。“如今,她有身子了。”
张太后的眼神,突地汇入了一丁点光亮,她蓦地偏过脸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她有身子了?”
“是的,娘娘。”玉瑾姑姑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很平静,没想过经历了那么多风波,那两个人终成眷属。
“皇帝跟他总是亲生兄弟,也许觉得这个弟弟太可怜太孤单,才会想方设法偏袒他。这回,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毕竟他才是一国之君。”张太后苦苦一笑,笑意有些发涩:“怕是这回,连皇帝也不站在哀家这边,觉得哀家对他太狠了……”
玉瑾姑姑低头,说:“娘娘也是为了殿下好,用心良苦。”
张太后意味深长地笑:“怕是这世上,只有你这么认为了。”
“你再去打听打听,何时她临盆……”张太后此言一出,玉瑾姑姑太过了解主子的心思,陡然眼底多了波动。
“娘娘想看看殿下的孩子?”
“哀家若是再妨碍他们,怕是这辈子看不到这个儿子了。既然他喜欢在宫外,就这么着吧,哀家难不成当真要看他孑然一身么?宝春上次回来说,他眼底只有那个女人,不管再美再艳的女人,他也不会看在眼里。过了这么久,哀家还能想不清楚?”张太后淡淡反问,随之嗓音轻柔许多。“哀家很想看看他的孩子。”
“娘娘是觉得当年为了保住皇上,把殿下送走,根本还来不及多看他的模样,心中至今觉得缺憾,若是殿下的孩子是男孩,一定很像当年的小殿下,娘娘是想回忆小殿下的样子吧。”玉瑾姑姑说的谨慎。
“最明白哀家的人,只有你。”张太后略略一笑,眼神陡然转沉。
他们一个个把她想的狰狞可怕,当成恶魔厉鬼,其实,她一路走来,若不狠心,怎么能生存,怎么能上位?!
虎毒不食子。
生下没几天的孩子被抱走,她何尝不心酸?!但即便如此,她没办法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这回,就算是她亏欠烨儿的,就算她先妥协低头,放手让他去过想过的日子吧。
百草堂不远处,站立着两人——一袭墨兰袍子的宋乘风,以及依旧一身白衣的风兰息。
天,阴沉沉的。
“她在亲笔书信说已经成亲了,还让我们来幽明城做客,我看她比你释怀。”宋乘风的目光落在药堂门口的女子,语气极为平静,调侃依旧,但并无恶意。
韶灵一袭嫩黄色裙子,腰际不曾系着腰带,裙摆处绣着彩色蝴蝶,她正笑着跟五月小丫头说话,脸上笑靥明媚,面庞稍稍圆润,整个人却不显臃肿,似乎更加美艳。
“也许,她需要的人是他。我可以让她笑,让她觉得快乐,却没办法让她露出这般祥和满足的神情。”风兰息苦笑着说。
“我们特意前来,难道要躲在树后,远远看一眼就回去?既然你已经放下,她也早已是人妻,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宋乘风不快地凝眉,侧过脸看风兰息,他对小韶也有好感,但感情没有风兰息如此沉积厚重,因此放下的时候,也没有风兰息如此悒郁难消。
“她有身孕了。”风兰息这一句,石破天惊,他的观察力,胜过宋乘风这位将军。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宋乘风哈哈一笑:“反正成了亲,自然会有孩子,你我何时也娶了妻子,自然也会有儿女成群。”他很乐观,虽然,如今还没有入眼的女人,那些大臣的女儿不是娇惯就是任性,而太知书达理文绉绉的也不适合他。反观风兰息,这回婚事黄了,风兰息的反应不大,但看到韶灵有身孕了,他的反应似乎……
“若是她这回生个儿子,我过两年成亲,生个女儿的话,不是正巧可以结成亲家,我们大人说好指腹为婚不好吗?”宋乘风不曾理会风兰息的神色淡漠,拉着他往前走,不愿两人白走一趟。
是心结,总要解。
“结成亲家,指腹为婚……”风兰息幽然地呢喃着宋乘风的这一句无心玩笑话,他的喟叹,被风吹散,一分不剩。
“宋大哥,风兰息,你们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韶灵正想转身回屋,看不远处走来两人,她多看了一眼,随即脸上有了光彩,弯唇一笑。
“你看,她看到我们,没不高兴。”宋乘风低低地说,大步走向前,没有半点客套。
“你们专程来看我的?”韶灵笑着问。
“不看你,还能看谁?总不能是那个人吧。”宋乘风打趣道,话音未落,慕容烨从百草堂走出来,宋乘风脸上的笑,尴尬僵硬。他们虽然不算熟悉,但在御林军大营内,也有几个月的共处,宋乘风自然没想到,慕容烨竟然寸步不离,如此……厚待韶灵。一般的男人,可做不到。
风兰息默默凝望着眼前的情景,慕容烨站在韶灵的身后,一手覆上她的肩头,脸上虽然没有太多欢迎的客气笑容,却也没有印象中的冷沉阴森。
或许,他此刻的神情,也还是冷冷淡淡,跟慕容烨没太多两样。
他们曾经都想独占韶灵。
但他输了。
“三月,跟我去醉仙楼,你们说完了话,到二楼来喝点酒。”慕容烨不曾给来人脸色看,他清楚他们半年未见,总有些自己的话要讲,他不再梗在中间,让所有人无法自处。
“好。”韶灵回以一笑,把宋乘风跟风兰息请进了百草堂内,五月将门关上,给两人奉茶。
“小韶,你真的有孩子了?”宋乘风急于要确认。
“是啊,四个多月了,看着很明显吗?”她大大方方,并不想遮掩。
“我一眼没看出来,是风兰息提醒我的。要是一会儿我再请你喝酒,会被慕容烨那个家伙动手吧。”他咧嘴一笑,说的不太正经。
韶灵闻言,将视线移向了风兰息的身上,他的笑容何其地淡,几乎再看一眼,就会随之不见。
“京城里的事越来越多了,不过五个多月后,我一定来看你的孩子,不但如此,我可还要当叔叔呢。”宋乘风打趣道,将茶杯中的茶水喝了两口,觉得风兰息太沉默,狐疑地望向他,以手肘碰了碰他的白色衣袖。
“我也可以当孩子的叔叔吗?”风兰息总算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怅然,还有些……期盼。
“当然了。”韶灵的嗓音轻快,笑容明亮,宛若三月春光。她跟风兰息对视着,眼底没有往日的遗憾和阴霾,只有身为娘亲的愉悦平静。“有你们两个叔叔疼,是孩子的福气。我身边没什么亲人兄长,本想着孩子往后能认的亲戚太少呢。”
看着这样的韶灵,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曾经跟他一道坐在树上的那个小女娃,已经长成娉婷女子,更快要成为娘亲了。
接下来的气氛,不再跟方才一般如履薄冰,三人渐渐说开了话,转眼间,便到了黄昏时分。
阴沉的天,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几人吃了一顿酒席,站在醉仙楼下,三月临时跑去一旁店铺买伞,但最后只剩下三把。宋乘风跟风兰息用一把,两人由三月五月带着,前去最近的客栈。
雨未停,忘了纸伞之人,不只他们几个,有人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跑到醉仙楼楼下,她本不去留意,直至躲雨人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
“天这么暗,又下雨,今晚就别回去了。”慕容烨说,平日里,他们会在天黑前赶赴云门。闻言,她才不由得缓缓抬头,水润眸光往那袭紫色衣裳上挪——
“我们再等等,雨小了再走吧。”她几乎可以预知,若是两人共用一把纸伞,他定会将大半伞遮挡她头顶的雨水,而自己被淋湿亦无妨。
慕容烨下颚一点,索性领着她重回醉仙楼,挑了张空桌坐下。
“不舒服?”他看她脸色有些苍白,锁眉低低地问。
“我怕七爷心里不舒服。”她沉默了许久,才这般说。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娘亲,我若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慕容烨的那张面容上,镶着精致细雕的五官,鲜少表露情绪。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看来,他们都已经介怀了。
方才看着风兰息离开,她不再觉得悲伤,更不再觉得遗憾,她的身边,只能站一个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辈子不会再动摇。
