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如雷,沧安握着手中的破魂玉,温暖丝丝灌入身体,紧绷的神经莫名的松弛下来,困顿异常,竟不知不觉靠在萧渊的怀里睡着了。
当第一缕妁热烫伤她的肌肤时,沧安懒懒的翻了个身,险些掉下马去,被一只手稳稳的托住。
这也许是几日来,她最沉最长的睡眠了,沧安猛地惊醒,忽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萧渊的袍子里睡了一夜,她从领口处探出了头,触目所及的皆是金灿灿的沙粒,入了沙漠的腹地,他们行了一夜么?
“醒了?”萧渊饱满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沧安猛地回头,忘了她和萧渊共乘一骥,同穿一袍,这一回头,几乎和萧渊鼻息相闻,两人大眼瞪小眼,停顿的空隙,沧安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从袍子下钻出,低低道:“这个方向是往哪里走?”
萧渊微微一笑,指着前方,慢慢道:“两柱香,就到了。”
“到哪里?”
“沙陀一族暂居地。”
沧安猛地一震,这么快……
“你睡了两日。”说着萧渊一把扯下紫色的大袍,在空中猛地一抖,厚厚的沙尘呛的沧安登时弹跳下马,这才正面看清萧渊的样子。
只见他的头上,发丝上,肩头全部覆盖着厚厚的沙粒,就连俊美的面容上也添了几多风尘,少年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也从马上跳下,由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起落微微晃悠了两下。
沧安褐色的眸子平平的看着他,注视许久,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往萧渊指的方向走去。
萧渊牵着马儿,没走两步,那黑色的瘦马仿若体力不支,噗通一声倒地,口吐白沫,渐渐没了气息,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滴水未进,无食可进,马儿机械的动作终于到了极限。他把缰绳握在手中,看了眼天际的方向,巨大的白鸟竞相追逐,不远不近,一直追随在他们身后。
萧渊冷戾的眉眼半阖了一下,丢掉缰绳,向着沧安走去,见他离开,白鸟如箭一般俯冲下来,长啸嘶哑,不一会儿在天际的另一端,黑压压的鸟儿成片飞来,遮住了半个天空,抢夺瘦马的血肉。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无边的沙漠前行,沧安沉默可怕,萧渊不时的看向天际,无暇顾及她的反常,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萧渊斟酌有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沧安埋头前行,半晌,摇了摇头。
见她不答,萧渊便不再问了,她心里有事,他是知道的。自他从天牢走后,牢里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跟她说过什么,他微微敛了眉,看她垂首前行的样子,依着平时,她这个时候,不该趾高气昂的蔑视他,故作高深的分析形势,质疑他的身份么?
“沙陀!”前方传来喜悦的声音,粗犷而热切。
沧安一顿,猛的抬头,只见当头的男子骑着大马挥鞭而来,身后马队席卷着愉悦的风沙,“沙陀!”
还不等沧安反应,她便被狂奔而来的西哈泽掳过了烈马,高高举起,像西伦那样,将她举过头顶,宠爱的转了起来,沧安迟钝的眼眸空了一下,浓烈的悲伤一点一点溢满明眸,她闭了眼睛,唇角一扬,突然尖叫了起来,伴随着轻笑,用力大喝一声,“我回来了!”
爽朗的笑声让整个马队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沧安坐在西哈泽的腿上,笑笑的看向马队后方,笑道:“贝尔,千绳,西邦……”
她一一回忆着他们的名字,用最为仗义的口吻念出他们的名字,汉子们憨憨的笑声拘谨的传来。
西哈泽将马匹让了出来,十分恭敬的牵给萧渊,敬了一个属于西蛮的军礼,而此时,沧安和一帮汉子大笑着早已走远。
西哈泽不自然的神情愈发的僵硬,双唇微微颤抖,艰难的哑声道:“蕊儿走的时候,有痛苦……吗?”
萧渊淡淡的眉眼落在西哈泽的脸上,许久,微微一笑,“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西哈泽脸色一凝,痛楚分明,这么说,蕊儿……
西蛮的天空总是这么高远,辽阔如海,白日里层层叠叠的云朵漫天铺设,晚风轻柔,老远就看见扎堆的帐篷,蘑菇般朵朵绽放,萧渊远远的看着沧安淹没的人堆里,笑着,说着,向每一个需要慰藉的人投去欣然坦率的目光。
“主子……”
肖信立在萧渊身后刚要说什么,只听“嘭”的一声,身子飞出了几丈开外,重重跌在帐篷后方躲开了众人的视线。
萧渊淡着脸上前,薄唇泛着冷光,低低道:“谁下的令?”
肖信挣扎着跪起,抢说道:“属下按照少主的意思将沙陀一族引出了城,并将埋伏的奴隶换成了我们的人,可……可……”
“可什么?”
