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李胤便从未再出过昭阳殿,只下了两道的圣旨。两道圣旨在前朝和后宫皆引起了纷争,他却惘然不顾。
第一道,朱鸾殿改名为洗桐宫,这一道连个光面堂皇的理由都不给,群臣们只上书要诛杀皇贵妃,可李胤只是叫人焚烧了朱鸾殿的牌匾,这无疑是想告诉世人,往日风光无比的皇贵妃被彻彻底底的打入冷宫了。
第二道,则是将祁王发配至边疆,此生无诏绝不能入京。
云义一上城楼,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的疼,冰凉的雨水顺着油衣的缝隙灌进来,只听见雨水敲击这城墙的声音。
云义往前走了几十步,方看见李胤直立在城墙之上,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见这情形赶忙撑开手里的伞,飞奔过去,替他打在头上。
李胤一把拂开自己头上的伞,瞧了他许久方才道:“可是那些多事的狗奴才们让你来的?”
被他拂开的油伞如同一片孤叶,被风吹到城墙之下。
云义跪在地上道:“皇上快些回宫罢,免得伤了龙体。”李胤的脸色在雨夜里更加的阴郁,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普通百姓家里的灯火,忽然说道:“云义,你可知道朕当初为何那般的厌恶梅妃?”
不知道如何回答,云义只能默不作声。
皇上抬起头来,满脸的雨水纵横,远远的瞧去竟像是一行行的清泪:“那是因为朕从小就见惯了后宫女人之间争chong的阴狠毒辣,并不此前朝那些男人弱,朕从小便见惯了荣氏绊倒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人,然后踩着她们的尸身一步步的爬到了最高处。所以朕发誓,朕一生定要寻一个挚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上。”云义的心里微微的一颤,他是帝王,后宫里绝不允许这样的爱情出现,甚至连想都是痴妄。
李胤的声音在寒雨里带着无尽的痛楚:“朕以为朕找到了,朕将朱鸾殿赐给她,甚至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可是她心里依旧念念不忘那个男人。朕知道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所以她无论如何对待锦妃朕都不忍心责怪她。如果说她在后宫的处处算计让朕觉得失望的话,那她与祁王的事情只能让朕觉得寒心。”
云义默不作声,皇上的语意却愈发凄凉,“自幼父皇就十分的喜欢李祁,倘弱不是忌惮着荣家的势力,只怕如今在这位置上的就不是朕了。柒寐死的时候,朕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原谅朕。”
瓢泼的大雨浇在二人的身上,几乎欲要让人窒息。“朕记得他当日闯到昭阳殿,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真是可笑真当是竟觉得有些亏欠于他,后来他进京带回来一个女子,朕便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再次打开他的心扉。”
“朕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李胤好似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她怀里抱着梅花的花瓣,像个受惊的小鹿,让人不能忘怀。朕从未见过那样干净温暖的女人,干净到与这肮脏寒冷的深宫格格不入……”
“朕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李胤仰起脸庞,任由大雨浇在脸上,雨水顺着下颌淌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他的声音里透着森森的寒意,“朕将她从心里剜去,朕给予她的东西,要一样一样的收回来。”
云义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抬头去看眼前这个九五之尊的面容,冷峻如刀斧斫,从眼睛里透出一种可怕的目光,竟将一切的痛楚都好似化作仇恨,无法抑制的爆发出来。
祁王离京,竟是连连三日的暴雨,绿萼站在光华门的城楼上,亲自看着他离开,
暴雨将一切都掩盖了,以及那个在骄傲高贵的身影,她在模糊的雨帘里看见李祁久久的驻马停立,纹丝不动,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扬马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雨水洗涤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雨后定会依旧是璀璨的光辉赤若流霞。
凤台高楼之上,她目光呆滞,遥遥的看着宫外的大街小巷,以及闪闪耀眼的光华门之下,层层守卫的侍卫。
只要她跳下去便自由了,便解脱了,她的心会随着他去边疆,去大漠去塞外,他们相偎相依,永不相负。
绿萼迎风而立,暴雨将她乌黑如墨的青丝打湿,她的衣袂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
既然那个人无法带她离开皇城,那她便自己带自己离开罢,倘若他死了,她的心定会长存在他的身上。
她瞧着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睛里却满是悲切。她目光呆滞,瞧着身后的琼楼玉宇,满目凄凉之色。她要随着她挚爱的人走,来世在十里梅花林重聚。
她想要自由,想要脱离这皇宫的束缚。她已不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她只是一个为心上人而殉情的可怜人罢。
“浣月,我今生有负于皇上,有负于王爷。皇上待我百般恩*,我却做出如此秽乱后宫的勾当。王爷将我从贪官污吏手下救出,我却将他害的这般境地。”她眼泪扑簌簌的滚落,冰凉的很:“等我死了,你便请求皇上,将我挫骨扬灰,撒在路旁,任由万人践踏,以求得世人的宽恕。”
浣月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离得绿萼甚远,只跪在地上沙哑道:“娘娘,你莫要再做傻事,……”
绿萼摇摇头,“我已生无可恋,我若活在这人世一天,皇上便一日不会原谅殿下。我今日便放下这孽缘罢……”
“娘娘,你不要跳,你被王爷和太妃算计了整整三年,当初将你送进皇宫不过是为了让你迷惑圣上罢了……你已经这般可怜,何必再为了这样的负心人断了性命。”
她的话如同深冬里的寒风呼呼入耳,方才绝望的心里骤然之间浮现了一丝的痛意,这种痛并不会漫天的袭来,只锐锐的,似乎是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剐着她的心,直至鲜血淋淋。
“我不信……你骗我,王爷怎么会如此的对我?”绿萼喉口微甜,明明是伤心欲绝,为何能品尝到一丝血腥里的甜意?“王爷带我进京,说过要娶我……立我为王妃的。
她不信,他待她那样的好,不在乎她身份低微,曾一心想要立她为王妃。