“雨停了。”慕容烨望向窗外,扯唇一笑,眉宇之间的神色柔和不少,他撑开伞,回头等她。
她不曾听到。
夜风轻轻,抚扬丝缕长发飘飘,她静谧柔和的神情,以及眺望好远的幽然眸光,美得像画。
看到这般的韶灵,风兰息也会死心了吧,慕容烨这般想着,更庆幸这辈子,能拥有韶灵的人是他自己。
他没办法,把心爱的女人让给其他人。
下辈子的事,没有人能做主,但至少这辈子,他能看到她,听到她,触碰到她,拥抱到她的这辈子,他是她的丈夫。
……
韶灵已经到了怀胎八月的时候,在这几个月,肚子隆起的越来越厉害,就连她照着铜镜,也有些不安。可是给自己把脉,却又没有任何不妥。
她不愿去探求自己怀着的到底是男孩女孩,慕容烨也说男女都无妨,只是她贪吃的程度,连自己都不愿相信。
两个月前做的袍子,已然穿不上,慕容烨命裁缝给她做了更宽大的袍子,却也无法遮挡她大腹便便的体态。
深夜,他总是拥着她入睡,有时候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之上,他还能察觉的到孩子的动静,两人相视一笑,想着如何给孩子起名,一个晚上光是男男女女的名字,就想了五十来个。
三月说,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多。
他也不曾品尝过,要当爹爹的滋味,是何等的亢奋。
今日百草堂的病人并不多,一个上午,只来了四人,慕容烨的唇角上扬,陪着韶灵在内室耐心地用午膳,喝羹汤。
“不是你平日里很喜欢的油爆小鱼干?今天怎么不碰?”他贴心地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摆的最近,一日三餐由他来打点,他才清楚,以往韶灵明白他所有事的喜好,是花了多少功夫。而如今,换他来摸清楚妻子的喜恶,这几个月下来,他几乎可以背出她最喜欢的二十道菜,十种点心。
“该不会喝了司马送来的牛乳,我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了吧。”韶灵碰了碰自己丰润的面颊,轻轻叹了口气,肚子大的不可思议,就连胃口还是有变好的趋势。
“司马若是听到这一番话,一定会把在路上运来的第二罐牛乳拦下来,倒入河中,宁愿养肥鱼儿,也不给你。”慕容烨唇边染上笑意,是谁说的牛乳真是天下美味,即便她生了孩子,还是要喝,他才专程写信去凤华国,只为了讨要区区一大罐新鲜牛乳?!
“病人越来越少,我一吃饱就想睡——”她埋怨自己,越靠近临盆的日子,她却越是贪吃贪睡,而慕容烨似乎看不到自己的肿胖模样,话锋一转,她的美眸之中,诸多哀怨。“都怪你,把我跟喂猪一样喂成这副德行。”
“你变成猪我也没说会嫌弃你。”慕容烨说的不以为然,将她手中空着的勺子之内,放上一块银鱼鸡蛋。
“到时候我会嫌弃我自己。”她不满地说,不知到底饿的是自己,还是腹中的孩子,她无法忍耐美味的诱惑,唯有细细咀嚼吞咽,银鱼鲜美,裹着鸡蛋,实在好吃。
慕容烨无奈地笑,在他眼里,大的那颗依旧是肚子,比起四个月的时候,肚子大了一倍还多,仿佛他喂下的那些东西,全都为了养活这颗肚子。她每日常常走动,为病人看诊,两人还一起散步走回云门,其实她并不曾胖的如此夸张。
“七爷,我好困,你也睡会儿吧。反正天气不好,也许午后也没人。”她起身,神态有些慵懒,倚坐在软榻上,四五个月的时候,她一日招呼二十个病人,依旧精神满满。如今,到了秋日,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事了。
他俯下身子,为她盖上粉色锦被,自己则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小憩。
一只贪吃小猫,嗅着油爆鱼干的气味,偷偷从门缝中挤进来,悄无声息起爬到桌上,将半碟鱼干全部偷吃干净。
跳下桌,它餍足地打了个呵欠,毫不生怯地环顾四周,然后,跳上软榻,找了个舒服温暖的地方,盘起身子,呼呼大睡。
慕容烨只是睡了不足半个时辰就醒来,他见韶灵的锦被滑落至她的腰际,正欲给她重新盖好,不让她着凉。突地蹙眉,他冷眼看着毛茸茸软乎乎的那一团东西,正围成一个圈,躺在她的胸脯上不怕死地睡着了,还发出猫儿惯有的呜呜声。
不管是谁,那儿都只有他能碰!就算是一只畜生,也不行!
他阴沉地拧着小猫儿的颈皮,猫儿被惊醒,顿时睁大金色眼瞳,喵喵地叫唤,爪子勾住韶灵的盘扣,生怕被这个面色铁青的男人丢出窗外。
韶灵幽然转醒来,看清发出声响的是一只黑色条纹的小猫儿,约莫才一个月,刚刚出来独自觅食生活,她笑道,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七爷,猫儿哪里来的?”
“肯定是偷偷爬进来偷吃桌上的剩菜,吃饱了竟然还睡在你身上——”猫的习性,他一看就知,语气自然没好气。
“把它养在药堂,以防耗子吃了药材或是账本,不是挺好吗?”从慕容烨的手下救下这一只虎皮小黑猫,她的嗓音温柔起来:“别丢。”
“留着它,只会偷吃你的饭菜。”慕容烨的脸色不算好看,依旧不觉得这只小野猫,会留下来乖乖吃耗子,而不是偷偷吃鱼干。
“我们留着它吧,你看多可爱。”韶灵把小猫捧得高高的,贴在自己的白皙面庞上,她红唇扬起,学着猫儿叫唤。“喵——”
慕容烨忍住笑,这只小丑猫放在她脸庞,勉强称得上可爱,当然更可爱俏皮的人,是她。他突地想起一件事,黑眸渐深,走近她,低声问道。“很多年前我院子里的那只猫,是不是就是你?”
“你发现了?”韶灵低呼一声,佯装惊吓错愕,两人回忆起过去的事,不禁各自笑的开怀。
“不是你,还能是谁?”慕容烨的笑意变深,坐在软榻上,把她拥在怀中,她依旧不肯松手抱着小猫儿。
他的双臂环住她,低下头,封住她的唇。自从她怀了孩子之后,他待她总是温柔,仿似呵护着世间珍宝,舍不得吓坏她,唇舌间的嬉戏,虽炙烫得教人哆嗦,仍不忘绵绵哄她,纡解她的紧张,挠痒又顽皮地沿着她唇形轻画,要她嘤咛酥软,为他开启红唇,主动迎合。
她已经习惯他的亲吻,或者更应该说,她贪恋他的亲吻。
她的双手,渐渐松开了黑色猫儿,改为转身环抱住他。
秋风吹拂了更多的落叶,翻卷在巷子口,但内室之中的温柔暖融,却持续了一整个午后。
没过几日,意外的事发生了,慕容烨竟然患上了风寒,咳嗽的厉害。
韶灵挺着大肚子,把他压在床沿,前两日她就察觉,要他喝药,可他岂止是一块顽石,根本不愿配合,说他根本不太生病,不用如此小题大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任两日,他几乎大半日都在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重锤锤在她的心上。
她给他宽衣,不让他外出。
“今日,我也不去百草堂了,不治好你的咳嗽,你也别想出屋子。”她端着脸,吝啬给他一片笑容。
“这两日都下雨,不出去更好。”慕容烨的脸上,不但没有愁眉不展,相反,只有“求之不得”的笑容。见她面色森冷,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柔荑。“很快就好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我生过病?”话音刚落,附送“咳咳”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你是大夫,抑或我是大夫?”韶灵美眸一瞪,没好气地说,“季节转换的时候,人最容易生病。”定是如此细微地照顾她,他的身体处于疲惫的状况,才会在转冷的这几日,被病入侵。
“我是习武之人——”慕容烨压下她的手,正色道。嬉皮笑脸,似乎没办法说服她。
“习武之人也是人。”美眸再度狠狠瞪一眼,对于这种不配合不服管教不听话的顽固病患,她只能用狠招。
他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汤,面若晚娘,红唇边逼出两个字,毫无商量余地。“喝药。”
慕容烨不耐地掩住口鼻,不让那股浓重药味,令他喘不过气。“我说过我厌恶药味……”他不是讨厌药味苦涩的矫情女人,而是不喜欢药的气味,只是从年少开始的,记忆深处单纯的厌恶。
就像有人厌恶青菜,厌恶萝卜,厌恶蒜头,需要理由吗?
