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寝未寝,衣衫毫无声息地松解,滑开胸前一片春景。
半梦半醒之间,摇曳的烛火下,青丝流泄于跪坐微皱的鹅黄色裙摆间,复额的绺绺垂发半掩住白皙的脸庞。
壁上投射的纤纤身影低着螓首。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安静恬淡得近乎没有情绪的女人。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好像盼望有人这般唤着他盼望有这样的一把清澈眼眸,能看到瞳仁间,属于他的倒影……他神情复杂,听着她说,眸光深邃痴迷,舍不得离开她。
他的神智,有些许涣散。
“七爷。”
她轻轻地呼唤,嗓音不是与生俱来的娇软,但却喊得人心都要化了。他的眼皮很重,多想马上睁开眼,彻底看清她,可惜……有心无力。这种无奈的窝囊感觉,让他在心中咒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总算才强撑起眼皮,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脸上。
“你午膳都没吃就在睡,看来是前几日我受了风寒,也让你受罪了。”她说的满心愧疚,以手中的丝帕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她在怀着身子的时候不小心染了风寒,却无法对自己用药,生怕对腹中孩子不利,但那几个晚上,慕容烨却是跟她相拥而睡,她半夜发热梦呓的时候,也都是他一个人照看她一整宿,兴许便是如此,她的风寒不治而愈,而他则体力受损,鲜少生病的慕容烨,在众人眼中看来格外强大的慕容烨,这回还是病了。
他上一回咳嗽,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他上上回受苦,是她刚从大漠回来为他解了体内的遗留之毒。
“你跪在床上做什么?躺下歇息,不……你还是去隔壁睡吧,别让好不容易好的病情反复。”他的嗓音沉重,带着粗重的气息,心里却依旧关怀着眼前身怀六甲的女子。他的神智,渐渐回到自己的体内,还有一个多月,她就要临盆了。这回,他希望孩子足月而生,健健康康,也别再让他跟上回一样担惊受怕。
对,没错,就算是不可一世的慕容烨,也会有担惊受怕的时候。
他不想再忍受一回,看到她面色死白,缓缓停下脚步,然后,用强忍着的嗓音对他说,她怕是坚持不住,要早产了……
没有人知道,他第一回亲自押着大夫接生的时候,他深藏在心的那种——惧意。
只因为得到她如此艰辛,不让自己一个人寂寞如此艰难,他看她在生产的时候哭喊,流的眼泪比任何一次还要多,他多想让她别生了,没有孩子也无妨,他依旧可以疼爱她一辈子,孩子不会是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一直是她啊,只是她而已啊。他听闻过有不少女子备受传宗接代这一个必经过程的磨难,有人小产,有人难产,有人因此而丧生,一尸两命——他做过更加残酷的事,偏偏这些话,在那一刹那,成了他心中最沉重的负担。
他怕她……熬不过生产的剧痛和折磨,他怕她死,他怕她为了给他生下孩子而死。
“我没事,倒是七爷二话不说就睡了这么久,我很担心。”她的笑,温和而娇美,嗓音之中透露出满满的关怀和忧心忡忡,烛光在她身上勾勒出来的轮廓,跟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出乎意料的吻合。只是当时固执执拗的坚强少女,早已嫁做人妇,而嫁的人,正是他自己。
慕容烨唇边浮现的一抹笑意,浅浅的,却迟迟不曾消失,他不想承认自己生了病,而且只是从她身上过到的小小风寒,这关乎男子尊严和骄傲,但好处是——他看到她的关切,让神智渐渐恢复的自己,愈发肯定他已经彻底拥有她,她是他的爱妻。
他很孤单。
一直都很孤单。
世人只知道传闻中的他,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跋扈嚣张,却不知他的心,像是一个冰湖,迟迟没有人走近,他们只是隔了很远的距离,淡淡看了一眼,就下了结论。
而有一个孩子,坠入了他心中的冰湖,她的温暖明媚,宛若阵阵春风,将冰湖的寒冰暖化,融化的春水,荡出了一波一波的涟漪。
那是他的真实情绪,那是他的真实*,那是他也拥有常人的喜怒哀乐。
不说话的慕容烨,让她看来有些清冷的感觉,像是他十来岁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的黑眸幽深诡谲,任何人都很难看清他此刻的心思,更难以揣摩他的真实情绪。
