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一大早，殷府便备下了车马。不多时廖府的马车也到了门口。
宁氏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丝毫没用踩凳。廖芷菱也有样学样地跳下来，却一跟斗摔在了宁氏的怀里。
“小心着些。”宁氏笑道，前后打量一番，见女儿没事，又道，“外头不比家里能给你撒野，到底学着别家小姐那般样儿。”
廖芷菱撇嘴，“我才不学呢，瞧着都累的慌。”余光瞥到从里头走出来的殷云薇，立刻眼睛一亮，指着她道，“云薇姐姐也与我一个样儿啊，马夫人都从来不说她。”
宁氏娇嗔：“人家七小姐可比你好多了。”说着拉了廖芷菱的手，迎上前去，“我们来晚了。”
“正好的时辰，咱们也才准备好。”马氏牵了宁氏的手，“咱们老姐妹两个坐一辆，叫小的两个一辆。各自说说私房话。”
“好。”宁氏笑着应了。
廖芷菱屁颠颠地跟着殷云薇上了马车，还不等帘子放下，便将怀里一直抱着的盒子塞到殷云薇的手上，“喏，姐姐的生辰礼。”
宁氏在外头道：“哪有还没吃过席就送礼的？没得规矩。”
“罢罢，与她们开心便好，走吧。”马氏笑着道。
殷云薇看着廖芷菱一脸的“哎呀，竟然被娘发现了”的表情，忍俊不止地将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把精致的小梢弓，还有一个牛皮箭筒，筒里放着一把用绳子捆地结结实实的箭。
殷云薇情不自禁地将弓拿起来，试了试，发现很好拉，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便能拉满弓。她惊讶地问道：“这么好的弓，谁做的？”
平日练习射箭，殷云薇用的乃是男孩儿初学时用的弓箭，不是很顺手。她的手又小，很难完全握住过粗的弓把。而廖芷菱送的这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把非常适合女子用的。即便是初学射箭的殷云薇也看得出来是个好东西。
廖芷菱骄傲地道：“我娘做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弓弦……是我上的。”
“多谢你费心了。”殷云薇好奇地问：“宁夫人还会做弓？”她是知道宁氏会武没错，可却还不知道宁氏竟然还点亮了制作武器的技能点。
“那是，我娘出身武馆，我的外祖家无论男女皆是武艺的一把好手。外祖父常说，弓箭乃常备之兵，若不懂制作，与武夫何异。习武者当为爱兵之人，方为上。”廖芷菱把两条腿盘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托腮仰视着殷云薇，“娘常说我不是块练武的料，不过倒是可以做做这些。”
殷云薇将弓小心放好，“我爹也是，不过他自己也不过尔尔啦。”
两个人对视一眼，扑哧一下笑开了。
不多久，便到了京郊的庄子。
宁氏先马氏一步下车，再转回身将马氏扶了下来。
“劳驾。”马氏笑道。
宁氏挥挥手，“有什么，举手之劳。”
“我听夫君提过夫人广平单骑战叛党的事儿，当时便对夫人心生向往。不过今日见了，却觉得闻名不如一见。”马氏带着宁氏进屋，“夫人远比我想的更为侠义心肠。”
“不过仗着武艺，空生一副大胆罢了。”宁氏环顾四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廖芷菱从外头拉着殷云薇一路跑到宁氏跟前，“娘，我想跟着云薇姐姐去骑马。这里可大了，正好练练骑艺。”
“尽出幺蛾子。”宁氏瞪了她一眼，又向马氏投以抱歉的眼神，“芷儿被我和夫君惯坏了，夫人莫要笑话。”
马氏摆摆手，“令爱纯稚活泼，我都想要来做女儿。”又对殷云薇道，“你们收拾一下就去吧，看着些妹妹，莫要叫人受了伤。”
“猴儿似的，”宁氏嗔了一句，话中带着骄傲，“在广平的时候整日撒野，她要能从马上摔下来受个伤，吃个教训，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倒要向妹妹讨教一二。”殷云薇道，“走吧，我带你去屋子里头，今晚与我睡一道。”
两个小丫头风似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主屋便听到达达的急促马蹄声。
“还真是一刻都不耽误。”马氏笑道。
殷府的几个庶小姐坐在下首，默默地听着马氏与宁氏在上头说笑。
晚间席宴上，廖芷菱滔滔不绝地向廖峻说着下午跑马时的见闻。
“云薇姐姐带着我去见了她去年种的地，里头郁郁葱葱的，好些已经收了谷子。远远地看过去，一大片的绿油油的。”廖芷菱缠着廖峻，“明年我也想自己个儿种。”