她的眼神接近冰冷:“明日开始,我会在衣裳上涂抹药材,等何时七爷不再厌恶我了,我再亲自来送药。”
慕容烨握了握拳:“拿来。”他喝。
韶灵还不死心地说服他,看他大口大口喝下:“你不喝药,也许过两日也能痊愈,这只是一种结果。或许,病更加严重。”
他苦笑着把空碗放入她的手心,识相地讨好:“一碗够不够?不如你煮一罐子,我统统喝下。”
韶灵眉头紧蹙:“七爷,我是认真的。”
“我也不是在说笑,若是我病的更严重,将病过给你,我更于心不安。你如今怀着孩子,要是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一道生病,那怎么办?”他果然还是拿她没办法。
“幸好你喝了,否则,我打算往后跟孩子说,他爹爹连药都不敢吃。”韶灵笑的欢喜,勾住他的脖颈,恢复成往日的清灵模样。
“是不屑吃!”他急于辩驳。他慕容烨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这世上跟七爷一样的人再多一些,就没有大夫的用武之地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
“如果我病了,不肯喝药,七爷难道不生气吗?”她见慕容烨沉默不语,笑着追问了一句。
若她病了不喝药,他……会生气。他薄唇紧紧抿平,眸光炯炯凛冽,直瞅她妍丽容颜。若是看见她不爱惜她自己,宁愿痛苦也不喝药,不愿痊愈,他肯定会感到愤怒,胸口更有一丝丝闷痛。
“我也会觉得心疼,七爷。”她看出他眼神的转变,嗓音低不可闻,坦诚自己的心迹,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亲人,就算她不是大夫,就算她没怀着孩子,她也不愿他生病难过。
他们的心,该是一样的呀。
听到她说心疼,慕容烨的唇角,泄露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将俊脸贴在她的鬓角旁,他方才咳嗽发痒的喉咙,似乎温润而平和,心……没有因为药苦涩一些,相反,心里泛出了一丝丝的甜。
就在慕容烨风寒咳嗽病愈之后,云门迎来了那位姗姗来迟尊贵的客人——洛神。
他提来了一只凤尾鹦鹉,鸟冠和尾巴都是孔雀蓝,个头比七爷原本那只小韶小一些,装在金色笼子里,很是美艳。
“呀,小韶,你盼了好几个年头,总算有伴了。”韶灵打趣道,看着两只鸟笼并排挂在一起。
笼中的凤尾鹦鹉却不再跟往日一样咋咋呼呼,而是惊人地沉默着,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美丽母鹦鹉,但可惜,母鹦鹉却一眼都不曾瞧它。
“记住,它叫小柒,你可不许欺负它,只许……”韶灵顿了顿,红唇染上狡黠的笑意。“觊觎它。”
洛神原本在后面喝茶,闻到此处,一口温茶喷了出来,慕容烨看了他一眼,黑眸之中拂过一片笑意。
“都快当娘了,还是有点孩子天性。”洛神以丝帕擦了擦湿润的唇角,不冷不热地说,但言辞之中,少了一开始的讽刺。
“我很喜欢她这点,乐天知命。”慕容烨毫不留情地夸赞她。
“这只鹦鹉是在周游孟国的时候,无意间撞见的,买下来正巧送你。”洛神重新斟了一杯茶水,气定神闲。
“你这次又去邻国游玩了?”慕容烨挑眉,笑问。
洛神点了点头,看着韶灵轻快地走过来,他心中怀疑,为何她明明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能走得如此轻快?!
“我听说有人在城内做赔本生意,只能连夜赶过来,希望那个人不是你。”洛神神色清冷,每一个字,都暗藏锋锐。
韶灵抿唇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恢复自如,泰然处之地说。“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是赔本生意,我跟七爷都不认为。”
洛神狐疑地蹙眉看向慕容烨,他不觉得慕容烨何时变得昏庸,两人的精明程度,原本就没有高下之分。
“她做的事,是我首肯的。”慕容烨的眼神,愈发深远,并不否认。
“也罢,若你们相信那句话,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有人不怕坐吃山空——”洛神矛头一转,凌厉眼神,扫向韶灵。
“洛神,你们喝茶,我有东西要给你。”韶灵笑着离开,步伐依旧轻快。
“她真有八个月的身孕了?”洛神低低呢喃,觉得不可置信。
“是八个半月。”慕容烨平静地说,唇畔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比平日里温和不少。“前阵子精神不济,自从前些天我生了病,她的精神又好起来了。”很神奇。
“你也会生病?”洛神更觉得这是第二件奇怪的事,一副错愕神情。
“我也是人。”套用韶灵的话,果然成功地堵住了能言善辩不饶人的洛神,慕容烨在心中暗笑。
“你的身上,是多了些人味。”洛神沉默半响,就算不愿承认,但慕容烨跟多年前认识的那个清冷孤绝的男人,的确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慕容烨卷起唇边的笑,凝视着从屋内走向他们的女子,眼神一热。“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当仙或魔。”当人没什么不好。
洛神看着流露出这般神态的慕容烨,心中一震,但最终不曾说出什么话。
“这只玉蜻蜓,用来穿在你的玉箫上,应该很相配吧。”韶灵的眼底泄露一丝紧张,她观望着洛神脸上的神情,轻轻地问。“你不喜欢?”他的脸上,似乎没什么惊喜错愕的转变,她的心头一沉,有些沮丧。
“试过了才知道。”洛神却不温不火地丢下这一句,将腰际的玉箫解开来,将玉蜻蜓穿上那一根玉箫。
“很相配。”慕容烨率先说。
“我也觉得。”韶灵唇边笑意绽放一小朵。
“还行。”洛神惜字如金,将玉箫重新摆放回自己的腰际,神色自如。
但,他收下了。
别指望他说些感谢的话,他们认识的洛神,不是那么温柔有礼数的人。
“反正是月娘送我的那些嫁妆里面的——当时翻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该送给洛神。”韶灵站在慕容烨的身畔,他要她坐下,她却摇摇头。
“借花献佛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洛神神色浅浅地喝茶,斟茶,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讨厌的刻薄。
韶灵暗暗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泄露心中的不快愤怒,多久了?很久之前,她就很想跟洛神吵一架,不过……后来她就改变了念头。
“你们新婚我没送礼物,等孩子生下再补齐。”看到韶灵脸色变化,洛神的俊脸上突然有了不明笑意,他悠闲地说,颇为大方。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慕容烨抓紧韶灵的手,低声婉拒,“你带回来一只如此难得的鹦鹉,给它作伴,已经很不容易了。”
洛神的眼底,映入一片刺痛,但他依旧神色平和。“该有的,绝不能少,这跟交情无关。否则,往后韶灵在孩子面前指着我说,洛神叔叔是天下第一奸商,第一小气鬼,我可受不了。”
韶灵气笑道:“我怎么会这么说!”礼物贵在心意,像是司马送来凤华国的牛乳,她也觉得高兴感激,哪里会用金银价值去衡量礼物的轻重?