“七爷,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她将身子压得更低,知晓若是感染风寒,病的厉害的话,头脑混沌,犹如一碗豆腐花,根本无心理会外界。她的嗓音轻柔,兴许,过去给他解毒,是因为一场自以为是的交易,但如今,她当真很在意他身上的任何变化,不管慕容烨在别人眼中是多么臭名昭彰的恶人,他依旧是最疼爱她,最喜爱她的丈夫。她要他长命百岁,要他不受病苦,她要他陪她走完一辈子,而不是撞入她毫无准备的命运之中,做一个短短数十年的无缘夫妻。
“喝药吗?”她见他只是静静凝视着自己,黑眸之上却蒙着一层淡淡水雾,她更觉得他今日的情绪颇为反常,心中猛地一揪,强撑着笑脸,柔声问道。
“不喝药。”薄唇掀动,嗓音清清淡淡,像是天际飘着的云,让人捉摸不透。但总算还有回答,但这个回答,却不是韶灵想要的。慕容烨的固执,坚若磐石,她偶尔也没什么办法。
“你陪着,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浪费时间去熬药。”慕容烨知晓,只要他一点头,她决定是会亲自去煎药……这些年来,他们都格外了解对方。但他不要她那么做。药味呛着她的话,他更于心不忍,况且他不认为,韶灵腹中的孩子,喜欢嗅闻那种难闻的药味。
“七爷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她的笑容夹杂着些许无奈,轻轻地问,似乎并不曾生气。
慕容烨记得两年前,他咳嗽的厉害,当时的韶灵,却恶狠狠地逼问,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他哑然失笑,腹腔中涌出一片莫名的暖意,跟方才体内的寒凉,不太一样。
他只是维持着薄唇边的笑,抽出力气,握住她的柔荑,依旧不说话,不置可否,也不说记得,更不说不记得。
他的若无其事,却早已给了韶灵答案。
“明天是七月初五。”韶灵笑着摇头,不曾远离病人,相反,她不再维持跪坐的姿势,而是伸展纤细腿儿,跟他并排一起躺着,毫不客气地跟他一道分享一条锦被。她将柔荑送到他的手掌内,看清他眼底的一丝笑意,愈发明朗,她轻声喟叹,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和嗔怒的样子。“是七爷的生辰,怎么你自个儿都忘了?”
“就算我忘了,还是有人记得。”慕容烨唇畔卷起的笑意,让他稍稍有些苍白的俊脸,显得温和不少。
这一句,显然是对妻子的称赞。
她抿唇一笑,慕容烨是在七月出生,夫妻之间虽然不必花费心思地买些昂贵的生辰礼物,但她必定记得慕容烨的生辰,虽然他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她亲手煮羹汤,做一桌的家常菜,附送一大碗长寿面,他就能满足。
“一转眼,跟七爷成亲都两年半了……这几年内,我越来越不太想到云门是什么地方,不太想到云门的主上是什么人,七爷在我眼底,就只是我的丈夫,他对我极好,对孩子也很有耐心。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想,七爷是个好人,我很庆幸我能成为你的妻子,跟你共度一生。”韶灵垂下长睫,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让他歇息的更加舒坦,小手在锦被之下,为他松了外袍的腰带,白皙的面庞上,渐渐泄露一丝无法遮挡的困惑和疲倦。“七爷在很早之前就说过,我可以对你更贪心,我想要的不是五年十年,而是更久的五十年,六十年……你难得睡得跟方才一样那么沉,向来只要有点动静,你就会转醒来,可我怎么唤你的名字你都不愿醒来看我一眼,我好怕,真的好怕。”
“你担心我过去杀过人,因此要遭报应?说不定何时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韶灵的前半段话,让他心生感动,但后半段话,他又对她的恐惧和不安深感于心,感同身受,因此而更生怜惜之意。就是这样的韶灵,不是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才值得他深爱,值得他保护。慕容烨想到此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肩头黑发之上,黑眸半阖着,神态依旧有些慵懒松散,但低哑的嗓音落在韶灵耳畔,却字字清晰。“方才还说我是好人,我忍心把你跟孩子留在这个世上独活吗?人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应该也算是祸害的一种吧,会活的很久,而且,你每年煮的长寿面,我吃的干干净净,你还胡思乱想什么?”所以,他方才隐隐约约才看到她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的床边,她是在为自己……祈求上天吗?!