“奴婢曾是太妃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计谋吗?潼城有王爷的几十万人马,再加上手里先皇的遗诏,若此时全身而退在边关便可放手一搏,与圣上一较高低,从而登上九五之尊,若是一直留在京城,便只能受到圣上的掣肘。”
“所以他便利用我从京城全身而退,而不会引起皇上的怀疑?”绿萼的话,如棉似絮,却让浣月的心里生出酸涩的味道来。
“没错,当初王爷去宜州亦是想找一个人进宫,迷惑圣上。娘娘貌美无双……”
“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笑的那样的明媚动人,可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的暖意,“浣月,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傻……天下间只有我最傻。以为那个男人深爱你,以为你亏欠了他太多太多,可这一切竟是个笑话。”
绿萼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恨意,“浣月,我们来赌一把如何?倘若我跳下去死了,我便原谅你们所有的人,倘若我没有死,我便要一样一样的讨还,无论你们曾经夺取了什么,我要一样一样的讨回来。”
浣月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一个绝美的身影由城墙笔直的*,在漫天的雨水里划出凄美的弧度。
一声闷响如此的平常,却让人心惊,浣月身上几乎所有的温度都骤然间消失。
“娘娘……”
一声清脆刺耳的声音,划破了这冷寂薄凉的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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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着极大的雨,已经是三更的时分,整队的人马都停在树林里,亦不休息,反而都笔直的站立着。
玉渠穿着油衣,里面的衣衫依旧湿了大半,火把照见她的脸上冻的青一块白一块,她轻轻的行了行礼,只道:“王爷为何我们不找个地方避雨呢?在这里都呆了一个时辰,可是咱们要等什么人。
就在此时有侍卫过来报,说有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赶来。
李祁越过众人,果真看见有一对的人马上,在雨夜中发出朦胧的几团光晕,照得那急雨如箭,白刷刷的落着。
待那行人走进,一见李祁就行礼:“殿下,太后托属下带给您的东西在后面的车上。”
车是人们日常京城富贵人家游玩时常用的马车,里面铺着厚重的毯子,便是再崎岖的山路亦不会觉得颠簸。
李祁走到车子旁,掀开幔帘,却见竞是一个漆黑的棺椁,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鎏金琉璃灯,将马车里照的晃若白昼一般。
因为寒冷,慧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殿下…皇贵妃就躺在这棺椁里睡着呢。”
李祁的脸色有些阴沉,“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慧儿怔了一怔,“朱鸾殿走水,替身已经烧的连皇上辨别不出了,而皇贵妃只能佯装成暴病身亡的宫女偷偷运出宫来。”
李祁的脸色微微的一动,眉宇却是紧皱,“那她为何现在还昏睡?”
“回殿下,因为太妃怕路上生出什么事端,便特叫奴婢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
马车亦不能完全将雨水遮挡住,无数的雨点顺着车窗直灌进来,黑漆漆的棺椁上淌下来的水,如同砚台里的墨汁一般,将素地毯浸染的肮脏不已。
李祁见棺椁上面缠着粗重的绳索,不由得上前欲要解开绳索,以看看里面的人,熟知却被侍卫一把拦住,“殿下,此处人多眼杂,还是等出了京都再打开罢,免得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李祁知道自己尚未出京,路上难免会碰上皇上眼线,如今这些人只装作是太妃给自己送来的东西便不得不停住了手,她瞧着厚重的棺椁旁边被人砸了两个缝,足够里面的人呼吸,便不疑有它,吩咐随行的人道:“马上赶路,天亮之前定要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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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不知昏睡了多少个时辰,待她感觉到四周蔓延着的压抑,不由得微微的睁了睁眼。她不由得冷笑,老天爷果真是觉得她阮绿萼可怜至极,都不让她死。
一眼便看到一双明黄色绣着蟠龙纹的靴筒,只觉得浑身愈发的冷了起来。
她并未起身叩拜,反倒依旧躺着:“皇上如今为何还来瞧臣妾?莫非想要看看绿萼死了没有,真是可惜,臣妾没有死,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绿萼的话尚未说完,便一下子被他从锦榻上拖了下来。她只觉得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只觉得肩头一紧,一下子被拖挟起来。
“朕是失望,倘若你真的殉情死了,朕说不准会成全你们,让他下去给你陪葬。”李胤冷漠的声音,刺得她整个人几乎崩溃。
绿萼默不作声,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她蓄着长长的指甲,早已折断在掌心里,鲜血淋淋。
“你将我们都杀了罢,这样谁都不必再去欠谁,谁都不必再背叛谁,谁都不必再爱谁。这样反倒干干净净了。”
李胤微狭的眼半眯着,里面蕴含这狂风暴雨:“所以你就去寻死?只为了那个男人?”
她紧紧的攥着手,半扬着脸,“臣妾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自己。我阮绿萼能有今日全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算计的。”
她根本就不停她说完,就直接将他压倒在地上,让她再也无法逃避他的眼睛,微狭而上扬的眼尾,眼珠极黑,里面却是冰冷的寒意。
裂锦的声音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一般抽打在她的心上。他动作的残暴让她极为疼痛,可她除了紧紧抓住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就什么都不能做。
殿内阳光洒满,她紧紧的咬着惨白的唇,竭力逼迫自己不要流出眼泪。他亲吻过来,好像是吸血的恶魔,他蛮横的撬起她的牙关,撕咬着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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