“怀了孩子,少生气的好。”洛神瞥了一眼韶灵的怒颜,依旧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曾留意,再三激怒韶灵的人,是他自己。
“好了,洛神,我们谈谈京城的生意。”慕容烨出来和解,主动换了话题,知晓对于商场上的事,洛神会更专注,因此,不会再花心思调侃韶灵。
韶灵浅浅一笑,很快平息了心头怒气,对于洛神那张刻薄的嘴巴,她早已习惯,当下或许会被激怒,但并不曾放在心上。她起身离开,为他们空了的茶壶添满茶水。
夜晚,洛神没出来用晚膳,说是想早些歇息,韶灵让五月去厨房端来了菜色,她亲自前往洛神的屋子。
叩响了门,他清冷的嗓音从里面传来,也是过了须臾的功夫。“进来。”
洛神依靠在床上,长腿翘着二郎腿,一副闭目养神的神态,韶灵将饭菜端放在桌上,轻声提醒。
“你赶路很累吧,我特意给你泡了一壶安神茶,助你晚上好睡。”
“干嘛来讨好我?这一套花在你丈夫身上,不才立竿见影?”洛神懒懒散散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说的不以为然,他看似狠心,不为所动。
“不是讨好。”韶灵沉心静气,转过身子不看他,弯腰倒茶,但即便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在她做来,很是费力,她倾吐真心,柔声念叨。“只是关心。”
“关心则乱。”洛神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以前她精神满满,伶牙俐齿,他动动嘴皮子,毫不担心彻底激怒她,把她激成发火的小母狮,张牙舞爪地跟他反驳,反正慕容烨实在看不下去,会出来抱住她把她拖走。但如今,她周身祥和静美的气息,挺着这一颗碍眼的大肚子,更来帮他端饭端菜倒茶,她要是不小心掉一滴眼泪,怕是慕容烨要将他的屋顶都掀开。这种碍手碍脚想跟她吵架又不能的窝囊感觉……真是难受极了。以前慕容烨把她看的那么重,如今,她肚子里还有慕容烨的种,自然分量就更重了,他……比不上韶灵的分量。
“洛神,你还恨我?”否则,为何他们新婚他不愿来,说好了晚几日,却拖延了六个月才来,已经是漫长的半年时光……
洛神被这一句话中的哀怨和柔和所震撼,他微微怔住,他的手指几乎要抚上眼前眸光幽寂的她,但很快,他收回了手,韶灵弯腰摆弄碗筷,不曾留意到他的动作。
“我不恨你。”洛神不想继续捉弄她了,她跟慕容烨早已成为夫妻,如今更闹出人命,往后他的地位就更加卑微,不值一提,他早已看到远景,没必要自欺欺人。不比在慕容烨面前,他不敢将话说的太绝,至少他还迷恋这份交情,哪怕只是朋友的关系,但在韶灵面前,他才能倾诉自己多年未果的心情。他的眼底终于多了黯然,苦苦一笑:“若我们有可能,有没有你都一样,你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更无法从我身边抢走他。”
他不曾将韶灵当成仇敌,但一开始的确无法违背自己酸楚的心去喜欢这个姑娘,但如今,这种厌恶越来越浅,越来越淡。
洛神不再伪装冷漠,下床穿鞋,回到桌旁品尝饭菜。“他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在等你……无意间说起你的名,他的眼神会变得不一样……就算你不回来,你也早就在他的心里了。”
韶灵端着空碗空茶壶回去的路上,洛神的这一席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之中萦绕,挥之不去。
人生,会有得到的,亦会有失去的。
“洛神这么大的人,还用你去照顾?”见韶灵推门而入,慕容烨正站着脱下外袍,他自然清楚韶灵的心思,却又不说穿。
“总不能饿着七爷的贵客吧。”韶灵敛眉,语气依旧有些说笑的戏谑。
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她没从慕容烨怀里挣开,他掌心温暖无比,五指探在她浓密发丝间,指腹温柔厮蹭,无语安抚着她。她的身体,比意识更早接受了他是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过往对他的依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她一个人太累了,独自支撑着,真的好沉重。
“我跟洛神不可能。”他揉乱她的长发,似乎为了这种疯狂念头曾经折腾过她而给她的恶意惩罚。
“洛神,是真对你有情有意。”韶灵扬起晶莹小脸,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至极的情绪。
“我对你也有情有意,你怎么不说?”慕容烨轻点她的额头,附送一个“没良心”的不满眼神。
“我心里知道不就成了?为什么要挂在嘴上?”她笑着,语气有些嗔怒。
“往后别再提洛神的事了,我们心里清楚,跟以往一样对他就好,否则,他更不自在。”拉着她一道坐在床沿,他宠溺一笑,换得她更甜更美的绽放笑颜。
她默默点了头,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柔荑,垂眸依靠在他的胸口。
百草堂。
很久没有的混乱。
“三月,热水,五月,把刀具烫一遍。把人背到里面竹床上去,快快!”
韶灵有条不紊地指挥,提着宽大裙裾,眼神凌然,急匆匆地跟到里面。
一个粗野汉子,小腹插着一把利刃,据说是被邻里吵架的时候动了手,满身血污,很是骇人。
她已经很久没处理过这样的病患。
“你行吗?”慕容烨一把扼住她的皓腕,一脸冷凝,看她要取一把滚烫小刀,剖开汉子的肚子,将几乎没入的利刃取出来。这个女人,安安静静地给人把脉看诊开药就够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子了!还给他跑的风风火火,还敢接手这么严重的病患!
“等结束了再告诉你行不行。”韶灵回答的漠然,她没心思跟慕容烨在此刻讨论是否应该动手,血再流多点,就会致命。她必须以最快的动作,取出利刃,把他的肚子缝合,否则,一切都晚了。
“五月,拉布帘。”她的嗓音冰冷,不曾看慕容烨一眼,或许待会儿的场景太过血腥,她不愿让任何人看。
慕容烨就此止步,知晓她的倔强个性,若是不让她动手,病患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她会更加愧疚不安。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五月才拉开布帘,韶灵正站在一旁以温水洗清双手,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冒出细小汗珠,双唇干涩。
“救活了。”韶灵没想过慕容烨还站在布帘外,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这么久?!她冲他抿唇一笑,但眉眼之间依旧有些驱不散的疲倦。
慕容烨拉着她走回内室,她的每一步走的极慢,他只觉得不对劲,要她如此专注凝神地动刀救人,几乎花掉她为数不多的元气。
他止步停下,急欲探问她的情况,捧住她的脸颊,不放过她容颜间任何代表不舒服的警讯,哪怕是一个蹙眉,一记抿嘴,或是一抹苍白……
“七爷,我好像……”她扣住他臂膀的手,突地紧了紧,额头的汗珠无声滚落面颊,她的唇色更白了一些。“动了胎气。”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你们两个!赶快去把最近的大夫找来!一个不够要两个三个!快!”慕容烨的面色陡然变得阴沉狰狞,黑眸凌厉,眼底充血,低吼一声。
而她,说完了这一句话的韶灵,渐渐瘫软在他的臂膀之内,他屏息凝神,把她横抱起来,轻轻置于软榻上。俯身握住她的手,慕容烨低低地说,眉头紧紧蹙着:“没事,我在这儿,陪你。”
接下来的,是一场恶战。
请来的大夫说的确是动了胎气,产妇早产,索性孩子已经九个月,只要能够顺利生产,并无大碍。
看见她颤抖着身体,独忍生产的剧烈疼痛,承受把孩子送到世间的剧烈痛楚,狼籍小脸上,有泪有汗,长发散了乱了,唇咬得死白,那时,他胸口的揪闷,便未曾止歇,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别咬着自己。”他怕极了她实在忍耐不住,不经意咬了自己的舌头唇瓣,将右臂搁在她的嘴边,宁愿要她咬自己一口,转移注意。
“夫人,再花点力气!”大夫劝道:“快出来了!”
韶灵只觉得自己快要死去,脑海早已混混沌沌,没有理智,那一番极致的痛苦汹涌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咬住了他的右臂。贝齿深深陷入他的肌肤,一刹那,泛出血腥的味道。
伴随着孩子的洪亮哭声,新生婴孩呱呱落地。
“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儿子。”大夫摸了摸额头的汗,大大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他将孩子抱出,剪了脐带,将一小团沾着血的婴孩往慕容烨的怀中一塞,毫不客气。笑话,他只是大夫,不是接生婆,别指望他还要擦干洗净,再附送三五句吉祥话?!