韶灵微微蹙眉,即便是他一贯的说笑口吻,还是因为他的那个“祸害”字眼,不太愉快,俏眉之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似乎察觉到他的自嘲,惹来韶灵的不快,他笑着伸手,揉开她眉心之中的褶皱,他寥寥一笑,说的轻描淡写。“我只是说笑,用不着认真。”
看他的黑眸之中映入自己的身影,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为他拆了黑发之中的玉冠,他的黑发油亮墨黑,他素来长得俊美非凡,就算是女子站在他身畔,也很有可能嫉妒他的容貌。这一头黑发长得比她的还好,她每每留的长一些,发梢总会有些小小的分叉,可他的黑色长发更像是一匹黑色绸缎,不但看来柔亮,更是摸来很是舒服。“知晓七爷过去就喜欢捉弄我,方才还想过七爷是否是装病吓我,可后来瞧瞧实在不对劲。”
慕容烨听着她这么说话,唇角弯了弯,露出素来迷人容易让人松懈的慵懒神态。
她的脸色,划过一抹狡猾笑意,像是说笑,却又像是埋怨。“果然是病了,这个时候的七爷,甚至说不过我,吵不过我,你赶紧好起来,否则,我可没意思透了。”
“这算是表白吗?还是只是安慰?”他掐了掐她的腰,问的有些不怀好意,却不曾用任何一分力道,虽然不愿承认小小风寒也能让他没有任何抵御能力,不如说他对于韶灵的温柔攻势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七爷觉得是表白,那便是表白,七爷若觉得是安慰,那便是安慰。”黑亮的眸子一转,眼波流离,她刻意说的不温不火,却极为巧妙狡猾,知晓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一定会惹火慕容烨。
她俯下小脸,清亮的眸子跟他四目相对,红唇几乎要贴上他高挺的鼻尖,慕容烨的身子稍稍翻动,唇边泄露一抹戏谑。“说的这么好听,存心故意的,想让我受不了诱惑?”
“等七爷好了再说吧。”小狐狸却不怕死地将软嫩红艳的唇贴上他的薄唇,感受着他双唇的温度,这些话因为被气息送到他的唇中,而变得模糊不清,破破散散。
这算不算是激将法?!考验他的男性自制力,只为了让他快快病好痊愈,然后……享受他应的的福利?!
“小小风寒能耐我何?又不是绝症——”慕容烨的邪佞嚣张,再度在黑眸之中炽燃三分,他只是累得在床上躺了半天而已,竟然被韶灵看做是没有回击之力的病人?!他一把拉下她,哪怕生着病,他的身手依旧敏捷胜过大腹便便的产妇,俊挺身躯却又不曾压着她的肚皮,他眯起黑眸,打量着她的晶莹小脸,大大方方吻住了她,吻得她双颊绯红,红唇更加红艳欲滴,这才罢手:“居然还敢挑衅?”
她轻笑出声来,那双原本就明亮璀璨的眸子,更是在他的眼底闪闪发光,犹如天际星辰,胜过明月清辉。
“七爷的耐心越来越差了。”主动诱惑的小狐狸,竟然还明目张胆地持着笑靥,指责他的急色?!
