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从第一节课开始王恩甲就没怎么听进去,老在想给梅朵打电话的事儿。(
修真门派掌门人)今天是她的生日,十几天前他就在做准备了。恩甲很渴望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可隔着两千多里路,而且他手里不过几十块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子来。末了他买了两张孟庭苇的cd,掐算着日子给她邮过去了。也不知梅朵今天受到了没有,孟庭苇可是他俩曾经最喜欢的歌手。
铃声响过,恩甲耐着性子站队回宿舍,没办法,任你再紧急,在军校里也得纪律规则第一。吃饭站队,上课站队,下课站队,集体活动更得站队列。再急的性子也准能给你磨光滑喽。队伍一散,恩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到电话亭,前面已经有五六个人在排队了。这是2003年的10月份,可在他学校里打个电话别提有多难!偌大一个校园连个话吧也没有,几千口子未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军官只能靠几个狭小的电话亭联络亲友。哪一个又没有些亲朋好友,所以打个电话排一两个小时的队那简直太稀松平常了。这在他那些地方大学的朋友听来简直就不可理解,人家直咂舌:这军校还就是不一样,磨练意志。
哎,这其中的滋味,你不进军校是无法深刻体会的。恩甲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等待,惟恐迟一会儿梅朵就午休了。好不容易排到第二个了,快要急焦了的心稍稍放松了点,可左等右等,前面那个家伙抱着话筒就是不肯放下,眼看着过去快一个小时了,看他还在那里叽哩呱啦唾沫星子乱溅,恩甲心里直冒火,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终于轮到他了,恩甲兴冲冲地拨了那个恁熟的号码。她舍友接的,说她不在。
他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有个远方的老同学来看她,可能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了吧。”
“奥,你能让她回来给我回个电话吗?就说是她西安的同学,她知道。”
“好的,没问题。”
“谢谢。”
放下话筒,恩甲就像个漏了气的皮球,蔫巴巴地耷拉着头,连步子都懒得迈。等了快两个小时连句话都没说成,还远方的老同学,她到是不亦乐乎,自己真是个傻蛋倒霉蛋。那股子丧气和窝囊在他心中回旋,他眼泪都要出来了。错过了吃饭时间,他索性什么也没吃。
整个下午都没精打采,就盼着她的电话。可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下自习回来也没有等到她的电话。恩甲落寞地走到阳台上,舍友阿健正蹲在一角吸烟,看见恩甲就随手抽出一颗递上:“来,抽几口,提提神儿。”这一次恩甲没有拒绝,生疏地对着了那支烟。刚抽了两口就被呛住了,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极其狼狈。阿健笑着拍拍他的肩,“抽上两次就好了。”
他们同学很多人都在第一年军校生活里就抽上了烟。都说这样可以在单调压抑的军校生活中得到片刻的放松和慰藉。他不知道别人说的对不对,始终不去尝试,因为觉得不应该。(
遵命女鬼大人)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抽烟,他只感到被呛得难受,比喝水时呛住难受得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揶揄地想,不会抽烟正好让他这个穷小子省了一笔开支。
熄灯号“嘟嘟——”地响起,恩甲匆忙洗漱一把爬上床去。黑暗中连心底最后那丝模糊的希翼也荡然无存了,使劲地闭着眼睛,可就是睡不着,他从枕边摸出收音机来,偏偏正放着孟庭苇的歌,熟悉的旋律钩起从前的种种。
那时候他正是一匹小野马,快乐的,朝气腾腾的小马。学习,打篮球,和那帮好朋友自娱自乐。的确,高中时代课业繁重,生活单调,甚至重复。可他觉得每天心里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头。在课堂上脸红耳赤地和老师争论问题,在自习课上常是抓耳挠腮地攻克难关,而每次打篮球总是玩得热火朝天,课下和老裴他们兴致勃勃地在蜡烛上煮鸡蛋……。尤其是每次大考后开表彰大会时,总保持在年级前两名的他站在领奖台上,自信又豪迈,那感觉真的很受用。一来有了奖学金他可以给家里省下一笔开支,更重要的是自我确认和成就感,这才是最有效的开胃菜,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未来的雄心,都会愈加膨胀起来。