慕容烨彻底怔住,他从未看过新生孩童,这一团血肉如今就躺在他的双臂之中,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五月送来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沾湿了递给脸色苍白的七爷,轻轻唤了一声。“七爷给孩子把身上的血擦干净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下颚一点,生怕自己的手劲弄疼了这团血肉,把它浑身上下擦了个遍,还未仔细看清儿子的长相,只听到大夫低呼一声,有些抱怨:“怎么不对劲啊……”
“怎么了?”黑眸凌厉,扫过大夫的面孔,孩子不是已经出世,为何大夫是这等表情?!他心中咯噔一声,转头望向韶灵,她用了许多力气,美目半阖着,几乎要沉睡过去。
“还不能睡还不能睡,好像还有一个,真的还有一个!”大夫大声喊道,试图把产妇的瞌睡虫,全部驱散。
慕容烨愣在原地。下一瞬,恢复理智的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大夫的脖颈拧断,这个庸医!
“用力!”大夫说来说去这两句话,根本不敢看慕容烨杀人的眼神。
“再咬一口吧。”慕容烨认命地将刚被韶灵咬出血来的右臂伸过去,渗出血珠的牙印清晰可见。
……
慕容烨脱下自己身上的丝绸外袍,撕拉一声,扯成两半,在两个儿子的身上胡乱包了一通,算是……勉强成为“襁褓”。
百草堂实在不是让她静养的地方,他让三月五月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他则环抱着依旧昏睡的韶灵,趁着天黑坐上马车,回了云门。
她给他生了一对双生子。
算是天大的惊喜。
她先前总是嘟囔自己的肚子大的可怕,谁曾想过,那里面竟然是藏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他不曾细看,但只知道没一个是瘦小孱弱,若不是他养猪一般的养着韶灵,呃……不,宠着韶灵,兴许这些孩子也不能如此白白胖胖。
蓦地,疼痛的额际,有人温柔揉按,他一时半刻无法睁开双眼,但鼻间缭绕着好淡好淡的清爽香味,让人安心。
“七爷,你醒了?”躺在他身畔的人是韶灵,她睡了一夜,幽然转醒,却见慕容烨和衣而睡,甚至不曾盖上锦被。
如今已经是深秋,他身上只着白色里衣,连外袍都没有。
他伸手,触碰她。
韶灵看着他抚摸她的脸庞,动作轻柔,她望进他的眸里,看见他在笑,不否认他笑起来真俊,只是她太专注打量他是否饱含疲惫,无心欣赏迷人的好容貌。
两人和衣躺在榻上,几桌燃着一盏小烛,照亮床头,韶灵披着如瀑长发,慵懒的眸子几乎已要完全闭上,不过她很清醒。
“孩子呢?”她轻轻问了一句,生产的剧痛,几乎把她整个人撕裂。即便她睡了一夜,还是觉得累。
“你应该问,孩子们呢?”慕容烨浅浅地扯唇一笑,任由她给他分享温暖锦被,但他的手脚有些凉意,他并不靠她太近,生怕把身上的寒凉过到她的身上。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到生产的最后,她只记得自己咬破了他的手臂,其余的……不太记得。
“你生下了一对孩子,是儿子。”他浅然的口吻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笃定和温柔。
韶灵这才恢复了些许记忆片段,昨日,她蜷在慕容烨怀里,哭得倦累,他的唇,轻抵她汗湿发鬓间,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她还不急听完,便昏迷过去。
“他们睡在小床里,我们都很累,待会儿再抱给你看好吗?”他指了指内室中央的那个红木小床,这是他几天前刚买的,谁也不曾想过她会早产,更没想过她会生下两个孩子。一切,都来的太过仓促,太过慌乱。“我已经命人再去买一张小床,否则,他们睡得太挤,会打起来。”
她被他诙谐的语气惹笑,抿了抿终于恢复血色的红唇,她眸儿清亮如水,深瞅着他瞧,芙面上寻不到半点痛楚或不适,仅有清艳无比、宛如瑰宝的笑靥。
“我带着孩子从百草堂出来的时候,天上只有漫天星辰,没有月亮,但那副景象真美。我打算给儿子们起名为允星和允辰,大的叫允星,小的叫允辰。”他将薄唇挪到她的面颊旁,轻轻地说,温热气息拂动了她的鬓角青丝。
她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望向他俊脸上的疲态,她生产孩子自然很累,但他看着自己早产,受到的折磨不比自己少一丝一毫。看他紧闭黑眸,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她轻柔拉开他的里衣,望向他右臂上的两个牙印,发觉自己咬的真重,都渗出血来。
待会儿,一定要给他收拾伤口,免得情况更糟。
“我不恨她了。”慕容烨幽幽地道出这一句,等身上恢复了些许暖意,才轻轻抱住她的身子。
他说的人,是张太后。
他亲自看到女子是如何经历不亚于死亡的痛苦,将怀胎十月的孩子产下……至少这种痛苦,抵消了他心中的恨意。
两人一睡睡到晌午才起身,慕容烨兑现承诺,将两个儿子抱来给她瞧,韶灵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顿时犯了难。
“谁是允星,谁是允辰?”她对辨别双生子,素来不擅长。
“允星眉间有一颗很小的红痣,看到没?他是头一个出世的。这个笑起来有一对小小酒窝的,是老小允辰。”慕容烨的语气极为轻柔,黑眸之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果然七爷有办法。”她笑的甜美。
慕容烨但笑不语,他也是双生子,感同身受,可不希望别人认不住自己是谁。更别提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幸好他老早就总结出两个孩子身上的特点,往后绝不会出错。
两个孩子似乎嗅闻到自己娘亲身上的特殊香味,各自往韶灵的怀中钻,她虽不敏锐,却也不愚钝,急忙把慕容烨推出帐外。“七爷你先出去……”她她她……该喂养孩子了。
他怔然地站在帐外,见她的身影解开衣袍,一手托着一个孩子的朦胧轮廓,知晓她定是害羞了。
垂眸一笑,不让她更加羞赧为难,他离开了内室,坐在外堂等候。
这一年年关,连翘从京城回来了。
“小姐,静安王对我很好,还说要收我为义子,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连翘征求着韶灵的意思。
“答应啊,不是好事吗?他为人和善,你在他身边,也能继续照顾他,是不错的选择。”韶灵微微一笑,说的平静。
连翘回来的时候,她就清楚,御祁泽已经能够正常行走。
快两年的时间了,总算有成果了。
韶灵将手边的糕点,推到连翘的面前。“若是他有孩子的话,跟你一般年纪了。”皇族男子十七八岁就成亲的不少,御祁泽三十有二,连翘在他眼里,岂不是跟儿子的年纪相仿?!
“王爷说,往后每年夏日,我能回来看看七爷小姐,就当放我长假,最多可留两月时间。小姐要我回来吗?”他问的极为小心。
“你何时回来都行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回来?你帮了他,你们互相照应,也是好的。”韶灵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一柔。连翘在大漠,无父无母,在京城能跟御祁泽相依为命,过安逸的日子,并非坏事。御祁泽已经没有任何势力,虽为皇族,却过得孤单影只,极为凄凉,她留一个连翘给他当义子,总算让御祁泽生活中多了一个人照顾和栽培,也多了一点乐趣。
“这本书是王爷叫我送给小姐,说是感谢小姐的礼物。”连翘把一个青色布包放下,脸上恢复了往日的轻快笑容。“我要去看韶光,三月五月他们了……”
“去吧。”韶灵笑着目送他离开。
一打开布包,韶灵眼前一亮,彻底怔住了,从午后她便极为小心地翻看,到了天黑该用晚膳的时候,她还坐在圆凳上看书,神情极为认真。
“在看什么?”慕容烨推门而入的时候,见韶灵正在专注看书,他兴致上来,笑着调侃。“该不会在看春工图吧……”
韶灵轻轻抚平书角,把书合上,神色一柔,仿佛在她手下的书极为珍贵。
“我看看。”他恶劣的本性再度燃起,一把抢过韶灵的书,毕竟要论身手,她肯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七爷,你给我!”她蹙眉瞪视,仿佛在她的眼里,那本书才是不容亵玩的珍贵之物,而他,也没有这本书有分量,有价值。
“不能弄坏了——”她见慕容烨自顾自地翻书,刻意翻出“哗哗”的声响,她的心揪着,更是面容上泄露一丝紧张。
“弄坏了赔你不就成了?”慕容烨语气轻佻散漫,刻意调侃,不以为然。
“你买不起啦……快点还给我,七爷,别闹了。”她睁大水眸,张开双臂,甚至踮起脚尖,偏偏高大俊挺的他将书籍握在手中,不让她够着,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他玩的不亦乐乎,欺负她生的没他这么高大。
买不起。
这三个字,是很大的罪名。
“那我就先把书撕了,再买一本送你,你看我买不买得起。”慕容烨轻哼一声,眉宇之间尽是一派飞扬之色,说的极为笃定。就算称不上富可敌国,他整个云门的财富,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个女人居然因为区区一本书而小看他?!