“不然,这么晚……到我房里来,做什么呢?”慕容烨懒懒地开口,嗓儿淡然。他靠近她的耳壳,勾起笑意的唇,触及他柔软鬓丝时,暖暖吐息,带着身上的些些檀香味道,幽深黑眸望进她璀璨瞠亮的眼。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更胜一筹。明明知晓他并非善类,还要送上门来冒着被他吃干抹净的风险,就算栽在他手里,也只能怪自己自作自受。
兴许,不管多少年过去,她还是斗不过慕容烨。
但看他能有跟自己斗嘴耍无赖的精力和心情,韶灵才稍稍放下心来,即便是让他口头上讨点便宜,那又如何?!她只希望他能早些痊愈。
慕容烨将目光又转向了她的脸上,如今离临盆之期只有一个多月,他耳提面命要她暂停百草堂的事,在云门才歇息两天,他却竟然毫无征兆地生了病。
“我给七爷煮了药,五月在看着,应该马上就能喝了。七爷若怕苦的话,我还准备了牛乳糖,含着就一点也不苦了。”韶灵轻轻地说,果然又是这一招,先斩后奏。
他这回连摇头的意思都没了,念在她一片好意,他唯有忍耐苦涩的药汤。他自小就极度厌恶臭臭的药味,连带一干大夫全都厌恶进去,谁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娶一个女大夫?!
但,他不太喜欢被沦落为在孩子口中的那个“怕喝药”的懦弱爹爹。
韶灵不会这么做?!她一定会。她的胆子,比一般女子来的大,而且有说到做到的“坏习惯”。
哎,算了。
方才那一袭好话,约莫是为了劝他醒来就喝药的*汤呐。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已明白韶灵惯用的两套招数,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来就用软的。这两个招数……在他身上总是很有用。
看着慕容烨将药汤喝下,韶灵才起身,走到床前的圆桌旁,随即响起利落的算盘声音,这几年来,她手里的算盘虽然称不上从不离身,但每季每年,都将复杂的帐目处理得有条不紊;不但如此,因与生俱来的天分和聪慧,以及后天跟随洛神的耳濡目染,她也经手了不少生意,如今云门旗下的赌坊,已经开了第四家了。百草堂没有任何盈余,但他们两人根本不缺银两,两人各自的财富加起来,足够子子孙孙过的生活无忧。但她依旧坚持“善举”,这种持之以恒的心意……让他实在无法不爱她。
而他,虽然不见得无法应付清理账目这种琐事,但却当真提不起半点兴致,偶尔陪伴她一道清算,不到半日,他就意兴阑珊,全然比不上她在这方面的专注。
“要是老马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在下面咧嘴笑的开心。否则,他肯定担心我成为天底下最大的那个败家子——”慕容烨毫不掩饰的说。他虽然被外人看来多多少少有些傲气,但不至于不可一世地把自己看成完美无缺,从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开始,他就有一掷千金,只为心头喜欢的癖好。马伯一直负责云门的账目,但心里清楚慕容烨的身份,不曾教导这位大少爷如何管理山庄琐事,但必定担忧过,若是让慕容烨来当家,这些金银会不会在一年半载之内,就彻底变成过眼云烟?!
韶灵手下的算盘珠子,稍稍停了停,她抬起眉眼望向他,看他弧线优美的下颚朝前方一努,唇畔有笑,但又不像笑,这个表情韶灵太认识了,她和韶光私底下说玩笑话的时候,都说那仅是慕容烨无意识地弯起嘴角,无关心情优劣,因此,他才看来总是慵懒俊美,让人很难跟传闻中的“云门主上”扯上关系。
“总不能我们两个都不管事吧,我倒是想让洛神来当管家和账房先生,可惜就算云门雇的起,洛神也不见得乐意。”韶灵撇了撇唇角,说的轻描淡写,若是慕容山庄只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她自然也乐得从外面请一个总管来接管她手下的事,获得一身轻松,只是碍于云门的这些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她不觉得除了已逝的马伯之外,还有第二人选。