人家都说上天是公平的,要不怎么大多数的美女都不怎么有大脑呢。可王恩甲就是一个容易让人心里不平衡的家伙。学习那么好,篮球打的猛,朋友也多,还是班长,而且,人长的又实在不赖。也难怪班里有一撮男生莫名地就对他有种排斥心理,总得让大家都过得下去啊。他们暗地里想,老天还算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要是再给他一个富裕的家庭简直就太不公平了。
说起家庭,恩甲自己也明白,的确是穷。老实讲,在他读高中以前他一直有一种自卑情结。从小吃穿玩用比不上小伙伴,就算从初二上学期起他一直保持班里成绩第一名,心头的那股自卑依然挥之不去。自卑像身体里的寄生虫,从内里深处噬咬你侵蚀你,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苦痛。高一的时候开始住校,每两周回家一次。恩甲最怵的就是周末去学校车库里推自行车。人家形容车子破旧爱说“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他想自己的车子要是这样还不错呢,总归人家是有个铃铛啊,自己这车子倒好,光杆司令,别说铃铛,连车瓦和后座都没有,车蹬子也是光秃秃的裸露着两跟铁棒。每次去车棚他都脸红心跳,微微低着头怕遇见同学。后来他执意把妈妈用化肥袋子缝的车座套子丢掉,花三块钱买了个新的。还从爸爸的“百宝箱”里找到片前车瓦组装上去,可是他那辆车子还是破旧的不成样子。恩甲骑着车子时总不能集中精力,别人“呤呤……”的车铃响声听得他心惊肉跳。
刚入学时他在班里排三十多名,这个名次警醒了原来一直名列前茅的恩甲,才懂得这里不再是当初小镇上的中学,高手有的是。恩甲铆足了劲,努力地学习,投入地练习打篮球,他一直把体育运动看的很学习一样重要。他是那种学习效率很高的人,自己又懂得努力,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他就成了班里的第一名。这收获让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他本来心态放得要低一些,想着先进军前几名。
入学以后的第一次表扬大学,那天下午,开完校会不一会儿爸爸就来学校了。(
展搜中文网)老爸来城里卖猪,顺带着给他捎来一床被子。隆冬的大冷天,还刮着刮人的小北风,父亲一路打听着到了他们高一一班教室门前,身上穿着臃肿的老棉袄棉裤,自家做的大棉鞋有二斤重,腋下夹着那卷被子,脸红鼻赤地站在门口问前排的同学王恩甲是不是在这个班。恩甲闻声抬起头来,正看到父亲抹了一把鼻头上的清鼻涕,恩甲立马觉得鼻子又酸又燥。他赶紧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门口把被卷接过来,他拉父亲进教室里坐会儿。“不啦,一会我还得坐你三伯伯的拖拉机回去呢。”父亲推托着。恩甲却执意架起老爸的胳膊往里走,至今恩甲都深深记着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一刻。就是那一回,他竟然丝毫没有以往那种心虚,一点不觉得丢面子。那一刻,扶着臃肿土气的父亲他内心一派坦荡,纯净,甚至有一种感动,为父亲,为自己。他扬着头,心想:“看看吧,你们,我王恩甲就是这样一个庄稼汉培养出来的,这就是我老爸。”他和父亲聊了一会,还问猪卖了个什么价钱。后来送走父亲,他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心中豪情万丈。
这些年来,他有过不少挣扎,为了冲破这自卑的茧子,背地里花费过多少心力啊。少年人常有的对于幸福或苦难的敏感与夸大,使这自卑的网子越结越杂乱,庞大。所以这段心路历程是那样的沉重曲折,他甚至不敢回首当初。他曾经极度悲观地想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这堵厚墙了,然而他做到了。今天,此时此刻,他水到渠成的做到了。那股自我超越的痛快与澄明感觉让他恨不能跪下来感恩脚下的土地。那感受是永远都不会忘却的。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因为家庭身世感到自卑过,对于物资上的缺乏,除了努力地去争取,他还学会了用一种揶揄态度去面对,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他甚至开始感激自己穷困的家庭带给他的磨难。
高中时代恩甲基本上就没有花过父母的钱。在班主任的帮助下他申请到了一份助学金,免了学费,每学期还能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奖学金。他们二中在市里这五个中学里面是学风学纪最朴实的一所,不过学校舍得为教学投资,就说这奖学金吧,在这几所中学里算是评奖最频繁金额最多的了。所以,恩甲有时候回家还能给父母点急用钱。他自己很少花销,穿衣用很少的钱,本来这学校里多半都是农村来的孩子,大伙都不太讲究,尤其是他们这帮男生,舍友们都是“共产主义穿衣制”,恩甲大半年的时间里都穿着老大张荇的那身迷彩服。那是97年,在他们那个小城里迷彩装还不是很多,不像现在迷彩成了民工们的最爱。那时候他穿着一身迷彩服,留着分头,有棱有角,还是蛮帅气的。