“别动别动……算我求你了七爷,真的是早已失传的医书《医传》,是孤本——”她的眼底尽是央求,语气柔软,眼睛动也不动,生怕他一时兴起,把书撕毁。
慕容烨听她这么说,看她实在在意,不再戏弄她,把书放回桌上,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眉眼顿时软和柔美许多。
他双臂环住她的腰际,他沉沉低笑,震动了伏在胸口的她。“为了一本书跟我动气,也就你做得出来。”
她瞪了他一眼,分明是他先激怒她,但终究还是被他胸口的温暖融化,两人都不再记挂方才的事。
一转眼,离她生产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她的身子渐渐纤瘦匀称下来,却也比起过去合宜不少,元气渐渐恢复。半个月前,她依旧坚持去百草堂,只是慕容烨要她以马车代步,亲自陪同,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一天。
两个孩子应付照顾起来虽然耗费大量时间,但她不曾答应慕容烨要请个奶娘的要求,她很坚持,要亲自抚养孩子,不假手于人。
幸好,两个儿子都很乖,夜里也鲜少哭闹。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过得平静而幸福。
用了晚膳,慕容烨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走向庭院,每一日的散步,成了他们交心谈话的最佳时刻。
缓缓的安静和平间,韶灵的声音如琴音般流泄出来。“七爷,不如你先睡到隔壁屋子去吧。”
慕容烨停下脚步,正倚在梅树旁,氤氲的寒气由轻笑的唇中呵出,黑眸回望她,带着一种趣然的神色。“有了孩子,就不要我这个丈夫了?”
“有时候半夜起来喂养他们……总是把你吵醒,害得你一个晚上睡不好,不如分开睡……”韶灵不曾看到他此刻的神色,话音未落,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来,差点害她在雪地上滑一跤,幸好他握抱在她腰上的手掌抱得够牢,加上她反射性地扶住梅树,才不至于摔得狼狈。
“两个孩子把你拖得很累,我怎么会一个人贪睡?”他笑着反问,低下头,轻言细语的对她说话,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跟方才逗弄她抢走她书的人,似乎截然不同。她的请求,说的他好似一个只要自己快活的自私丈夫。
韶灵则是低着头,不言不语,望向脚下的雪地,耳畔垂坠的银流苏,随风摇曳。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着小脸,望着地上零落的白梅花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你对我真好……”过去她不曾想过,也许慕容烨也会是个慈父,他年少不曾经历的,会全部在自己的儿女身上补偿,或许他会给的更多。
“傻瓜。”慕容烨无奈地笑,自从亲眼目睹她的生产过程,他没办法自私地让她一个人投入对孩子的照顾和关心,那股对妻子的珍爱及疼惜,涨满在胸口。“你让我没办法不对你好,不,只想对你更好。”
他将话,哺喂在她唇舌之间,在她惊讶微张着嘴里,更深深探入,与她的粉舌纠缠嬉闹,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上总算回复些血色。
他很故意地将唇抵在她耳际,似笑非笑的嘘气,“今晚把孩子抱小床上去吧,我睡得不舒服。”
当然不舒服。
新婚一月之后,她便被诊断有了身孕,自从那时起,他当真鲜少碰过她,生怕对孩子不利。女子生产后的一两月,又是休养恢复元气的时候,两个孩子很是麻烦,她常常起夜喂养哄骗孩子入睡,他们两个人各自睡得不舒服,更别提他如何拥抱她,渴望她了。
一个孩子还好,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躺在韶灵身畔,几乎把属于他的位置都占据的干干净净……亲自拥抱那两团的快乐欣喜,随着与日俱增的不满怨怼,烟消云散……再这样下去,他岂止是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看着她对孩子微笑说话,把原本属于他的笑靥留给孩子们,这种被无视的感觉……真的不快。
大掌得寸进尺探进她的襟口,滑入肚兜之内,直接与她细腻的肌肤做接触。
她拉住他的手,眉眼藏着笑,的确,要一个年轻男人忍耐这么久,他已经颇为不容易了。轻点螓首,她弯唇一笑。“好。”
她答应了。
他宛若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把横抱起她,不理会她低呼的错愕,脚步飞快地回到屋内。拉下帐幔,他亲吻,她回应,她听见他浓浓低喘,快感堆积在他眉宇,锁着的无关蹙拧,而是欢愉。
他不知自己又贪婪地索求了几回,直到深夜,看她安然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他伸手抚摸她细致的脸庞,只有在注视着她时,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复些许温柔。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孩子,若有希望的话,添个女儿好不好,七爷?”她征求着他的意思,面颊绯红,嗓音柔和,隐约有些*过后的慵懒。
“以前想过有孩子很麻烦,如今我也是这么想的。”嗓音闷闷的,因为她说竟然还要个孩子……两个儿子已经够头疼的了!被遗弃的感觉真的很窝囊!“我们以前只有两个人,多好……”他想做什么,她就放任他做什么,特别是在江南,两人如胶似漆,恩爱缠绵,哎。
“看我最爱的人还是七爷啊。”她看着他跟儿子们争宠不快的表情,心中涌入些许甜蜜,她主动以双臂搂住他的赤身,唇边的笑意格外甜美娴静。
这一句话,轻而易举抚平了这些日子他积压在心中的不满。他轻轻吁叹,稍稍沉默之后,靠近她的身体,再度诚实地有了反应。
因为那一句,她最爱的人还是他。
哪怕他们往后,还可能有孩子。她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总是轻易安抚他,将他满身荆棘给抚得一干二净。
方才不过是暂且歇息,如今再战。慕容烨翻了个身,他俊美面孔不怀好意地逼近她,方才的大汗淋漓还未彻底餍足他体内叫嚣的猛兽,她柔顺地顺从他在她娇躯上点燃火焰,她如水,他似火,她浇不熄他的*,他却能沸腾她的热情。他在她颈边浓重粗喘,气息烫得她浑身发红。
兴许,她也想念他的拥抱,想念这种彻底跟他融为一体的感觉,仿佛彼此都成了对方的一部分,这辈子,再也不会面临分别。
两年后。
慕容烨回到屋子,看见她在榻上熟睡,他靠近她,抚摸她的长发,她没被惊醒,兀自睡着,面容好安详,不沾染任何俗世纷扰,教人仅是看着,也会跟着宁静下来。
他们依旧只有一对儿子。
他不再担心会有更多的子女来跟他分享她的关爱和温柔。
她在百草堂上的坚持,的确令他刮目相看,不只是为了她的理想,更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这一家,她几乎每日都去为贫苦病患看诊,短则半日,多则天黑才能回来。
若是用这种方式可以换来彼此安心地享受安逸的生活,他也甘愿。
他不再日日陪伴,三月的身手已经强过一般市井之徒,有他在药堂做事和保护,他很安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每月抽出好几日,在她的药堂做些琐事,不再让她一个人辛苦。
她说他变了好多。
但他心甘情愿。
静安王认了连翘为义子,每年的夏日,连翘会回来暂住两月,韶灵跟静安王如何相识,他不曾问,京城的那些纠葛,他们都似乎已经淡忘了。
明月坊的新当家偶尔跟韶灵通信,每年夏日会派人送来大漠盛产的瓜果,几乎够吃半个月的。
他为韶光请了一个师傅,教他书画的本事,这两年他跟韶灵的生辰,韶光送的都是画卷,一年比一年笔法纯熟。有些时候,他常常觉得在韶光的身上,会看到风兰息的影子。他不否认风兰息是他心中的一个坎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的痕迹总会渐渐淡去,而且据他所知,这两年,她不曾跟风兰息见过面。
他常常去看韶光,虽然韶光的话并不多,十三四岁的少年到了老成的年纪,很多心思都藏在心里,但韶光曾经跟他提过几次,他想见宋大哥跟风大哥。“姐夫,要是姐姐不见他们,我何时可以让他们来看看我吗?”韶光曾经这么问,几年前打死也不喊他姐夫的倔强男孩,越来越懂事。
或许,他也该释怀了。
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前几日他跟韶灵一道陪伴儿子们玩耍他从城内买回来的那些木板玩具,突然听到允星叫了一声“娘”,允辰却低着头自顾自摆放木板玩具,玩到一半,看韶灵抱着老大亲个不停,他才淡淡喊了声“娘”,仿佛很不情愿。韶灵看慕容烨面色难看,急忙让儿子们现学现卖,花了不多久,就让两个儿子喊出“爹”这个字眼,因为几声呼唤,他当真又让他们在大床上一道睡了几晚,他们一人抱着韶灵的一个胳膊,床上再度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后来,无论她们叫“爹爹”叫的多响亮多甜蜜,他再也不让他们上床来。孩子已经两岁多,头上编着乌黑的小辫,身上穿着蓝色小袄,袖口和领口圈着一圈白绒绒的毛皮,很是可爱。不得不说,他们的孩子是及其漂亮的,眉宇之间很有他的样子,但嘴儿跟韶灵一样红润丰盈,皮肤像是女孩子的白皙细嫩,韶光曾经说过,允星允辰很像小金童,每个人见了都喜欢。
可爱吗?!