“看你算账,怎么觉得你乐在其中?”慕容烨侧躺着,神色一柔,唇畔的那一抹笑意,多了几分外人看不到的深意。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七爷,你已经染上风寒,就别再说的这么风凉了。”韶灵笑着瞪视,她如此辛苦地维持云门的运转,换来他一句“乐在其中”,她才不甘不愿。
“灵儿,你算账的模样,比洛神好看多了——”始作俑者依旧不死心地奉承。
“最好这是夸我的话,否则,待会儿我打算让五月将药煮的浓一倍。”垂眸拨弄算盘珠子的人,红唇边挂着笑意,但言语之中,却隐藏着威胁。
“最毒妇人心。”慕容烨轻轻斥责一句,却听不出任何指责的严厉口吻,他从来都喜欢她私底下狡黠俏皮的一面,有时候反唇相讥,也是夫妻之间的另一种乐趣。
“有你真好……”
这一句,低不可闻,但韶灵还是听到了。字字清晰的,落入她的心湖,她微微一怔,慕容烨素来喜爱说笑,很多时候,他的话都藏着另一层含义,但此刻,他的言语实在太过恳切真挚,令她无法继续清算笔下的账目。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想要慕容烨死,她要他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就算所有人都想要他突发重病不治而亡,她也要他平安快乐,哪怕连小小风寒都不生。就算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对面,跟他敌对,她也会陪在他的身边,同舟共济,甘之如饴。偏偏,他也不在意任何人,只在意她一个。
“爹爹……”一个小小脑袋,从门缝中挤进来,额头中央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模样很是讨喜。
“娘…。”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脑袋,趴在允星的肩膀上,黑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光景。
“到爹那儿去吧。”韶灵起身,将门打开,一手牵着一个男娃,今日他们两个都穿着小小的金色褂子,很是可爱,就连走起路来的样子,也有九成相似。
允星胆子大些,或许因为身为兄长的关系,性子开朗一些,他扶着床沿,果断地爬到床上,看他动作实在笨拙,慕容烨没忍住,看他爬到一半就把他抱起,给他脱了鞋袜和外褂,便于小鬼头利落地钻入温暖被窝。
允辰则性子要内敛许多,他趴在床沿,看着哥哥爬到一半被爹爹抱起放在床上,也学样地伸出双臂,等待爹爹抱他。
“你们只能在床上玩一会儿,用了晚膳就回隔壁去睡,听到没?”言辞听来严厉,但慕容烨的神态却欺瞒不了人。
“七爷这么凶,怪不得过去允辰一看你就哭闹。”韶灵想起过去的往事,忍俊不禁。两年前,虽然是慕容烨看着两个儿子的降临,但没过几天,他就犯了难。好多次,慕容烨将软绵绵的允辰抱在怀中,娃儿一点都不给爹亲面子,在慕容烨怀里嘤咛不断的小东西,等到韶灵手中,立刻止住哭闹,像块快化掉的糖饴,偎在韶灵胸口,吸吮自个儿白软拇指,啧啧有声。因此,两个孩子,更偏爱她的人是弟弟允辰。
“不然你希望他们跟我睡一晚,明日一起染上风寒?”慕容烨淡淡地说,低首,逗弄小娃儿的模样,却拥有微乎其微的浅浅温柔,镶嵌在向来冷漠俊美的五官间,柔化掉所有的清冷和疏离。
她笑了笑,看着允辰躺在慕容烨的怀中,允星抱着慕容烨的腿,径自从枕畔翻出全是插画的小册子,独自看着上面的画面,即便他们还不认字,但这上面的花花草草,还是能够隐约看个明白。
一个俊美无俦的成熟男人,敞开着紫色华服的衣襟,露出里面纯白的里衣,他神态慵懒,眉宇之间泄露一丝疲倦,但还是偶尔跟两个孩子交谈,用最简单的话语——这样的画面,总是让她心头一暖。
韶灵算完了最后一笔账目,五月已经在门口叩响了门,送来汤药和晚膳。
“允星,给爹爹把药端过去。”韶灵一边收拾着几本厚重账册,一边柔声嘱咐,两岁大的孩子,虽然还很难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思,但对于大人的话,却又听得懂。
