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薇哈了一口气,白白的一团在空气中短暂地凝结之后渐渐消散。
这是她穿到这儿之后过的第二个年。与去年府上的阴云惨淡完全不同,今年阖府上下一片欢乐。
殷云薇想起去年自己和佘太夫人两个一边担心殷鸿瑞的安危,一边强颜欢笑不让其他人担心的情形,对比眼下的景象,犹如隔世。
栖绿将裁好的一叠纸搁在书桌上,出门找立在院中赏景的殷云薇,“小姐,东西都备好了。今儿个还练字么?”
殷云薇有些怔忡,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哦,练……练吧。”
府里的先生早早地就放了假,其他几个殷府的小姐也趁着这个机会偷个懒。冬日里头整日地懒懒散散地,能窝在炕上多久就窝多久,谁也不想在这大雪飞天的日子里头出门。
殷云薇倒也她们那么好的闲散心思了,她的功课是直接由殷鸿瑞教导的。日日不得懈怠,要是哪回教不上作业,殷鸿瑞可是会狠得下心来拿了戒尺打她手心的。
眠红取了一摞的帐子正打算来找殷云薇挑选过年时节送的年礼,刚走到门口便见到里头正在伺候笔墨的栖绿朝她使了个眼色,手在背后摆了摆,示意她稍后再来。
栖绿眠红,便是先前周嬷嬷说的黄家俩姐妹了。如今殷云薇教她们一个伺候文墨,一个专管事物登记入册。
金铃和香玉在年前刚出嫁,如今各自成了家,年关将近家中繁忙,一时半会儿也没能进的来伺候。殷云薇便趁着这段时候,和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小丫鬟们磨合磨合。
宿柳从院外匆匆进来,赶到屋外的长廊,将披在身上的风帽摘下,抖了抖雪。又从笑吟吟的卧香手里接过厚厚的帕子,将身上的雪掸了掸。她顺口问道:“小姐如今在做什么呢?”
卧香在嘴前竖了根食指,“轻着些声音,小姐练字呢。”又瞧宿柳朝里头探了探头,问道,“有事儿?”
“夫人唤小姐过去一趟呢,我瞧着是要挑年礼了,叫小姐过去参详一二。”宿柳凑在卧香的耳边小声道,“桌子上摆了十几本帐子,赵嬷嬷手里还捧着一摞没打开的。”说着发出啧啧的声音。
卧香锤了她一下,“叫你整天说嘴,迟早惹祸。年纪也不小了,好歹收敛着些。”
“我自晓得。”宿柳爽快地应了,然后便跨了门进去回话,“小姐,夫人唤你过去呢。”
安静的环境突然响起了声音,惊得殷云薇笔下一抖,一撇便歪了三分。她皱着眉看着那个字,叹了口气。
得,刚才写的都废了,得从头来过。
栖绿责怪地看了眼宿柳,将殷云薇揉成一团的纸铺平,搁在一边——待会儿一起拿去火盆里头烧了。
殷云薇叫卧香进来替她换上外出的厚衣服,对宿柳道:“日后进来回话,若我在做事,歇一刻回也便成了。左右我这里不会有大事,歇一两刻无妨的。”
宿柳抿抿嘴,半蹲了身子行礼,低声道:“奴婢日后晓得了。”
“我也不是要怪你。”殷云薇将她扶起来,“只是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不改些,遇上了脾气不好的主儿,人家可不管看不看主人,先打了狗再说。吃亏的到底是你自己。”
“诶。”宿柳自嘲,“先头卧香也常对我说,我也不是不晓得。只是小姐也知道,这人的性子哪能那么容易就改了?”
殷云薇笑着带了她和卧香出门,“日子还长着呢,你才多大?”
宿柳力气大些,主动接了卧香手中的伞,示意她来撑着。她二人便跟在殷云薇的身后,在雪中缓缓前行。雪中地滑,殷云薇好几次差点跌了,幸好有卧香在边上搀着。
好不容艰难地到了马氏的院子里头。眼尖的青奴今日里被裹成了个红福娃娃,见到殷云薇便“啊啊”的叫了起来。
殷云薇上去捏了捏他的小脸,“还是你好,知道姐姐来了还与我打招呼。日后定是个知礼守节的好儿郎。”
“你还管着他呢,”马氏懒懒地斜靠在隐囊上,指了指桌子上打开的册子,“叫你来是干活儿的,与我挑挑。”
中秋的时候马氏又被大夫查出怀上了,如今冬日里身子越发地懒散了。
殷云薇握握青奴的小手,而后放了开去,从桌上挑了本帐子,“娘眼下定了谁家的没有?”