如果他们不常常梗在他跟韶灵之间的话,还算是可爱。
她依旧在自己的眼下睡得很沉,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但她还是跟三五年前的模样,没有多大的区别,但两人的性子,经历了长时间的磨合,越来越默契,对于对方也越来越包容。
或许有这一对双生子就够了,当初怀上孩子也是过了很久,而这两年,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他的确无所谓,两年前韶灵说过还想有个女儿,似乎已经成了奢求。
慕容烨起身,走到门外,外面在下着大雪,他伸出左手承接不断落下的冰雪,皎白似柳絮的结晶甫贴人掌心,随即被温热的体温融化成一小摊冰水。
他想起,多年前遇到韶灵的那个大雪天。
当时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性子很是清冷,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同伴和朋友陪伴,老马在城内订了年夜饭,他不想去,推脱了大半月,实在受不了老马的啰嗦,才在新年过了半个月的日子,去城内吃年夜饭——当然,只有老马觉得这种日子也不对,人头也不对的酒席算是年夜饭。好笑,两人面对面吃饭,就算是年夜饭吗?!
回来的路上,大雪盖住了他们常走的那条大路,老马只能挑了另一条远路。
结果,老马发现了她。
结果,他带回了她。
他们之间的缘分,像是千丝万缕的红丝线,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解开。
“又在想当年的事?十两银子买回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的确算是很划算的生意。而且,这个小丫头还能在多年之后卖身成为夫人,给你生一对儿子,更是划算,简直是千载难逢。我前几日洛府买了三个丫鬟,一签十年,也要三十两银子呢。”有人在说风凉话,丝毫不嫌如今的大冬天,已经够冷的。
冷厉眸光直刺向坐在屋檐下的洛神,却吓唬不了他,他轻啜香茶、顺道回敬慕容烨一个嘲弄的笑容。
“我跟她,很有缘分。”慕容烨淡淡地说,收回了凌厉目光。
“孩子都生了,缘分不值钱啦。”洛神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喝茶。
慕容烨缓步走向前,坐下,洛神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边。
低头,慕容烨望了一眼杯中上等的西湖龙井,扯唇一笑。“今年你在云门待得比较久。”以往,洛神最长待不过十天,这回,从新年一直过到三月初,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跟你抱怨了?”洛神挑眉,神色依旧清冷,语气却很戏谑。
“你知道她不会。”慕容烨丢下这一句,言辞坚定,幽然品茗。
“反正我在洛家过年的话,不过是应付一群来讨压岁钱的所谓亲人,还不如来这儿,逗逗你那对小鬼头。”洛神说的意兴阑珊。
慕容烨没说破,洛神到底是冲着来逗逗韶灵,还是逗逗他的儿子。洛神两年前赠予儿子们每人一个富贵锁,颇为用心,据说戴了就能平安健康,一生富贵。
雪花,一片片地漫天飞舞。
“不过,她还算是蛮会持家的,云门这两年的光景,越来越好了。”洛神摆出了棋局,难得听他说一两句称赞话。
慕容烨勾了勾薄唇,黑眸之中闪过一抹笑意,摸了一枚棋子,静默不语。
“她打算睡一个午后?”洛神没发觉,过了这两年,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在慕容烨面前,谈及韶灵这个人了。
“她很怕冷。”慕容烨一句带过,语气却平和不少。
“每年都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还怕冷?我今天看她好像套了两件夹袄,我还想问你她是不是又怀上了。”洛神的话,依旧刻薄带刺,若是当着韶灵的面听了,女人一定会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大骂。
“以往,我有时候看她要穿三五件。”慕容烨神色一柔,不管是心结导致,还是她的宿疾导致,不过她这种怕冷的症状,已经比过去缓解不少了。
洛神寥寥一笑,不再说话,不过他随身所带的那一只玉箫,却依旧佩着那一只玉蜻蜓配饰。
很多话,心照不宣就好。
“好几年没听你说她犯宿疾了。”洛神悠然自得地说,扫视棋局,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的确一回也没犯过。”慕容烨拿着棋子的手,稍稍顿了顿下,没曾留意的事,被洛神的无心之话点醒。该不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她的宿疾能够痊愈,就算不能痊愈,发作的次数少一半,也是他希冀的。
……
“小舅舅,糖糖……”允星趴在韶光的背上,抓住韶光的黑发,一手空着,还指了指不远茶几上的牛乳糖。
韶光转身,轻轻拉下允星的双手,将一碟牛乳糖送来,这是用风华国送来的牛乳炼制的糖果,他其实早过了吃糖的奶娃年纪,都是姐姐送来的,他不好意思拒绝姐姐的好意,结果,还不是大半都落到了这个贪吃小鬼头的肚子里?!