“这招,可真狠呐。”慕容烨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允星这小子果然听话地翻下床去,小手捧着温热的青瓷碗,走一步,晃一晃,手中的药汤溅出一滴。
他急忙长臂一伸,不等允星把半碗药汤全部奉献给地上的西域羊毛地毯,将汤碗接过,几口就咽下。
允星趴在床沿上,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咽了咽口水,黑亮的眸子里都是不解和艳羡。
“爹爹喝的是什么?”小不点终于忍不住这种诱惑,轻轻地问。
“来,允星,尝尝看?”慕容烨笑的更是温柔亲切,见允星点了点头,随即将药碗凑到允星的嘴边,黑眸之中,一抹诡谲深远,一闪而逝。
允星果然张开嘴,将最后一口药汤含在嘴里,没多久,果不其然,小不点被苦涩的药汤吓坏,皱起墨黑的眉,整张白皙小脸,几乎都扭成一团。
黑亮的眼眸之中,浮现一层水雾,韶灵一看不对劲,紧忙走到床旁,将允星抱起,更可恶的是,慕容烨不但连自己儿子都捉弄,此刻更是幸灾乐祸地击掌而笑。
“七爷——”她将儿子抱在怀中,从一旁取了一块牛乳糖,塞到允星的嘴里,阻止下一刹那允星被苦涩的药汤吓哭,蹙眉,言语之中,尽是埋怨。
“不是他自己嘴馋,想要吃的吗?”慕容烨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并不反省内疚,只是稍稍敛去俊脸上的恶劣笑意,不温不火地说,下一刻,将药碗送到安谧无声的允辰嘴边,不怀好意地问。“允辰,这可比鱼汤还要好喝喔……”
允辰性子较为内敛,他小心翼翼瞅了瞅允星那张挤在一团的皱巴巴的小脸,似乎长了个心眼,摸了摸药碗边缘,以指腹沾了沾一滴药汁,塞到自己口里去,顿时,他也再度周了眉头,但只是尝了一滴而已,并不曾哭出声来。
“你这小鬼头,倒是蛮会察言观色,平日里看你一声不吭,原来还挺有自己的心机。”慕容烨见状,唇畔勾起愈发深沉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允辰的小脸,把他拉到自己胸前,在他脸庞亲了一口。
允辰愣住了,不知方才自己的举动,到底为何能够赢得爹爹的一个亲吻。
但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允辰缓缓咧开小嘴,露出憨傻讨喜的笑容,嘴角两个小小梨涡,更让他看来跟女娃一般俏丽。
“好了,七爷,你就别逗孩子了。真让他们哭过半宿,还不是让你也睡不着好觉?”她无奈地笑,将他手中的空碗抢过来。
“我的儿子怎能动不动就哭?这么没用?”低沉的嗓音之中,傲慢和自豪,实在太过明显。
韶灵闻言,眼底的笑意彻底温柔下来,不过,可惜这一番话,两个儿子一定听不懂。其实,她并不要他们多么与众不同,就像是寻常家里的孩子一模一样,该玩耍的时候玩耍,该天真无邪的时候天真无邪,该憨傻痴笑的时候就憨傻痴笑,该闹的鸡犬不宁的时候就闹的鸡犬不宁……
这些,不关是否无用。
她至少还有过九年无邪时光,知晓寻常孩子小时候喜爱的玩意儿和游戏是什么,她不要他们跟慕容烨一样,从未体会过那些乐趣。
今晚韶灵吩咐五月,让厨子做了一大碗鸡汤馄饨,亲自端到慕容烨的身边,他笑着接过来,鸡汤的鲜美,光是嗅闻也嗅闻的出来,的确令人食欲大开。“风寒最容易嘴里没味,是七爷最喜欢的虾仁馄饨。”
慕容烨并不抗拒。他不管是否强大,他也还是要人关心,要人疼爱,要人宠在心里。
韶灵将允辰也抱下床来,展唇一笑:“别缠着爹爹了,到娘这边来吃馄饨。”
她喂了允星半个馄饨,随即转向允辰,继而,再来允星半口鸡汤,允辰半口鸡汤……每回吃饭,她常常要花费许多功夫,幸好两个孩子从来都不挑嘴,韶灵喂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好吃吗?”她垂眸一笑,眉宇之间尽是一片安详。
“好吃。”两个男孩异口同声。
“娘,我和允辰要在这儿睡……”允星吃了几颗馄饨,打了个饱嗝,拉了拉韶灵的衣袖,眼底尽是期待和盼望。
“我也要跟娘睡。”允辰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完这一句,神态没多少变化,依旧张着嘴儿,犹如嗷嗷待哺的雏鸟儿,等待被喂下韶灵手边勺子里的剩下半颗虾仁馄饨。