“一家都没定。”马氏没好气地说,“如今我便是与人说话都会睡过去,哪里来的精神头做这个。”
赵嬷嬷递上一叠纸,“这是往日里与府上交好的单子,举凡人名、物品,我一应列了出来。小姐照着这个比对就是了。”
马氏补充道:“别忘了去你爹那儿拿张单子回来,若是哪户家里头升了,礼得再重几分才成。”她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去年因着你爹不在,咱们便没回去。今年咱们是得回房山去过年的。”
“诶?房山?”殷云薇倒是知道殷鸿瑞祖籍房山,但是这个地名很少在殷府的主子们口中出现。
马氏点头,“你外祖家,便是我娘家,也是在房山的。你今年记得需另备了礼,届时咱们恐怕还会住几日。马家人口多,莫要有落下的。”
“晓得了。”殷云薇慢慢地看着单子,随口问,“几个先生的束脩可给了?还有下人们给发多少年钱?”
“要是用得着你操心这些个,我看自己就整日里躺着便是了。”马氏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先生们一早就在放了假的时候给了束脩,便连同前头你爹的几个幕僚也给了。今年你爹高升,下人的年钱要多加两成。”
马氏朝正在提笔写字的殷云薇道:“我说的这些你可都得记下来,莫要遗漏了。明年你便要行及笄礼了,之前我会让你练手。到时候要是做错了,我可得跟你爹一样打板子的。”又得意地笑道,“我看呐,还是你爹的这个法子好。做不好便打。”
殷云薇大囧,“娘也不怕把我打坏了?”
“我这不还有青奴吗?”马氏摸了摸肚子,坏笑道,“里头还揣着一个,不怕。”
青奴突然哭了起来,文嬷嬷忙将他抱了去后头喂奶。
殷云薇探头看了看,收回目光的时候往马氏脸上扫了下,发现对方竟然睡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取过边上放着的小薄毯给马氏披上,然后认真地一张张对单子。
没过几日,殷鸿瑞放了假,年关也近在眼前了。
佘太夫人和马氏先去了房山。一来路上不便,恐争了时辰,碍了身子,二来房山的屋子久不住人,须得先打理一番才行。
府中的几个小姐除了殷云薇,其他都跟着她们一道去了。
殷云薇从帘子的缝隙间往外看,起初被刮进来的冷风给眯了眼,适应了之后左右瞥了瞥,见街上人不多,便大着胆子撩开帘子。边上卧香怎么都拦不住,只好用身子替她挡去一部分的风。
“爹,”殷云薇讨好地朝骑着马走在马车边上的殷鸿瑞笑着,“我等会儿出了城,和你一道骑马好不好?”
殷鸿瑞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就会出幺蛾子。不过到底长大了,晓得出了城再撒野。先说好,只许一小会儿。要让你娘知晓了,回头又该数落我了。”
殷云薇嘿嘿笑着,“爹恐怕心里痒痒得很吧,娘肯定又怀上了一个小子。不晓得这个会不会像青奴那样磨人。”
“婴孩都是那样的。”殷鸿瑞弯下腰,伸手将帘子拉了下来,“乖乖待在马车里头,要是不听话出了城也不给骑。你就在马车里头闷着!”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眨眼就出了城。
一出城,殷云薇心里头就痒痒开了,“爹,现在成了不?”
“人多着呢,都是回乡过年的。再走一段路吧。”殷鸿瑞看着路上两边寥寥无几的行人,憋着笑。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殷云薇实在憋不住,自己撩了门帘往外头看,发现殷鸿瑞竟然骗她。
也不顾马车还在走,殷云薇就这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个跨步闪身到了殷鸿瑞的右边。右手拉着马缰,左脚蹬地,刷地一下就上了马,侧身坐在殷鸿瑞的前面,然后转头得意地看着殷鸿瑞。
“有长进。”殷鸿瑞眯眼夸赞道,“不过方才着实将爹吓了一跳。”
匆匆赶上来的卧香把手里的风帽递给殷鸿瑞,然后犹豫自己要不要跟着马儿走。可是这大冬天的,放着暖融融的马车不呆,跑外头来受虐,实在辛苦。
“你进去马车里头,别受了凉。”殷云薇乖乖地探头,让殷鸿瑞给自己把风帽带上,“我一会儿也便回马车里头了。”
卧香心中窃喜,忙点了头转回马车里。
“别太惯着下人了。”殷鸿瑞在她耳边轻道。
“爹对幕僚不也挺好?”殷云薇将身子靠在殷鸿瑞的怀里,笑吟吟地道,“收买人心虽难,却也简单。能叫人不为难的,何必不做个顺水人情?看着他们在身边受苦,我心里也不好受。大过年的何必叫人再病上一场?反而不美。”
殷鸿瑞用披风把殷云薇整个人包了起来,对前面牵马的小厮说了几句。然后自己牵了缰绳,抱着殷云薇策马狂奔了起来。
风雪在耳边呼啸而过,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殷云薇鼻头两颊通红。可她从来没这么爽快过。
这便是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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