“可是二当家暗中动了手脚,将埋伏的奴隶和创拔淳清的人一并抹杀了,属下来不及处理大蟒伏兵的尸体,只好草草处理了奴隶尸体,少主外出时间只有半个月,如今已过三月,二当家传话来,少主再不回去,下次……”肖信狠狠吸了一口气,“下次死的就是……”
话没说完,突然有牧民闯入,来者是部落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萧渊和肖信之间的杀意流窜,姑娘手中拖着一件粗布长衫,羞红了脸,飞快的说了句,“小主,哈泽阿哥让我把衣服给小主拿来。”
萧渊眼里的杀意瞬间敛去,眸光闪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多谢。”
小姑娘失神的微张着嘴,肖信起身接过衣物,待小姑娘一走,忙抱拳低声道:“长老会里几大贵族知道少主出关的消息,都极为不安分,少主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萧渊负手而立,静默的听完肖信的汇报,幽深的眸子掠过丝丝杀意,这一路行来的监视,他岂会不知,萧渊突然邪邪的勾起唇角,似是想通了什么,乖张的敛了眉,“三日后,回。”
肖信微微一怔,默不作声的领命退下,这位的心思着实让人摸不透,比二当家更深,更难测,更危险。
沧安一直在西哈泽的帐篷里待到很晚,一帐篷的男人女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她喝了很多酒,爽朗洒脱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少年郎,席间的汉子们无不诧异的看着她,他们的沙陀公主从大蟒回来后,性情大变,简直就变的彻彻底底,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让这个三年来一直疯癫阴沉的少女,变成了今日这般豪爽的样子。
西哈泽看着她嬉笑怒骂的样子,微微有些沉默。
“大哥,看到萧渊那小子没?”沧安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按在桌子上,潮红着脸,大喝道。
西哈泽连声赔笑道:“小主舟车劳顿,睡下了。”
“这个阴阳怪气的病秧子!”沧安将酒坛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满席的醉汉,女人们也都醉了,倚在桌边酣睡,沙陀回来,无疑给这些牧民们吃了定心丸,一个民族只要还有首领,他们便还有信仰,还有活下去的勇气与尊严。
西哈泽也喝了不少酒,刚要站起身,脑袋一沉,重重的坐了回去,烈酒的后劲极足,他一动,困顿铺天盖地的袭来,最后也倒在桌边沉沉睡去。
沧安提着一坛子酒,晃晃悠悠的来到萧渊的帐篷前,却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低垂着头,默然良久,手中的酒坛子有些颓然的滚落进草丛里,她突然转了步子,穿梭在帐篷间,脚步稳健,丝毫没有醉意的样子。
“一”
“二”
“三”
“……”
“六十”
她数着步子,然后站定,抬头,眼前一片荒凉的原野,望不见尽头,没有挑灯等候的人,什么都没有,眼神清醒冷静到骇人。
远处孩子们燃起的篝火冉冉跳跃,灯火阑珊,想来这些皮孩子们各自回到了帐篷中沉沉睡去。
沧安缓步穿过绿洲旁平展的草原,来到荒野的边缘,篝火依旧跳跃着,火堆旁少年正将一根木枝丢进去,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爆出些许的火花,将少年俊美的面容印衬的不落凡尘。
沧安靠着萧渊身旁,一屁股坐下,没什么表情,深深的垂着头,卷缩成了一团。
火光跳跃在她的眸中,染出了悲戚的色泽。
“沙陀……”许是没料到她会出现,萧渊微微挺直了身子,“怎么了?”
沧安抱着膝,看着火堆,倔强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半晌,微微一笑,闷闷的摇了摇头。
“……叫创拔的……做了什么?”见她不答,萧渊随意问道。
不问还好,或许不提,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话都是假的,那些事也全是穆惊鸿拿来刺激她的……
沧安的身子僵在原地,垂落的发将她的脸完全隐没在暗影里,她依旧闷闷的摇头,侧首冲他微微一笑,“想多了。”
说罢老气横秋的摸了摸萧渊的头,像个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起身就要走开。
萧渊突然拉住她,“等……”
话没说完,便堵在了口中,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她眼中的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了下来。
“放手。”沧安突然抬眸,冷然的低喝。
萧渊扳过她的身体,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个女人……”
“不关你的事!”沧安猛地打开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满目创伤,却倔强的怒眼瞪着他。
萧渊的心兀的颤动了一下,迟疑的,有些笨拙的拂过她脸上的泪痕。
那些泪妁热而又柔软,在他的指尖稍作逗留便消失不见,萧渊微微蹙了眉,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眼泪,鲜活的眼泪,莫名的心疼了起来,有种强烈的感觉促使着他做点什么,让她不要哭,不要难过。
倘若在此之前,他对她是猎狩的兴趣,一丝探索的好奇痴迷,以及潜藏的交易,那么,现在,心脏处清晰的痛感让他无措疼惜。
多么奇妙的感觉。
“不哭……”他依旧笨拙的拂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擦掉她脸上的泪,温柔的轻轻道:“还有我。”
沧安微微一怔,前世的记忆再一次如浪潮般涌来,穆惊鸿的话和那一夜的场景交叠在一起,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夜陌生的触感……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耻辱,生不如死的事么?
她的人生,简直糟糕透了。
沧安咬着唇,眼泪掉的越发的凶,萧渊突然有一种想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她眼中那般破碎坦然的伤痕,如玻璃般透明易碎,让他突然慌了神,没来由的脱口而出,“别哭,沙陀,我……我替你报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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