“娘香香……”而且,抱起来软软。允星主动贴在韶灵的腰际,一脸笑意,眉毛弯弯,眼睛弯弯。
“来,跟我睡。”慕容烨低哼一声,作势就要下床来,两个孩子一看他的阵势,微微撇了撇嘴儿。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跟娘亲一起睡了。
“爹爹身上也香香……”允辰壮着胆子说,他误以为爹爹变脸和不让他们在大床上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夸娘亲身上香香,而没夸爹爹,爹爹才生气了吧。
“我香?那就跟我睡,一个也不许偷偷钻到你娘身边去。”慕容烨噙着一抹复杂的笑意,说不出来为何,他竟然在年幼的允辰脸上,看到年少韶灵的样子,他们的娘亲当年,可也是个嘴巴甜甜的小家伙,也曾说了好多好听的话。
“唔——”允星扁了扁嘴,那还是算了吧。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慕容烨轻轻嗤笑一声,两岁多的孩子溜须拍马的本事,实在是太生嫩青涩,想骗倒他,再过了二十年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们该回隔壁屋子去睡了。”韶灵在两个男孩的面颊旁各自印了一个吻,这才目送着他们乖巧地走到门口,由五月领着去了隔壁屋。毕竟,让两个孩子留下来,若是感染风寒,的确得不偿失。他们两个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单独睡在旁边的屋子,兄弟俩虽然年纪还小,但并未苦恼耍泼,她只是陪了几天,他们就能乖乖睡去,不再让人陪。
“要是再生一个小丫头,也跟他们一样粘人,我一定悔青了肠子……”慕容烨依靠在床头,跟她招了招手,看她关了门,缓步走向他。
不知道谁才是始作俑者喔?她的眼神有笑,这么问。
他哑口无言,无言以对。的确,要不是他没办法忍住不碰她,没办法忍住体内的爱欲,没办法那么不知克制的宠爱她……如今也不会有这几个小鬼头,干扰他原本平静愉悦的生活。
“你感觉好些了吗?”韶灵坐在床沿,从一旁茶几上倒了一杯茶水,他对茶水格外挑剔,若是在外面冲泡的茶水让他不满意,他宁愿不喝,也不会勉强自己。
当年,她为了他这个主子没有挑剔嫌弃她的理由,没有将她这个白吃米粮的丫头当成累赘,特意学了茶道,这些年的确也只为了慕容烨而做这件事。
“发了一身汗,要舒服不少,身子也轻松了。”慕容烨没看她,只是淡啜着茶。“还在怪我当年让你学了茶道?”
他果然还是那么狡猾精明——即便生了病,还是如此敏锐。
“我学了茶道,享福的人还不就是你?”皱了皱鼻子,她言有所指。
“这倒是没错。”慕容烨毫不掩饰自己当初打得如意算盘,他早就觉得那个捡回来的小丫头很有趣,恭维又圆滑,玲珑剔透,不但关心他的喜恶,还把他爱喝的爱吃的全都看在眼底,放在心上,当她泡出第一杯让他满意的茶水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对她刮目相看,觉得她是一块可以雕琢的璞玉。
他很享受,这种……只有他可以享受的滋味,很甜。
方才咽下的药味苦涩,只剩下淡淡余味,他挽住了她的臂膀,依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不厌恶这种能够在疲惫,倦累的时候,有人被他依靠的感觉——
不多久,她的耳畔传来他低低沉沉的呼吸声,他又睡着了喔?她偏过了头,将唇贴在他薄美的唇上,脸上的柔美笑意,足够媲美天际的太阳。
兴许他当真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小小风寒奈何不了他。
清晨韶灵醒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慕容烨衣装整齐,盘着黑发,坐在她的床沿,他的俊美面庞上,没有多少昨日的倦怠。
“今日,不许看诊,不许算账,不许领孩子,只许陪我一个人。”慕容烨待她醒来,便霸道地丢下这一句。
“知道了,七爷……”她笑着起身。
今日他才是寿星,他的生辰,自然只能陪伴他一个人了。