宁氏替她夹了一筷子菜，“你就吃你的吧，还种地呢。那活儿可累人，你估摸做不下半日就得叫歇了。”
廖芷菱不服气地噘着嘴，将宁氏夹的菜塞进嘴里狠狠嚼着。
今日的宴席男女并不分开，如今殷廖两家已是通家之好，那些男女大防便不甚在意了。
殷鸿瑞状若不经意地问：“午后赛马，云丫头是输给人家了吧。”
“爹怎么知道？！”殷云薇睁大了眼睛看着殷鸿瑞，这也能猜到？她爹好有神仙的气场。
当然是下人过来禀告的，不过殷鸿瑞不会傻到拆了自己的台，“你廖妹妹跟在宁夫人身边，整日骑射，你不过区区几日，哪能与人家比。真材实料的功夫，必是日积月累的辛劳。”
“爹又开始说教了。”殷云薇咬着筷子，被马氏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瘪瘪嘴，将筷子从嘴里放下。
因是殷云薇的生辰，席间自然少不了祝福之言，不过哪些是真心的，就说不好了。
饭后殷云薇将廖芷菱拖走去放灯，两人看着高高升起渐行渐远的孔明灯，想起初见的那天。
“那时候可将我吓了一跳。”殷云薇道，“我还以为是外人偷偷进来想做坏事。”
“我怎么能是坏人呢。”廖芷菱撅嘴，“不过……不过是想看看那里头有什么风景。”
殷云薇略囧，姑娘你的审美好奇特，那个时候树丛里黑灯瞎火的，还能有风景可看？
“好……吧，”廖芷菱看着殷云薇满脸的不相信，也编不下去谎话了，小声地解释，“当时……急，又找不到茅房。周围的丫鬟婆子都好忙，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找。可谁知道你家那么大，迷路了。无奈之下就……”
殷云薇抿抿嘴，有些无语地看着廖芷菱。算了，就当是给自家花园的免费施肥好了。
“过些日子我给你下帖子来我家玩，如何？”廖芷菱兴致勃勃地问，“虽然是租的，也不大。但是我娘收拾得不错，从广平带回来几马车的花花草草，摆满了整个院子。”
“宁夫人还把花草给带了来？”殷云薇有些目瞪口呆。
廖芷菱点头，“我娘说，万物有灵，若将这些日日照顾的花草扔下，它们也会难过。”
殷云薇将这话在心里品了一下，“话虽白，却颇有禅意。”
孔明灯已经飞到看不见了。
“走吧，咱们回屋子去。这里蚊虫多得很，莫要被咬了。”殷云薇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盒紫草膏来，“涂些这个在身上。”
两人牵着手回了屋子，洗漱完后便熄了灯。
庄子里陆陆续续地灭了灯，唯有书房里，殷鸿瑞和廖峻还在秉烛夜谈。
“圣上已下了旨，宣我三日后进宫面圣。”廖峻沉声道，“届时我便照着鸿瑞兄的话对答。”
殷鸿瑞摸着胡子，细思一番，“对圣上那样说，自当无碍。但若遇上太子，你恐怕还需费一些神。”
“此话怎讲？”廖峻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是担心我乃蜀王的人？”
“我也有此意。”殷鸿瑞点头，“太子如今犹如惊弓之鸟，举凡对他有所妨碍的人都要小心打探一番。”
“莫非……殷兄也……”
殷鸿瑞苦笑，“正如你所想。前些日子，我外出与同僚去琴馆喝茶。途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乃是太子身边的红人。”
“鱼公公？”廖峻猜测。
殷鸿瑞点头，“他将我约到外头，不说虚话，也不与客套。开门见山地劈头问我，对太子何为。我听了一头的雾水，后来百般婉转地打探后，才知道是自己前些日子向太子外祖家讨要欠债，这就被疑上了。”
廖峻皱眉，“是国库空虚，户部欠银的事儿？既有先前的债条，欠债还钱莫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摇摇头，“太子……太过敏感了。”
“年近四十，还未曾登基，难免心中焦躁。”殷鸿瑞低声道，“何况圣上如今还康健得很，不像是这几年便会……的样子。越急越容易出错，我只怕太子出了格，届时便是那些老臣也保不住他。”
“非也。”廖峻摇头，“便是如现在这般，太子连连失策，恐也保不住。如今不过是忍气吞声，一旦触到了谁的逆鳞，翻起旧账来，也抵不过积少成多。”
“罢，你我只做纯臣便是。”殷鸿瑞举着油灯，将廖峻带出书房，“夜已深，明日再聊。先去歇息吧。”
廖峻朝他拱一拱手，被下人带着去了客房。
殷鸿瑞站在原地目送他走，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收回目光。他又在院子里立了会儿，看着天上的满月。
“走，去夫人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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