恩甲常常回忆起他们吃饭的情形来。当时他们学校刚在扩建,原来的旧饭堂早就拆平了,新饭堂在他们毕业时才建起来,他们正赶上“青黄不接”得时候。从学校东半部一个圆月小门里进去就是很大一片空地,空地左边有一排水龙头,是涮洗餐具的地方,最左边是开水房。场地右面是一堵高墙,隔开了男生宿舍和这大场子。而正东连着的就是打饭区,三面搭了相连的塑料棚,卖饭的各占一块棚下的水泥台子。什么糊辣汤、炸菜盒、包子、馅饼,好吃又便宜。大伙买了饭就端着到场子上随便找处空地儿,两个一伙,三个一堆地就地蹲着吃起来。(
欢喜记)更有些男生,六七个人凑成一圈,互相品尝着饭菜,一派热闹。遇上雨雪天,大家就只好端回教室去吃。恩甲总是和张荇他们一起吃饭。那时候他们几个都不喜欢刚放学就去打饭,那会儿就象上下班的交通路况,太拥挤了。总是在教室里待上十几分钟,四个人才慢悠悠地去洗缸子,买饭。他就想不通,这样多从容,干嘛非要早吃那一会去费劲地挤来挤去呢。
高二文理科分班的时候,班里有几个学文的分出去了。又分过来十多个学理的新同学。听说这十多个都是从后面慢班过来的,因为分科考试比较好,才得以分到他们一班来。虽说他是班长,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新来的那些同学他还不能全部熟悉,其中有几个太平凡太安静了,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这天中午放学后,恩甲他们下了楼去厕所,他出来等着其他人的时候,看到花坛右面一个女生从厕所出来拿起放在坛上的饭盒静静地走了。他认出这个女孩就是分到他班来的一个,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了。走在路上他老在想她叫什么来着,其实也没什么,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想不起来的事情就越想记起来。女孩在水龙头上洗手刷饭盒,又安静地去买饭,总是比他们几个快半个节奏。
后来恩甲发现几乎总是能碰见她,就像那天,她总是安静地走在他们前面。露天场地上吃饭的人很少了,她蹲在一角,场子有些空旷,显得她特别单薄渺小。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张荇:“瞧那边那个女生,是咱们班的不?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你还班长呢,当然是咱班的了,梅朵,这么好听的名字你都记不住。”
原来她就叫梅朵,这名字恩甲经常在班上听到,因为几乎每次作文课上老师都读梅朵的文章。她文笔不错,不过除此之外她挺平凡的。最普通的学生头发式,素朴的穿着,静静的性子。要不是她每次也是那个时间去打饭,恐怕恩甲还不会注意到她。
大二时有一次上网,有人在校友录上上传了一些老照片,是高中时代的所谓的“食堂”,恩甲看了才发现原来比记忆中的还要简陋,真难为了当初他们这些可怜孩子,可当时确实不以为然,并不觉得吃苦。他的世界就是学习,打篮球,还有朋友。每天都差不多,但又都不一样。那真是段值得怀念的日子啊,青葱岁月,像蓝天上的白云,那么简单,那么轻快。
就在分班后几个月,有一天晚上,恩甲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到一个女孩,冲着他微笑。大大的眼睛,稍显苍白的面孔,很好看地冲他笑。最让他惊讶地是他发现梦中的人就是班里的那个女孩,梦中的她还穿着近来一直穿的那件臃肿的墨绿色丝棉袄。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见她呢。
这事他实在想不明白,很快就把它忘了。只是每次碰见梅朵的时候他总觉得怪怪的,有时会想起那个梦。恩甲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可他的确开始注意梅朵这个女孩了。有时候听着老师读她的文章,他就想她怎么会有这些念头和句子呢。有时候看见她又独自一人去吃饭,他真想问问她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找个伴。(
风骚重生传)还有一些时候,他在教室里偷偷打量她几眼,他老觉得的她眼睛里有一些不易被发现的光彩,他真想知道她清浅平静的外表下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心思,就像平静的海面下蕴涵着无限的丰富,说不上为什么,他老觉得她就是那样的。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她的格外关注。
寒假前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出来后,班主任宣布要按成绩排座位,名次在前面的就先挑位子,依次往下来。他还说这都是为了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以后每考一次都重新排一次。