两人在晌午过后,一道走出云门,去了山涧,她已经无法骑马奔跑,步伐也颇为沉重,慕容烨自始至终都拉着她的手,从来不曾松手。
七月的午后,尤其暖热,走了一会儿,她便手心冒汗,不得不停下来,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就采了一堆红色的小果子给她。更令人无可置疑的是,他甚至把果子在山泉中洗净之后,才递给她。
“会不会跟上回那种果子一样,酸的流眼泪?”她学了乖,晶亮的眸子之中尽是不解,朝着慕容烨眨了眨眼,并不接过来,塞在嘴里。当她是允星允辰两个小孩子一样捉弄喔?!她可没这么容易被骗。
“多疑鬼。”慕容烨低叱一声,俊脸上却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丝怒气,将红色果子剥了外面一层薄皮,果子跟荔枝差不多,白皙软嫩,多汁多水,他送到韶灵的唇边,方便她嗅闻到天然果子的那种香甜芬芳,待她想张口的时候,他却手腕一转,将蜜甜的果子塞到自己口中,不客气地咀嚼吞咽。
“我混山头的时候,你还没生呢,你说我能吃的果子,是酸是甜?”他刻意说的傲慢,眼底却没有一分轻鄙不屑,神态从容地剥了另一颗红果子,这回不再捉弄她,看她气鼓鼓的双颊,唇边却不自觉地染上好看笑容。
她总算尝到了这颗果子。
没有荔枝那么过分的甜蜜,味道很清爽,汁水跟果肉有淡淡的甜味,她享受着这种被优待的乐趣,看着他修长的十指,给她剥开一颗又一颗的果子,送到她唇畔给她解渴。
她被迫抬眸觑他,他面目柔情缱绻,万缕怜爱,十指力道缓缓放松,怕抓疼了她,这般的凝视,她早已熟稔到不行,他总是如此望着她,好似她无比珍贵,世上再没有其它人事物足以比拟。
“七爷,你渴不渴?”她笑的宛若偷腥的猫儿。
这种笑容,身为慕容烨,当然一点也不意外,更不觉陌生。
她不知道心窝口泛开那股热热的东西是什么,在外人面前,慕容烨的表情并不热络,连眼神都是淡淡的,其他人很难在他脸上读不到任何外露的情绪,但在她的面前,他当真宠她上了天。
“渴。”他丢下一个字,眯起黑眸,打量着她,看她将柔嫩甜蜜的唇贴近他的脸,他毫不犹豫就含着了她,在她口中分享果子的天然香气。
他岂止是口渴?!对她的眷恋和爱意,随着时光流逝,偏偏不曾越来越淡,相反,越来越浓烈。他放软身子,拨开她脸庞凌乱的发丝,滑触着柔腻的肌肤,倾身靠近她,热唇贴上光洁额心,灼热的鼻息喷吐在她刘海间,搔弄两人的皮肤上,韶灵似有所感地浅吟了声,他扣住她的脑袋,几乎是想吞下那么吸引人的声音,但他没有,以额抵额,长指抵住她的唇,不是要阻止她再逸出浅吟,而是要亘阻他自己的冲动。
她怀着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他自然只能隐忍,不意气用事。
慕容烨将她揽向他的胸膛,他贴着她,不留空隙,只要一倾身,他的唇就能触碰到她漂亮的耳廓,他当然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男人,顺从心底渴望,朝她耳垂发动攻击,轻轻啃咬。
“这个吻,算是给我的生辰贺礼?”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很是好听。
“七爷的愿望这么小?”她笑着反击,俏皮地吐舌,她自己一定没发现,她这种欲盖弥彰的小手段只是更突显出她的心虚,他一点也不介意在口头上吃亏。
“还有更大的愿望,不过,只能晚点再跟你讨要了。”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发梢。
她依靠在他的胸怀前,七月底的阳光,穿透树林,照在他们的身上,淡淡的光晕,将两个的神情都软化了不少。
风和日丽。
万事顺遂。
她当真想不到还有不满的任何理由。
这般想着,她在他的怀中,甜甜睡去。不只是方才那一并的两个吻,还是方才他给她剥开的那些红果子,还是……此刻温暖的空气,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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