允辰巴巴地望着,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允星伸手抓了一大把,看弟弟安静不说话,他则将糖果塞到允辰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颗,两人对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嘿嘿一笑。
“允星,你真是个好兄长。”这种对弟弟的照顾情怀,应该从自己姐姐那里继承出来的吧,韶光一边笑夸,一边这么想。
他很喜欢这两个小孩子,虽然他自己也才是一个小少年,却已经荣登两个小奶娃嘴里的小舅舅,让他颇为自豪。
跟这样纯净无暇的稚气孩童一起相处,他仿佛也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他们听不懂自己的话,他反而可以尽情倾诉。
“小舅舅跟你们一样大的时候,还在大漠呢,离这儿好远好远……”给允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韶光文静清俊的面孔上,多了些许柔和。“后来,受了好多伤,很痛……”
下面的这些话,就连自己的亲姐姐,他也不曾说过。
“不痛,呼呼。”允辰在空中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根本就听不懂韶光的自白,但“很痛”两个字,他听到了,也有了反应,上回他爬到地上磕着了头,娘就是给自己呼呼的,就不痛了呢。
“是啊,早就不痛了,允辰。”好乖的孩子。韶光笑了笑,拍了拍允辰的面孔,陷入了回忆,低低地说。“有一回,他把我反锁在屋里,要不是突然传来消息,他们全家都要迁回中原,我不敢想那个晚上会发生什么……要不是当时快打仗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那个混蛋的手里。没想过后来,我跟姐夫泡温泉的时候,他看到了我身上的伤,说男人的身上有些疤痕才阳刚,还给我看他胸口的伤呢……我不自卑了,也彻底释怀了,后来跟姐夫,也就是你们爹爹的感情增进了不少……”
“爹爹好……”允星也找到了唯一认识的名词。这几天,他们已经从单个的“爹”这个字眼,发展为“爹爹好”三个字呢,多了不起。
允辰看了一眼允星,从允星衣袋里抓了快牛乳糖,眨巴眨巴地看着韶光。今天小舅舅的话特别多呢。
“你们算是知道我秘密的唯一,不,唯二的人,看小舅舅对你们多好。以后你们有了秘密,小舅舅也会守口如瓶的。”尽管清楚,两岁多的小孩子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但他还是渴求有个人能够知道他的秘密,让他说个够,不必再埋藏在心里。那个坎儿,他已经跨过去了。往后,再也不会影响他了。
慕容烨回到屋内,看韶灵已经醒来,泡了一杯牛乳,端到她的面前。“你越来越像冬眠的动物了——”
“这两天总是很困,下雪封路,也不用去百草堂,正巧在家里陪七爷,不好吗?”她俏皮一笑,眼底的神韵依旧还有少女的姿态。
“只有你觉得这是在陪我,你一睡就是半天,我只能跟洛神对弈。”慕容烨看她低头喝牛乳的安静模样,低声沉笑,说明自己备受冷落的现况。司马每年都派人送牛乳过来,一年两次,不但她爱喝,就连两个儿子也很是喜欢,偏偏他喝不来这种东西。
“七爷,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韶灵眼神一亮,正襟危坐,打算交代清楚。
“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他们足够默契,慕容烨已经能够想也不想,就接下来她的话。
“我分不清对七爷而言,哪个是好消息,哪个是坏消息,还是两个都是好消息啦。”她挽住他的臂膀,刚刚喝过牛乳的红唇上,沾上一小圈白沫,随着她说话吐气,格外令人心痒。仿佛在对他叫嚣,来啊,你来咬我啊。
他经不得激。
他毫不犹豫地吻了她。
“这算是严刑逼供吗?我本来就打算要说实话。”直到被他吻的天昏地暗,她才回过神来,少了少女时候的娇羞,她笑着打趣。
“说吧,你反正喜欢玩先斩后奏。”他神色淡淡,口中弥漫着香浓的牛乳味道,这样尝来,似乎滋味还不坏。
“我刚生下允辰允星后,她曾经来看过孩子。”韶灵直直望向慕容烨,搭在他臂膀上的手,不曾抽离出去,他脸上的风云变化,她一丝也不愿泄露。
慕容烨只是沉默,黑眸深沉莫测。
但她清楚,这是默许,默许她将实话说下去。
她轻轻蹙眉,嗓音轻柔。“我本以为她想把孩子抢走,本不愿把孩子抱出来看她,但后来,我还是妥协了。我没想过她竟然那么安静,抱着他们,就这样坐了半天,走的时候,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让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慕容烨挑眉看她,语气很淡,听不出有丝毫的怒气。“过了两年你才告诉我?”
韶灵苦苦一笑,将他的臂膀抓的更牢,眼底尽是动容。“两年了,她没再来过,或许她真的容忍我们在宫外生活了,七爷。”
慕容烨下颚一点,算是回应,他虽然不在仇恨张太后,心中也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生母,但仅此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纠葛,才能各自安生。
“还有一个消息,一并说了吧。”他一副皇帝开恩的神情,好整以暇地望向韶灵。
“我……有了。”她的唇儿弯弯,双目清澄发亮,胜过她耳畔的珍珠簪子。
“这回不是好像有了?”他取笑,拿三年前的事当笑料。先斩后奏,这回怪不得她,只能怪自己最近太不知节制,两人交缠到深夜才作罢。
“我的手没发抖,也捉着脉了,真的。”她不让他误以为自己在说笑,一脸认真表情,顺便将白皙手腕伸到他的面前,要他查探真相。
他无言以对,当他娶了个大夫当妻子,他也会把脉看诊,无师自通吗?!
“会不会是个女儿?七爷?”看他有些出神,她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要他继续参与这个话题。
哎。
慕容烨却听到自己心中的浅浅的叹息。
麻烦。
生儿生女都一样,都是妨碍他的小麻烦。
这张大床,可再也容不下多一个孩子了。
他打算让人做一张大床,到时候把三个孩子都放在床上,免得来打扰他夜晚的生活,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就这么定了。
“今天我也做了个决定,等孩子再大一些,你可以让宋乘风或是风兰息来做客,孩子们多几个疼爱他们的长辈,没什么不好。”他的唇边有笑,俊美的面孔愈发温柔起来。
韶灵微微怔住了,最终笑着点头。“都听七爷的。”
“若是个女儿,名字就由你来取,你想叫她什么名儿?”
“念恩?”她粲然一笑,轻声解释:“七爷救我一命,我这辈子记得七爷的恩情?”
“太老成。”不好。
“雪芙?”出水芙蓉,自重自爱。
“太文雅。”不好。
“那叫什么?”她蹙眉,她才有两个月身孕,何必急于一时想好名字?!
“叫琉璃吧。”慕容烨静静地说。
她一拳击上他的胸膛,看他故作深沉,又打了几拳,看着这个不客气躺上床来的俊美男人,拧着眉头逼问。“你不觉得怪?”
慕容烨另只手掀开了被,露出被她几拳打中胸坎而正轻轻咳嗽的俊颜,噙着疼痛与温柔并存的笑意。“当年你父亲为你想得这个名,其实寓意很深,琉璃象征祥和,是佛器之一,又很通透,人的性子跟琉璃一样聪慧,不也好吗?这么好的名字,你只用了九年,太可惜了。不如用到我们女儿身上,将这个好名字延续下去。”
韶灵听着有理,方才听他刻意咳嗽,虽然知晓他是装出来的,但小手却比理智更快,为他轻抚胸口。“琉璃,慕容琉璃……是挺不错。”
“当然不错了。”他将薄唇印上她的额头,嗓音低不可闻,轻轻拥住她的身子,毕竟,这块通透琉璃生出来的小琉璃,也会跟她一般娇媚可爱吧。
这样想想,似乎他不排斥多一个女娃。
这回,暂且不跟她算这笔“先斩后奏”的帐了。
隆冬过去,春风袭来。
人间四月天,桃花始盛开。
漫天的粉色花雨,被风吹散,在半空中肆意飘摇,最终落了一地。
桃花林中,有两人并肩坐着,正是慕容烨跟韶灵,他一袭紫袍,她一套红裙,极为明艳。
轻轻挑拨出一个琴音,她拨弄着面前的琴弦,他随即跟上,挑出音律,悠扬曲折的琴声从桃花林中漫开。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琴瑟和谐。
他一言未发,只是暖意融融地笑看着韶灵。
见他专注凝视,韶灵脸上的欢欣刹那绽放,她轻笑出声。
“一定是个女儿,她特别喜欢音律,往后让七爷亲自教他抚琴。”
他将俊脸靠在她的面颊旁,神色一柔,仿佛周遭的喧闹,根本无法传入这一片桃花林之中。他的眼里,只有她,而她也是。
这一年,他还不到而立之年。韶灵还不满二十三岁。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过去,他知道何为满足,却不知何为幸福。
但似乎这几年……他知道了,也拥有了。
他温柔封住她的红唇,两人至于琴弦上的双手,十指紧扣,她的眼底盛满了温暖笑意,宛若琉璃一般闪闪发光。
经历了太多的悲喜,才换得了如今的你。
至死不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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