那天晚上恩甲躺在床上想着明天排位的事,这几天来他一直有一个念头困扰着他:想和梅朵做同桌。他自己都不明白,迄今为止只和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就是那次洗饭盒时一左一右碰上了,彼此客气地问了声好,仅此而已。要做哪门子的同桌啊,可是这念头老萦绕在恩甲心头,他又不好给谁说。王恩甲是个很执着的人,就像做不出难题时没心思吃饭睡觉一样,这个想法悬在心头扰的他怎么也睡不着。难道自己喜欢上那个女孩了,不对,对她既不是一见钟情也没有再见钟情,绝对不是那回事。就是想和她做同桌,想多了解一下这个让他觉得有点不同的女生,就是多交一个朋友嘛,这有什么,这样想着恩甲当真下床来写了张纸条放在枕头底下,下定决心之后才惴惴不安地睡着了。
恩甲一直觉得自己是活泼开朗的人,可第二天他怎么也没勇气实现昨夜的计划,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挺蹩脚的。一直到中午放了学,教室里就剩他们几个了,他心里一直说快去快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英雄不能随便气短。可就是不好意思,往日在操场上被戏称为“非洲野象”的恩甲此刻却怯懦起来。眼看着她出了教室,想着再也没机会了他心一横追了出去,他叫住了她,然后就那么傻乎乎地把纸条递了出去,直不楞登地说:“给你。”她满脸惊疑地接过纸条,把它轻轻放到口袋里,拿着饭盒走了。恩甲对着墙骂了自己一句傻冒,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自己刚才太呆笨了,不就是一张纸条嘛,也没有写什么,只是说希望能和她同桌成为朋友。至于吗!
下午排位子,恩甲第一个进教室挑,他选了第三排靠窗子的座。第二名,第三名……,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依次进来,他把一条腿蹬在同桌的凳子腿上,把凳子拉的离自己很近,恐怕这位子被别人坐了。好在人家看到他不欢迎的样子都知趣地走开了,一直到第三十几名才见梅朵进来,她进门犹豫了一下,看到他正看着自己,就若无其事地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恩甲发现梅朵嗜,就连班空里也常常看上几页。他问她如此喜欢文学怎么不学文呢,她笑笑无奈地眨眨眼也没回答,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有时候她看完了某部书就给他推荐,像《简爱》《飘》《教父》……。他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无知,想和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读大部头的小说。
恩甲有了些变化,都是不觉中受了梅朵感染。当然他也影响着她,她喜欢上孟庭苇的歌也就是在那时候受他传染。变化也并非都是好的,有一点他就不满意,可能是她太安静了吧,生龙活虎的他一到教室里,坐在座位上,只要同桌梅朵在,他也就一下子安静下来。(
剑道独尊)有些话不敢说,有些性子不敢耍,有时鼻子痒了扣一下鼻子都偷偷摸摸的。真不像平日的自己,他也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就是不能舒坦自在,然而他乐意。
就要步入高三了,同学们更感紧迫,中午也很少有人回宿舍休息。恩甲向来回去午休的,可自从他发现同桌开始在教室里午休时他也就不回宿舍了。如今他常常怀念那些时刻,曾经有过很多那样的中午,教室里静静的,间或有人轻轻地商量问题和翻书页的声音,反而衬的夏日正午愈加静谧,暖风夹着月季的香味从窗子里溜进来,钻进趴在书桌上休息的少年们的小鼻子里。恩甲伏在课桌上听着身边同桌轻柔的呼吸声,心里觉得很踏实,甚至在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还能闻见她头发里飘出来的香味,让人心平气和地偷偷快乐着。
高三上学期,他俩依然是同桌。一些同学传言他俩在恋爱,流言传到他耳朵里,他并不生气,甚至感到一丝隐秘的喜悦。他知道自己真的是喜欢上她了,回头想想有些事情他就明白了,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无缘无故地梦见她,他就觉得也许真的是缘分天定。只是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她一直以好朋友待他,他们聊许多话题,甚至她也让他看过她那本多少有点私密的读书随笔。可这能说明什么呢,她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一丁点的特别亲密,甚至有时拒绝他的关心。就像前段时间,她感冒咳嗽,过了半个多月了,咳嗽也不好。他听母亲说把红枣和梨子用开水煮可以治咳嗽。恩甲兴冲冲地在学校外面买了水果又花钱在小卖铺里煮好,特意给她端到教室里,她竟躲避不及似的走掉了,始终没有喝一口。她说不喜欢白白地受人恩惠,他真恼了,就算她不喜欢他,治病才是重要的,再说了,朋友之间这种关心也不是不可理喻的。她居然撇那么清,让他很伤心。
那一天他们谁也不理谁,到了第二天还是恩甲先开口,她也赶紧给他台阶下。但是从那天开始她好像总是有意地疏远他。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又要排座了,头一天晚自习时梅朵突然告诉他这次排座位她不想再和他同桌了。他听了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又气又急,想质问她,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在她面前他一直是口拙嘴笨的。他记得当时在做一份数学试卷,听她说完他盯着卷子手中紧紧握着笔一动不动,竭力使自己平息下来。一下自习他就把试卷揉成一团跑回宿舍了。他真生她的气,难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么。
第二天排位,他又是第一个,他这次考试成绩极好,在整个高三年级组包括复课班他排第一,第二名是个复课班的同学,被恩甲整整超出五十多分,这简直创纪录了,连年级主任见了恩甲都说他这个成绩考一流大学大有希望。只有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和她做同桌的日子里是他学习劲头空前高涨的时期。现在她退出了,他甚至有种直觉,自己再也不会超过这个分数了。让他郁郁不欢的还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梅朵这次会考这么差,他主动给她补习化学,告诉她怎么记单词,难道这些都没有用吗。她是怎么了,竟然考了四十几名。她来一班后就没有考这么差过。
后来的日子里,恩甲才发现他低估了梅朵对自己的影响。旁边没有了她的气息,他中午竟然睡不着了,就算回宿舍也是一样。上课听不进去,自习也静不下来看书。他极力调整,结果越着急越糟糕,情形一日日恶化。后来竟然发展到一进那个教室就觉得难受。从来没有这样无奈过,他实在是管不住自己。晚上失眠,白天浑浑噩噩。整日穿着那件棉衣,袖子挂破了就任它开着口。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头撞破,只因为要她注意到,哪怕一句问候也好。他恨自己的脆弱,憎恶这愚蠢,却无力改变。一日日的光阴成为煎熬。
元宵节那天晚上,张荇拉他去逛大街,想让他好好发泄出来,其实他不说张荇也猜的差不多,只是他想让他说出来也许会好些,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熊样了。可是恩甲很冷淡,并不领他这份情,沉默地像块石头。张荇特意打电话把一中的老同学翎子约了出来,他们都是好朋友,也许女性更适合做恩甲此刻的倾诉对象,可是恩甲还是那副臭德行。末了张荇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急性子了,恨铁不成钢地骂了恩甲一顿。
整个高三下学期,学习上他几乎没有任何长进,全靠原来的底子。多亏他基础打得好,几次模拟考依然能保持在班里的前几名。但是比他应该有的水平已经差了许多,为此年级主任还和他谈话,以为是他贪玩打篮球误了学习。让他颇感讽刺的是,她的成绩却大有起色,他只有苦笑的份儿,想当初自己费心一场,以为能帮她补习,原来他的努力都只是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到底为了什么。
高考成绩公布出来,他让老师们失望了。他们原来都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可他只考了个平凡的成绩,在班里是第二,可是放在年级里要排到二十几名了,三年高中他没有考这么差过。年级主任不住地唏嘘感慨。
志愿表上他当然不敢报那些顶尖的高校了。报了几个还不错的学校,出于家庭条件的考虑他在提前志愿里填了一个军校。结果就被西安的军校录取了。通知书下来后,恩甲也想开了,这样也好,可以不用父母负担学费,况且自己也曾有过军人梦,也好。
梅朵上了本省一所还不错的高校。他感到欣慰。
二
恩甲去报到时是父亲陪着去的。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他五岁时和父母从东北回山东老家,早已记不得了。这次是十七个小时多的旅途。一路上亏了那股子新鲜劲头和对于未来的期望支撑着,不然坐这么久的硬座也挺难熬的。第二天早上下了火车,父子俩背着沉重的行李被汹涌的人流带着出了出站口,看着古旧敦实的城墙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摸不着东西南北。好在学校有车来接,坐在大军卡后面的车斗里,一路上看着新古相映的建筑物,恩甲心想不知哪座大楼是他们学校,应该是最高的一座吧,军校嘛,多重要,应该显赫一点。车子不停地开下去,渐渐远离了市中心,他的心也一点点低落下去,等军卡开到乡间小道上时,恩甲彻底心凉了。跑了这么大老远,这是什么地方啊,还不如他们镇上热闹呢。现在恩甲常常会厌倦都市的喧嚣,可是那会儿刚刚从小城里出来,光想着什么大都市。从农村家乡走出来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体会。
车子最终在一片林荫道的尽头停下来,从学校大门望进去一片浓重的绿。他想这学校的绿化搞的真不错。熟悉了以后他才发现学校是依山而建,后面就靠着白鹿原。那天报到又是注册又是分宿舍,可怜近五十的父亲跟着不停地奔波。分好宿舍刚坐下不到半小时,就有人通知说一会儿所有家长都要离开学校。恩甲心疼父亲昨晚一夜辛苦到现在还没有地方休息,很想找个招待所让父亲住下,可这是什么地儿啊。来时就没有看到一个招待所,而且还不准他们新学员出校门。结果父母和孩子们就只能门口道别,有点探监的味道。恩甲心有不甘,看着父亲疲乏的背影恩甲又心疼又愧疚。这一天来的不如意全都翻腾起来,他竟然止不住滴滴点点地掉起泪来,又怕别人笑话,赶紧低下头大步走回宿舍。
翌日就开始了严厉劳累的军训。三十几口人住在一个大房子里,睡通铺。整天整天地训练,时不时地夜里还要紧急拉练,半夜里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况且白天又是那样的乏。而且他们几乎天天处于饥饿状态,因为用餐时间太短,连整队带吃饭总共才给二十分钟,根本来不及,没有人夹菜吃,都一古脑闷头抓紧时间扒饭,吃个差不多就到水管上灌几口凉水,更没有时间等汤凉下来。那时候有几个在家养的娇气点的同学受不住,晚上趴在被窝里哭鼻子。
那段时间身体上极度劳累,反而没有心思烦恼了。恩甲不怕体力上的磨炼,极力保持一种硬汉形象。日未出而作,日落后未息。两个月的军训生活过去后,才被允许回到各自的四人间宿舍,开始了相对轻松的生活。可烦恼也开始跟着来了,军校生活的单调和不自由让恩甲不知该怎么应对,所有的关于大学的幻想都如同脆弱得皂泡,在这里迅速破灭。什么青青校园,什么丰富多彩,统统没有。在这里,只有永远站不完的队,整理不完的内务。因为对于眼前不满就越加怀念从前,怀念高中里的那些好朋友,尤其想念她。好几次,他躺在床上,就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她那轻轻的呼吸声,他一下子就惊醒了,发现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声息又是那么的真切,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那时候刚刚知道了她的地址,他开始给她写信,长长的,写他的郁闷,他的苦以及苦中作乐。他只是想像以前那样和她无所不谈。真的,不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你无法体会写信对于恩甲的重要。那几乎成了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人总得有个寄托,他那时就把自己寄托在学英语和给朋友们写信这些事情上。只有这些时候他才能暂时忘掉不满和迷茫。梅朵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懂得恰到好处的沉默与安慰,经常在信里鼓励他。后来还经常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的新学校,她的新同学,还有她新交的网友。每次她都有一些新事情要告诉他。而他像个落伍的人,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无从想象。是呵,她有全新的生活,简直应接不暇。这些在地方大学生看来自然而然的自由与乐趣是军校里的恩甲所可望而不可即的。对他来说,和朋友们打电话聊一聊就是很大的开心事了。
直到大二他才有一个qq号。用了几次就很少上网了,因为她那阵子老对他说她那个同校同系的网友,什么狗屁网友,恩甲心里不服。对于梅朵的感情,恩甲依然困扰不清。有时候他狂妄地想早晚她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也许这辈子只能和她做朋友。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会关心她,挂念着她,除非有一天他妨碍了她,那时也就是他该退出的时候了。
每个月八十块钱的补助几乎一多半是用于给她打电话了。像今天这样的排队给她打电话是经常有的,他很少让她回电话,要不是今天是她生日他也不会这样做了,他只不过想亲口说一声生日快乐,到底是舍友没有转告她呢还是她忘记了。最终恩甲也没有等到电话,带着一肚子的郁闷睡着了。他梦见和梅朵见面了,梦里她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中老年女人,他也已有了白发。梅朵说其实她一直喜欢他,只是已经无法再回头了。他在梦中难受地叫出声来,惊醒了舍友。
一周后他收到梅朵的信。她说刚好在生日那天收到他的礼物,很喜欢还说他应该多上网,在网上聊要比打电话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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